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的冬天極冷,才剛進入十一月,天上就已經飄起了雪,風夾雜著雪花吹開了馬車的帘子,楚棲桐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將手放在唇邊輕呵了口氣,又拿起了硃筆繼續替弟弟批改起功課來。 她穿了件湖藍色的裙子,身上披了湛藍色的披風,襯得她的五官愈發清麗起來,婢子璃絡將研好的墨放在她面前,忍不住道:「公主,今日只不過是明鸞郡主的賞梅宴,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去的也都是些貴族小姐,您貴為公主,又何必親自過去呢。」 楚棲桐在寫滿了字的宣紙上圈出了最後一個錯誤,然後標註好了最後一筆,才放下了手裡的筆,將案子上批改好的幾篇文章收好了,看向了璃絡,道:「哪有什麼身份之說,明鸞是我的表妹,她設了宴我自然得去捧場,你先退下吧,等到了瑞安王府再叫我。」 聽了楚棲桐的話,璃絡也不敢再說什麼,她起了身,將馬車的門帘挑開了一個角,匆匆的退了下去,整個明城的人都說他們的琉畫公主最是平易近人,平時一丁點兒架子也沒有,甚至她的馬車走在路上,遇到了在路邊嬉鬧的孩子們她都會讓馬車繞道而行,可是從小跟在楚棲桐身邊的璃絡卻清楚,他們的公主遠不像表面表現的這般簡單。 雖然她跟在楚棲桐身邊有十年,見到的都是楚棲桐對所有人溫聲軟語的樣子,可璃絡卻總覺得楚棲桐身上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她不敢去違背楚棲桐的意思,雖然這十年來楚棲桐一次也沒罰過她,可她就是怕極了楚棲桐。 璃絡出去後,楚棲桐揉了揉看久了文章有些發酸的眼睛,將馬車的窗簾掀開了一個縫,呼嘯的風聲瞬間撲面而來,雪花被冷風吹進了馬車,落在了她的睫毛上,頭髮上,很快就化成了水珠,楚棲桐突然想起許多年以前,也是這麼一個大雪天,她將年僅三歲的阿澤領回了棲梧殿,如今阿澤也有十一歲了,她也將阿澤養在棲梧殿有八年了,也該跟父皇商量商量,給阿澤一個單獨的宮殿了。 想起弟弟,楚棲桐的眉眼愈發的溫柔了,她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帘子,帘子放下的一瞬間,就將窗外的風雪隔絕在了楚棲桐的世界外面,一時間馬車裡安靜極了,似乎除了楚棲桐的呼吸聲,就再也沒有了其他的聲音。 馬車在積了一層雪的道路上走的極慢,外面的雪大約積的極厚吧,楚棲桐甚至聽不到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噠噠聲,也不知直行了多久,馬車轉了個彎,似乎拐進了一個小巷子,楚棲桐知道大抵是要到瑞安王府了。 楚棲桐找出了放在馬車上的銅鏡,對著鏡子整理了幾下自己的髮髻,窗簾突然被一股外力掀開了,風雪瞬間灌滿了整個車廂,楚棲桐回過頭,正好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從馬車的窗戶翻了進來。 那個女子似乎鍾愛紅色,她從頭上的髮帶到腳上的鞋子,沒有一樣不是紅色的,她臉上蒙了一塊紅色的面紗,遮住了她鼻子以下的部位,讓楚棲桐驚訝的不是她毫無徵兆的翻窗進來,而是她那一雙像染了一池鮮血般瀲灩的血瞳。 大約是沒想到楚棲桐這麼鎮定,翻窗進來的女子微微有些愣神,但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她在楚棲桐面前坐下,用一種格外輕佻的語調道:「嘖嘖,沒想到這馬車裡竟然坐了一個小美人。」她一面說著,一面伸出了手抓住了楚棲桐的手腕,她手指扣住的地方正是楚棲桐的脈搏。 楚棲桐心知面前的女子定然不是什麼等閒之輩,她也看出了這女子並沒有要殺她的意思,於是她索性坐直了身子,靜靜地看著這女子上了她的馬車想要做些什麼。 「小美人兒,你別出聲哦,我在你馬車裡躲一會兒就走,你不出聲,我也不會為難你,你若是敢出聲叫人,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女子見楚棲桐不說話,她自顧自的離楚棲桐近了幾分,伏在楚棲桐耳邊輕聲道,也許是因為距離過於近了,楚棲桐只覺得她語調裡帶了些許曖昧的感覺,句尾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有些上揚的語調更是有些撩人,這種帶著幾分輕挑的語調落在楚棲桐耳朵裡,竟意外的不覺得討厭。 楚棲桐格外配合的點了點頭,她用在棲梧殿詢問阿澤想吃什麼飯一般平常的語調開了口道:「我不出聲,只是我有些好奇,若是我真的出了聲,姑娘要怎麼對我不客氣?」 大約是沒有想到楚棲桐會這麼問,那女子臉上有了片刻的愣神,她血色的瞳仁轉了一圈,然後眉眼彎了幾分,楚棲桐覺得,這女子定然是在笑,似乎是要證明楚棲桐的猜想一般,女子放開了扣著楚棲桐脈搏的手,她輕輕掀起了自己的面紗,露出了她塗了嫣紅色口脂的紅唇,她的唇角彎彎的上揚了幾分,她靠的楚棲桐愈發的近了,幾乎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楚棲桐身上,她說:「若是你敢出聲,我可是要非禮你的哦,所以小美人兒還是乖乖聽話吧。」 見識到女子全貌的瞬間,楚棲桐的眼睛裡只剩了驚豔,她從沒想到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人美到只一眼就可動人心弦的地步,雖然她和她同為女子,可是楚棲桐的心跳卻控制不住的慢了半拍,那女子說話時呼吸打在她臉上,楚棲桐似乎知道了什麼叫吐氣如蘭四個字。 馬車晃晃悠悠的慢了下來,楚棲桐知道這是要到瑞安王府了,她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在馬車停下時,先璃絡一步將馬車的門帘掀開了一條縫,吩咐道:「你先去通知明鸞,我整理一下妝容就來。」 楚棲桐放下了帘子,就見那女子姿態慵懶的坐在自己剛剛坐過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美人,你這樣可不好,什麼都不問就把我留下來,萬一我對你圖謀不軌你可招架不住哦。」 楚棲桐發現這女子說話時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句尾總會不自覺的上揚幾分,帶著些許勾人的尾音,楚棲桐笑了笑,格外平靜的道:「你既進了我的馬車避難,我總不能就這麼把你趕出去,放任你一個女孩子被仇敵追殺吧。」 楚棲桐的話說完,女子的神色有些錯愕,也有些驚訝,就連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都僵在了臉上,過了許久,她才訥訥的問:「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我在避難,又是從哪裡看出來的我被人追殺?」 楚棲桐有點不能理解那女子的問題,她想告訴那個女子她的種種行徑都表明了,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那女子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其實我只是在外面走的久了,見你的馬車裝飾格外豪華,就想進來取取暖罷了。」似乎是為了證明她的話,女子說完後,就自顧自的繫上了自己的面紗,像她來時一般掀開了窗簾,大搖大擺的從車窗跳了出去,等楚棲桐掀開車簾去看時,那女子的身影在茫茫大雪裡只剩下了個紅點。
楚棲桐輕笑了一下,伸手打開了帘子,從馬車裡走了下來,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她肩膀上,縭絡忙撐起了一把紅傘跟上了她的腳步。
明鸞早早的就在王府門口等著了,她今天穿了件桃紅色的衫子,看到楚棲桐的一瞬間,她唇角勾出了個明豔的笑,比三月裡的桃花還要美上幾分,她提了裙擺就朝著楚棲桐跑了過來,撐傘的婢子們竟沒有跟上她的腳步。
明鸞跑到楚棲桐身邊後,直接撲進了楚棲桐的懷裡,她撲過來時力道極大,直接將楚棲桐撞的後退了兩步才穩住了身形。
「鸞兒,快點給公主道歉,這麼風風火火的像什麼樣子?」瑞安王看到女兒冒冒失失的姿態,忍不住出聲訓斥道。
聽了瑞安王的話,明鸞不滿的嘟了嘟嘴,小女兒家的嬌俏在她身上表露的格外生動,她說:「父王,瞧你這小心翼翼的模樣,畫姐姐才不會生氣呢,對吧。」
話說到最後,明鸞黑寶石一樣明亮的眼睛望向了楚棲桐,她的眼睛裡是對楚棲桐十成十的信任。
楚棲桐伸出手動作溫柔的揉了揉明鸞高高束起的髮髻,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到瑞安王道:「桐兒不生氣只能說明她脾氣好,你這個樣子總歸不成體統,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指不定會說我們瑞安王府沒有規矩。」
瑞安王的話讓明鸞撇了撇嘴,她挽住了楚棲桐的胳膊,嬌嬌俏俏的道:「畫姐姐,我們快進去吧,大家都等著我們呢。」
瑞安王見明鸞徹底忽視了自己的話,氣的他狠狠的瞪了明鸞一眼,然後衝楚棲桐拱了拱手道:「桐兒,明鸞這丫頭被我寵壞了,她若是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你千萬要多擔待些。」
瑞安王想,明鸞她到底年紀還小,念著自己同楚棲桐關係好,就不在乎禮數了。可楚棲桐她到底是大楚王朝的公主,就算她不計較明鸞的失禮,外人看到了也免不了會拿出來詬病一番。
想到這裡,瑞安王覺得自己應該再找個機會好好教教明鸞禮數,畢竟這個世界上不是誰都像琉畫公主楚棲桐一樣好脾氣。
瑞安王心裡那些千迴百轉的思緒並沒有打擾到明鸞分毫,明鸞牽著楚棲桐的手,跨過了高高的門檻,穿過了長長的迴廊,一路跑到了瑞安王府裡的梅園。
因為跑的快的緣故,明鸞停下腳步時一張小臉都紅撲撲的,像極了剛剛熟透的紅蘋果,楚棲桐看著她張著嘴不顧形象大口大口喘氣的模樣,唇角勾起了一抹淺笑。
楚棲桐從袖子裡取出了自己的帕子,輕輕替明鸞擦了擦眼角的細汗,有些好笑的打趣道:「明鸞,你總是這麼不顧形象,以後哪家的公子哥敢娶你呀?」
楚棲桐的話讓明鸞的臉又紅了幾分,她卻沒有像尋常女子那般把頭垂下去,她的目光毫不躲閃的直視的楚棲桐的眼睛道:「若是我看上了誰,就算他不想娶我,我也要我父王逼著他娶我,我明鸞喜歡的人,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