毛不易，不只是「少年李宗盛」

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似乎都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有的人消失，自此不見；有的暫時「隱遁」，重新出現時，卻帶給我們不小的驚喜。

就像毛不易，暌違已久，每一次聽到他的歌，都有心弦被輕輕撥動的溫柔錚然，不由自主讓人感嘆：毛不易真的太會唱了。

他從不炫技，沒有華麗的高音，沒有討巧的鋪排。他的很多歌曲，都自帶溫暖治癒的效果，總能讓人從糟糕的情緒裡得到撫慰，也讓人對諸多意難平的生活瑣碎感到釋懷。

他自己呢？沒有大起大落的人生經歷，也沒有煊赫輝煌的背景，他走過的路，不過是大多數人的日常經歷。

就像每一個平凡的你我，在歲月中漂泊。

毛不易為什麼會紅呢？

在這個娛樂至死的年代，他的出現仿佛是一個「異數」，宣告著一切「不可能」之外的「可能性」。

相貌平平，又不善表達，喜歡唱歌，會一點吉他，可要論其音樂素養，沒有進行過專業系統學習的他，顯然是個門外漢。

即將畢業的那年，他和很多同學一樣，去醫院實習。

毛不易在醫院實習

一名男護士，從精神科到重症監護室，再到急診室。他像置身於流水線上，按值班表三班倒，循環往復。

那段時間，他一度累到「想死」。

他租住的小房間一進門就是床，無論在家做什麼，只要是一個人，電視都是外放的，他說那樣可以假裝有人。

實習期即將結束時，作為一名護理系的男生，何去何從？對未來無法預知的悵惘，仿佛漆黑一團的前路，成了他那段時期最大的困擾。

採訪中他曾說：「每個人都差不太多，大學畢業，然後找工作，我肯定是大多數。」

毛不易迷茫期的經歷是每一位年輕人都曾有過的焦慮。

這種焦慮可能是明早的面試，可能是無法完成的業績，可能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失戀，也可能是重新開始的忐忑不安。

茫然無措的人生，枯燥乏味的日復一日。

為了有一個宣洩胸中塊壘的途徑，毛不易將這些日常瑣碎的情緒寫進歌中。

毛不易實習時的出租屋

後來當這些歌開始流行，疲憊不堪的人們一邊唱著，一邊流著眼淚，也一邊儲存明天繼續前行的勇氣。

因為他的歌植根於平凡的生活，所以每一首都很接地氣。

有一天，他想買很多東西，可當自動存取款機上顯示出那少得可憐的數字時，他突然希望自己很有錢。

哪一個普通人不曾幻想過腰纏萬貫？所以，當《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的旋律在他的口哨聲裡輕颺起來時，現實的窘迫與異想天開的美夢也可以不必難以啟齒地表達出來：

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

我會買下所有難得一見的笑臉

讓所有可憐的孩子不再膽怯

所有邪惡的人不再掌握話語權

……

聽來聽去，這不是一個單純的想一夜暴富的故事，「買下所有難得一見的笑臉」，「讓膽小的孩子變得勇敢」，「讓邪惡的人不再不可一世」，字裡行間，都是滿滿的悲憫。

但成名前，他也有渴望飛翔的期待，也有困獸猶鬥的掙扎：

像我這樣優秀的人

本該燦爛過一生

怎麼二十多年到頭來

還在人海裡浮沉......

有人說，仿佛在他身上看到李宗盛的樣子。

1994年的毛不易出生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父母老來得子，只希望他可以快樂輕鬆地過完自己的一生。

在成為家喻戶曉的歌手之前，他和身邊很多朋友一樣，小學、初中、高中，按部就班地過著普通的人生。在校期間，成績不上不下，性格四平八穩，你很難對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毛不易小時候

高考那一年，他被莫名其妙地調劑到了杭州師範大學的護理專業。他沒有暴跳如雷，拿著錄取通知書，帶著行李，走進校園。

他覺得自己並不適合這個專業，但也沒有多麼討厭。和同班的很多同學一樣，按照既定的時間和軌道，順勢而為。

在校期間，他迷上了唱歌，參加過校園十佳歌手的比賽，也曾擔任過校園歌手大賽的評委。

那是他青春裡的一抹亮色，但他不善營銷，很少積極主動，所以資質甚好的他並沒有像樣的機會，去進一步大展宏圖。

開始提筆寫歌，是在2016年。

一直愛唱歌的他開始自學吉他，興之所至，便嘗試寫歌。

第一首拿得出手的歌，是為出嫁的姐姐寫的。「她那時要從我們老家嫁到比較遠的一個省，然後我就給她寫了一首歌。」

正式開始寫歌是在醫院實習期間。

在充斥著消毒藥水的環境中，在混雜著焦灼、悲傷、恐懼及絕望各種情緒的氛圍裡，悲歡交織，生死博弈，他的神經被一次次強烈地刺激著。

於是，他把種種感受寫進歌裡。

在後來的比賽中唱過的大多數作品，基本都是他在醫院那段時間寫的。

「實習時，我見過上百個從我面前死去的病人。但曾經第一個在我面前死去的，是我本人的母親。」

雖然毛媽媽當時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胃部，她仍然忍著巨大的痛楚努力吃飯，吃不下去就吐出來，再吃。

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擔心自己走後兒子無人照料：「我兒子一頓飯要吃一個葷菜一個素菜，我走了誰來照顧他。」

但最後媽媽還是走了，而那時的毛不易，仿佛一夜之間長大。

再後來，他為媽媽專門寫了《一葷一素》：

月兒明 風兒輕
你又可曾來過我的夢裡
一定是你來時太小心
知道我睡得輕

一定是你來時太小心
怕我再想起你

時至今日，他仍發簡訊給天堂裡的媽媽，仿佛她從未走遠，仿佛她仍在身邊......

2017年2月1日，休完了春節假期的毛不易從老家回到杭州，再過三個月，他在杭州地方醫院的實習期即將結束。

那年冬天，他在自己的微博寫下：「我清楚地知道，接下來這一年對於現階段的我來說會是與以往不同的一年，但目前為止，我對所要面臨的任何變化完全沒有任何想像。

我會在哪個城市平凡地生活，從事一份什麼樣的工作，微信裡又會多出哪些好友。期待，但更彷徨。」

這一年，由金牌團隊傾力打造的《明日之子》開始海選。聽聞《明日之子》包吃包住，毛不易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報名了。

新手之戰，出師不利，狀況百出：一出場麥克風壞了，不得不重新錄製了三遍；正式表演時剛唱了一句，吉他弦就斷了；候場時因為太緊張，毛不易當時將一整瓶白酒一飲而盡。

好在險象環生的出場，並沒有終結他的海選之路。

燈光一打，梳著「蘑菇頭」的他，斜挎著一把吉他，坐在高腳椅上，旁若無人地唱起了自己寫的歌。

在《感覺自己是巨星》中他詼諧幽默地唱到：「每當生活讓我想死的時候，對自己說巨星只是在扮演平民。」

輕快活潑的風格，臺下嘉賓與觀眾的熱烈響應，讓比賽現場似乎變成了他個人的演唱會。

當毛不易的幾首歌頻上熱搜，漸入佳境後，開始他不相信自己會成功，可還是明明內心打鼓，外表卻異常平靜地走進了下一場的比賽。

他記得當時薛之謙對他說過的那句話：「如果你只有之前的《巨星》那首歌拿去發專輯，相信我，你會死的很慘！」

接著，一曲《消愁》橫空出世，毛不易開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好吧天亮之後總是潦草離場

清醒的人最荒唐

毛不易一曲唱罷，很多人淚溼眼角。

楊冪有一點好奇也有點心疼地問他：「毛不易，你到底被生活抽過多少耳光，歌詞裡才有這麼多故事。」

他能有多少故事呢？沒有跌宕起伏的閱歷，也沒有足以傲視群儕的家世。

不想抓人眼球，也不想討好誰，只要大家還願意聽，他就願意唱下去。

媒體想要從他身上挖掘那些歌詞背後的故事，他卻說：「歌詞裡的故事和我沒太大關係，但是確實有我的心情。」

2017年的那個夏天，毛不易在《明日之子》獲得了總冠軍，創造了沉悶已久的中國歌壇的一個奇蹟。

名聲大噪後，各種機會也紛至沓來，但他始終是那個內斂謙和、容易害羞靦腆的毛不易。

肖驍曾點評他：「我喜歡毛不易的是他的格局。我在他的《借》裡面聽到了天地，我在他的《消愁》裡面聽到了眾生，我在他的《像我這樣的人》裡面聽到了自己。」

或許這就是他藏在音樂裡的態度：既然不是上天偏愛的佼佼者，那就照顧好芸芸眾生的心情。

《盛夏》裡的溫暖，《不染》裡的執著，《牧馬城市》裡的頓悟…

他說：「我寫歌的初衷就是為了記錄生活。」

生活原本單調乏味，可當毛不易一張口，我們忽然發現，原來平凡的日子裡也如此有滋有味、有聲有色。

李健曾在微博上給毛不易寫下一段話：

「你天生就是一個歌者，幸運的是你現在只有二十幾歲就開始了真正的職業生涯，而所謂不幸的是你剛剛嶄露頭角，人們就對你寄予厚望。稚氣未脫的少年竟直接進入了漫長無比的成人跋涉中最艱難的路途，沒辦法，這就是命運。」

李健太懂年少成名的悲與喜，也看到了太多才華最終陷入了平庸的泥淖。

毛不易自認平凡，但他並不平庸。對明星並不狂熱，對音樂卻是全力以赴的熱愛。

木心曾描述過這樣的生活：生活的最佳狀態是冷冷清清的風風火火。

每次都是安靜地站在舞臺上，他不會跟著現場的火熱瘋狂左右搖擺，他知道那不是他擅長的，故敬而遠之。唯有音樂響起時，那個天生的歌者毛不易才爆發出悠遠而深情的力量。

曾有記者問他，會成為一個明星、藝人嗎？

「我覺得能當就當，當不了也覺得就算了。唱歌作為一個興趣已經足夠讓我快樂了。」

音樂不是他的工具，而是他生命力的源泉。能快樂自己，也能快樂他人，對他而言，已足夠幸福。

所以，大火時，沒見他志得意滿；遇到事業低潮時，也沒見他消極頹唐。

在《歌手.當打之年》被淘汰時，歌迷哭得稀裡譁啦，他卻一如既往，淡淡的，臉上仍是標誌性的羞澀的笑容。

「毛不易」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不易」意為「不改變」，對音樂的熱愛不改初衷，對人生的安排樂天知命。

這就是他：一個年輕的身體裡，住著一顆通透的老靈魂。

2018年，參加《無限歌謠季》的時候，周峻緯帶著毛不易去草原上騎馬，坐滑翔傘，縱橫瀟灑，於是開心道：「這就是青春啊。」

毛不易卻微笑著回了一句：「你要允許一些人有安靜的青春。」

真誠得有點「迂」。可他也不是不會變通，呆萌之下，他也能對突然出現的小插曲應對自如。

在一檔節目中，張紹剛曾直言不諱地說：「蔡徐坤有人氣，毛不易有作品。」並讓毛不易就此發表自己的看法。

毛不易聽後立刻做出了反應：「人家也是」。隨後他反問張紹剛：「您覺得蔡徐坤靠什麼呢？」

不標榜自己，也能替不在場的他人「挽尊」。與其是他的情商高，不如說，這是他一貫的修養。

參加《奇遇人生》的時候，阿雅感謝毛不易，說他的參加讓40歲的她獲得了很大的啟發。

之後毛不易的一段話頓時讓阿雅喜笑顏開：「40歲還很年輕，倒也不至於考慮那麼多，40歲是新的20歲！」

他的心存善意總是能讓人在窘迫中得到一絲安慰。懟人時「一刀斃命」，安慰人時卻以寥寥數語就幫助別人打開了心結。

在醫院實習的那段日子裡，每次上完夜班，他都會在昏暗的路燈下，看到那個賣炒飯的小攤。

經過時，他會買些炒飯和雞爪。後來，他將這些寫進了他的《深夜一角》。

他的可貴之處，不僅來源於如你我般的平凡，也來源於始終蟄伏於心底的溫柔與善良。

END

在如今光怪陸離的歌壇，「眾神」紛出，但他卻始終是一介「凡人」。

在一個時代的集體狂歡中，他顯得有點落落寡合，因為清醒與孤獨，他寫出那些疼痛的文字；他努力掙脫盛世的喧囂，最後又融於人間煙火.

而這，又多像我們每一個人啊：於萬丈紅塵中，想超越平凡，最終又歸於平凡……清高而凜然的靈魂，關照著我們俗世的肉身。

兩年前，他在成都的一次演唱會上說：

「也許有一天我不再能寫出新的能夠感動大家的歌，也許有一天我不想唱歌了，我想去賣燒烤或者收房租，也許有一天你們也有了自己需要去忙的生活，沒有時間來。

那個時候可能我已經被大家忘記了，不過希望那個時候還有一個歌手，還有一個能寫出感動你的歌的人，希望他的歌還能夠讓你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溫柔。」

可是，我想說，毛不易，曾經有你溫暖過我們的青春與人生，療愈過我們的痛苦與心靈，這就夠了。

圖片來源：微博@毛不易

參考資料

1、《毛不易的易與不易》 三聯生活周刊

2、《毛不易：像我這樣不甘平凡的人，世界上有多少人》 淘漉音樂

3、《平平無奇 毛不易》 物道精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