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的夢想是搞美容美髮,為此專門在理髮店當過一陣兒洗頭工。期間男女老少認識不少,但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個:一位沒有耳朵的單身媽媽。
我叫她桃姐,20幾歲的樣子,中分、時髦打扮,長得很漂亮。不知是工作需要還是其他原因,她對自己的髮型要求很高,隔三差五就過來一趟,而且基本都是晚上,因為晚上店裡沒啥人都是我值班。一來二去我們也混個半熟,在一次聊天中她和我說起了她的故事;
「你家是城裡的吧?小嶽。」
「不是,我家是小學時候從鄉下搬來的。」
「為了你上學?」
「算是吧。」
「這年頭家長為了孩子可是操碎了心,我不是你們本地人,但也是為我兒子能好好念書從鄉下搬來的。」
「您兒子多大了?桃姐。」
「9歲,淘小子一個。」
「小男孩隨爸爸,淘一點難免的。」
「可千萬別隨了他,他現在還在監獄裡蹲著呢。」
「真的假的?您可別開玩笑了。」
「真的,騙你幹啥。」
我咽咽口水,不知措施的「昂」了一聲。
她似乎是看到了我的表情,轉頭乾笑了下,「你就不想知道他為啥進監獄?」
「算了吧,老闆說了顧客的私生活不能瞎問。」
「怕啥的,姐告訴你。他進監獄就是因為我這倆耳朵。」
沒想到她那麼直接,我支支吾吾半天,「姐……你這耳朵該不會是他弄的吧。」
「你說哪邊啊?左邊這個是他用鐮刀削的,右面那個是我自己拿菜刀剁的。」
她說的氣定神閒,我聽的心驚肉跳,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她見我慌神兒,又乾巴巴笑了兩聲,「騙你呢,啥都信。」
這我才把懸著的心收回來,結果剛想接話又被她接下來的一番言論驚的夠嗆。
「我這倆耳朵都是我丈夫剁的。左邊那個是我懷冬冬的時候,右邊那個是三年前。」
「對,冬冬你不知道吧?」
「不……不知道。」
「我兒子,小機靈鬼。當年要不是因為懷著他我早跟別人跑了,唉——命苦啊。我們家姐妹六個窮得叮噹響,都老早就嫁了人。我十七就經人介紹和那個王八犢子結婚了,以為他家裡就他爹和他兩口子能存幾個子兒,沒想到家裡比臉都乾淨,嫁過去了一樣過苦日子。」
「苦日子你沒過過吧?」她看向我。
「沒有。」
「吃頓飯都費勁,你想都想不到。我懷著孕挺著大肚子還得去別人家借小米兒才能吃上口飯。他們爺倆這一天沒錢了在家炕頭一個炕梢一個躺在抽菸,有錢了便出去耍去,一屁股饑荒也不知道著急。」
「那……你的耳朵?」沒等我說完她打斷道,「我左邊這個還剩個小邊的耳朵是我懷冬冬時候,他和我吵架生氣那鐮刀削下來的。那會兒我肚子不小了,家裡連生孩子的錢都沒著落,他和他爹也不知道在哪弄的錢天天出去耍,咋說都不聽。我就把他們告了,警察來把他們抓起來關了幾天,他一回來就去找鐮刀,說要剁了我。我尋思懷著孕他不敢就和他嗆嗆,後來他一生氣真要殺了我!我命大躲過去了,就是少了個耳朵。」
「你沒報警嗎?」
「我哪敢啊,因為報警差點沒把命搭上,可不敢冒那個險。去衛生所包紮一下,我就回娘家了。想著我爹媽總看不了我受委屈,可是沒想到啊……」
聽她話語間有些無奈我也就沒再追問。過了半天她沒事兒人似地告訴我,「我爸媽不管我,說我和我大姐一樣丟他們家臉了。一個巴掌拍不響,自己沒能耐挨打也活該。還告訴我以後挨揍了,別往娘家跑,他們丟不起那人。」
「那……你?」
「我又回婆家了,回我丈夫那。畢竟我懷著他的種,他總不能殺了我們娘倆吧。」
「他對你動手你公公不管嗎?」
「他呀,」她冷笑,「她說了,媳婦不聽話就是揍得輕,讓他兒子往死裡打。」
「你回去後,他打過你嗎?」
「快生孩子那段時間沒打我,好像良心發現還去當了一段時間瓦匠掙了點錢。」
「生完孩子後呢?」我追問。
「身上沒好地方。」
或許是她太過淡然的原因吧,我聽著莫名心疼,「那你怎麼忍過來的。」
「為了孩子唄,我兒子那麼小我想跑也跑不了。而且他打我我也打他,打不過我也打。」
「沒受啥大傷吧?」
「他也知道我得管孩子,不會下死手。」
「孩子大一點呢?你想過離開嗎?」
「我這不離開了嗎?」她甩甩頭髮,「姐現在賣保險,我們娘倆過的挺好的。」
「怎麼離開的?」
「我帶著孩子跑過好幾次,都被抓回來了,後來我五妹兒給我出了個主意。」
「什麼主意?」
「在他打我之前提前報警,這樣警察一來正好看見他打我,他想不蹲大獄都難 。」
「你真那麼做了?」
「嗯,實在忍不了了,要就我自己還能再忍忍,但我家冬冬可不能受那委屈。」
「怎麼?他還打你兒子?」
「他被抓起來就是因為他動了我兒子!他們爺倆大晚上喝完酒一人照著我兒子就是兩脖摟子,孩子『哇哇』哭說求求爺爺了,求求爸爸了……都沒用。」
看她用手抹眼淚,我輕輕拍拍她的肩,「都過去了。」
「唉~你不明白那種苦,我跟他們爺倆理論,他們說都是為孩子好。男孩子就得皮實一點,要不哭唧唧得長大了和個娘們一樣,沒好!」
「然後你就報了警?」
「不是,我是第二天一大早借別人手機給警察打的電話,回來後我就故意耍脾氣惹他生氣 ,他說要殺了我我也不怕,後來……」
「後來什麼?」
她抹抹眼淚,「後來他拿鐮刀說不聽話,把我那隻耳朵也割下來,我心一橫直接奔著鐮刀過去了……」
「自殺?」
「沒,我抓著他的手使了個寸勁把那隻耳朵也削了下來。」
我心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看她頭髮下虛掩的那兩隻耳朵,「一定很疼吧。」
「那個疼我都忘了」她看著鏡子若有所思,「我只記得那天老天爺幫我,耳朵剛掉警車就過來了。他被抓起來後判了六年。」
「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現在你們娘倆也算苦盡甘來。」
「是啊,解脫了。」
我把手裡的直板夾放在一邊,「以後呢?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和我兒子兩個人好好過唄。像你們一樣工作掙錢過體面的日子。」
天色漸晚,我們的對話到這兒也進入了尾聲。或許這個故事不是真的,關於那個無耳女人的一切已經結束,但我知道桃姐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