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邊流淚一邊寫的信。維權路太難了。」
一向剛毅有力的鄭淵潔竟然也有這麼委屈的時候。
前段時間,他在微博上發布了《鄭淵潔寫給三個商標的一封信》。信中提到,這三個商標擅自使用他創作的角色名稱。
為了維權,鄭淵潔已經累計用了32年的時間。
至今都沒有成功。
這一次,他準備拿出全部精力,死磕到底。
與這封信一同發出的,還有一條爆炸性消息:
為了專心維權,《童話大王》將於2022年1月停刊。
誰都不會想到,寫了36年童話的鄭淵潔,竟以這樣的方式中斷了創作。
童話都不敢這麼寫。
讓鄭淵潔「認慫」的三個商標分別是「皮皮魯豬皮肉」、「舒克內衣」和「童話大王童裝」,註冊都有十年之久。
十年來,鄭淵潔一直投訴、打官司,但是他們利用法律漏洞不停鑽空子。
按照《商標法》的規定,如果鄭淵潔發現了侵權商標,需要在商標註冊之日起的五年內提出投訴。
對於註冊超過五年的商標,他拿不出有效的辦法。只能引用其他法律條款,和對方慢慢耗。
這個過程,註定費時費力。
鄭淵潔不是沒有成功過,但是時間之久,只能用「慘勝」來形容。
對「皮皮魯西餐廳」維權,他用了14年;
對「滷西西滷製品」維權,他用了10年;
對「舒克貝塔鼠糧」維權,他用了9年。
拿回一個商標,鄭淵潔平均要花6年的時間,耗費大約9萬元。
一心不可二用。面對如此艱難的困境,這位66歲的老人不得不做出抉擇:
「商標維權讓我精疲力竭,我沒有更多的精力來寫作。」
更恐怖的是,這只是冰山一角。
在這三個商標之後,還有672個侵權商標等著他。
《童話大王》火了以後,一些人盯上了皮皮魯、魯西西、舒克和貝塔,開始搶註商標,種類五花八門。
有賣滷味的滷西西、皮皮滷;
有舒克貝塔電子菸;
還有皮皮魯「畜類人工授精」……
看著自己創作的角色被這麼糟蹋,鄭淵潔心痛又氣憤。
「這個案子(滷西西)一天不結案,大家就還能吃到『魯西西』的腿。」他不是沒想過自己註冊商標,但是一個商標下面有45個類型,如果他自己註冊了「皮皮魯」童裝,那麼除童裝外的任何一個品類都可以被其他人註冊,像餐廳、豬皮肉,他是管不著的。
為一個商標註冊全部45個類型,是一個工程量極大又不太現實的做法。
只好作罷。
而且,有時候商標能不能通過,完全在於審核人員。
在一個地方,舒克衛生紙被駁回;但在另外一個地方,舒克內衣就能成功。
有時候,鄭淵潔去商標局,工作人員還理直氣壯:
「他是賣豬皮肉的,你是寫童話的,井水不犯河水,把皮皮魯印到包裝袋上還是為你做宣傳。」
別的作家聽到這種話,也許就不再追究了。
但是鄭淵潔不行。
如果對侵權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就不是鄭淵潔了。
「睚眥必報」
《童話大王》剛創刊時,有人嗤之以鼻:絕對活不過兩年。
鄭淵潔的反應是——把這個人的名字貼在書桌前,激勵自己。
一堅持就是三十多年。
面對侵權,他也是同樣堅持。
第一期《童話大王》的版權頁上,就刊登了雜誌社聘請的律師名字。之後的每一期,都有律師維權聲明。
再後來,他甚至還在雜誌上開闢了「馬嘯律師聲明」欄目,詳細記錄誰抄襲了他,誰欠了他的稿費。
就算對方是小學生,鄭淵潔也不會網開一面。
在某次作文大賽上,一個小學生抄襲了他的作品。
鄭淵潔一怒之下公開了這名學生的個人信息,姓什麼、在哪裡上學、家在哪個城市哪條街道,只有名字被打了馬賽克。
很多人難以理解,覺得對方還是一個孩子,至於這樣嗎?
這正是童話大王一貫的態度:對待小孩如對成人。
只要了解鄭淵潔就會知道,他對維權的態度,幾乎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曾經,有讀者為了表達對鄭淵潔的喜愛,用他名字的縮寫建論壇,還舉辦他的畫像比賽。
鄭淵潔知道後,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這侵權了吧?」
服軟的粉絲決定關閉網站、撤銷活動,但鄭淵潔卻沒有善罷甘休,還是發了律師函過去。
盜版書猖狂的那幾年,他為了收集證據,專門派「臥底」去印刷廠應聘清潔工。有一天,收到「線報」,有一家印刷廠正在印刷他的盜版書。
當時已是半夜12點,可他來不及多想,立刻和助理趕到印刷廠,將「不法分子」抓了個正著。
有人說他是正義的使者,也有人說他太過較真兒、心胸狹窄。
無論何種評價,必須要承認的是,正是這種性格成就了他。
如果沒有這種性格,也就不會有鄭淵潔。
筆耕不輟
走上「寫童話」這條「黑道」,一寫就是36年,靠的正是鄭淵潔這種「睚眥必報」的性格。
他離開學校,是因為一次「睚眥必報」:
上學的時候,老師出了一篇作文題叫做《早起的鳥有蟲子吃》,立意明擺著要鼓勵同學們自強不息、努力奮鬥。
可鄭淵潔心想,早起的鳥固然有蟲子吃,早起的蟲子可不就必死無疑了?早起不早起,還是得先分清楚自己是鳥還是蟲。
他擅自改了題目,交上去了一篇《早起的蟲子被鳥吃》。
看到這篇作文的老師勃然大怒,不僅讓鄭淵潔去罰站,還要他當眾重複一百次「鄭淵潔是全班最沒出息的人」。
面對這種奇恥大辱,鄭淵潔實施了一個十歲小男孩能想到的最兇猛的報復招數:引爆了藏在身上的拉炮。
炮響之後,他再沒回到學校。
〓 當兵時的鄭淵潔
輟學後的鄭淵潔,在家裡接受家庭教育,在機場當過地勤兵,又轉業成為工人,月收入在當年不算低。
但他發現,時代已經變了:在70年代末的中國,文憑的含金量越來越重。就連當時女友的父母,都看不起沒有文憑的自己,勒令女兒和他分手。
那麼,要去考大學嗎?鄭淵潔很清楚,在高考大潮中,自己就是那條「早起的蟲子」,只能被鳥兒們吃得乾乾淨淨。
他又和現實槓上了:我就要想個別的辦法,實現沒有文憑的「彎道超車」!
異想天開的結果,是寫作。
然而,鄭淵潔的寫作路並不是一帆風順。在寫童話之前,他寫過小說、詩歌、童話作品……甚至連文學的遠親漫畫也沒有放過,但無一例外,沒有一個成功。
不過,自認「心胸不開闊」的他,恰好開創了中國童話的新思路:正因為像小孩子一樣「記仇」,他才能和孩子們共情,理解他們的快樂和煩惱,用他們的視角,去質疑著成年人世界的規則。
比如小老鼠,在社會的刻板印象中是小偷、壞蛋。但鄭淵潔筆下的舒克和白塔,不僅心地善良,還成為人人敬仰的飛行員、坦克手,給大伙兒伸張正義。
再比如皮皮魯,是80年代典型的壞小孩,不僅膽大粗心、成績不好,而且熱愛闖禍。但鄭淵潔就告訴大家,皮皮魯才是對的,錯的是這些規則。
「優等生」魯西西,也有愛吃零食、愛哭鼻子的壞毛病……
比起強調教育意義的「偉光正」兒童文學,小孩子更愛看鄭淵潔寫的「壞小子」。
至於為什麼要獨立創辦《童話大王》?鄭淵潔自己的說法是:
「我心胸特別狹窄,已經狹窄到不能容忍和別的作家在同一報刊上同床共枕。」
背後的故事,也是一次較真。
皮皮魯與魯西西在給雜誌供稿期間,帶動雜誌暴漲了10萬銷量。
但鄭淵潔的待遇並沒有跟著漲,正如雜誌編輯所說,雜誌登了那麼多人的稿子,怎麼能說是你鄭淵潔的文章帶動了銷量?
出於報復,也出於多賺點錢的考慮,鄭淵潔決定創辦自己的專刊,多勞多得,自負盈虧。
這一堅持,就是36年。
「少兒不宜」?
雖然是童話作家,但鄭淵潔並沒有將自己的讀者限定在「兒童」範疇。
《童話大王》的封面上一度印著:「本刊適合8-100歲的讀者閱讀」。
在《童話大王》鼎盛的時代,鄭淵潔什麼都敢寫。
有一期封面圖,他直接抨擊了當年盛行於中小學的「強迫訂報刊」現象。
用今天的視角來看,圖片製作得未免有些太糙。
但在當年,家長看到了這張封面,都覺得揚眉吐氣,不住叫好。
在《童話大王》的專欄「100個第一次」裡,鄭淵潔寫了「第一次殺人」的故事:陪朋友的女朋友去醫院墮胎。
在文章最後他感慨,流產手術如此泛濫,原因是青少年性教育的缺失。
時至今日,這個觀點依然很振聾發聵。
鄭淵潔說,既然孩子們很愛看他的書,不如「摟草打兔子」,順便吧把教育科普了。於是,皮皮魯遺精了,魯西西來了月經。
但在當時,不少人沒法接受這樣的觀點出現在一本「兒童讀物」上,
2002年,央視節目「今日說法」點名批評《童話大王》少兒不宜。
2005年底,鄭淵潔在新浪網參加博客座談會後又遭到指責,認為其發言與「兒童文學作家」身份不符。
他的作品也被方舟子炮轟:「很黃很暴力」。
此後,《童話大王》越來越少刊登鄭淵潔的新作,也放棄了「8-100歲讀者」的定位,變成了一本低齡化的兒童刊物。
文字一度犀利,但面對讀者的時候,鄭淵潔抱持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溫柔態度。
經常看《童話大王》的小讀者們心中都有一個聖地,地址在北京市北河沿大街161號,名叫「皮皮魯專賣店」。
據說,在專賣店經常可以偶遇鄭淵潔,每個月第一個星期日他都會在店裡籤名,不少小讀者都還留著在皮皮魯專賣店遇見他的記憶。
傳奇故事不止這一個。
鄭淵潔買房存小讀者來信的故事大家一定都聽過了。九十年代,他就一口氣買了十套房,只為了讓小讀者來信住進去。
當時北京的房價是每平方米1400元,鄭淵潔嫌貴,賣房的還勸他:說不定20年後就漲到2400元了。
如今,「鄭叔叔」已經變成了「鄭爺爺」,北京的房價也漲了不知道多少倍。但這些小讀者的來信,依然安安穩穩地住在它們專屬的房子裡。
而鄭爺爺,還繼續在網絡上回復讀者們的電子來信。
這個時代,手寫信幾乎銷聲匿跡。
但收到小讀者的手寫信,鄭爺爺依然會認認真真地回復。
如今的鄭淵潔每天在5G衝浪,日常在微博和讀者互動。
他的風格,依然是那麼詼諧又溫暖。
有個女孩子在評論區說自己要努力減肥,不然相親對象都看不起自己。
鄭淵潔回覆:趁早遠離貶低你的人。
另一個人說:鄭爺爺快祝我早日脫單,這樣才能讓我的孩子看上皮皮魯、魯西西。
鄭淵潔不幹了。他說,祝你早日遇到意中人,如果沒有合適的,千萬不要勉強脫單和生育。與其同床異夢、生不如死,不如孤獨求敗、傲視群芳。
這種成語疊用的語言風格,果然還是當初那個鄭淵潔。
他還會活用時事熱點。《民法典》出臺了「離婚冷靜期」,馬上就被他活用到了評論區裡。
但如果你多看看他的微博,就會發現,這個爺爺,不僅是可愛而已。
出圈的評論越來越多。如果上網衝浪時感覺疲憊,那推薦你去看看童話大王的評論區。
騎士爺爺
1991年,鄭淵潔接到了好友崔永元的電話。
原來,是有個叫鄭正的小學生沒寫作業。老師教育他,他反而說,鄭淵潔說了「學習好的小孩不一定有出息」。
老師大怒,說你要能把鄭淵潔請來給全校同學做一次報告,我就允許你以後都不寫作業。
鄭正的母親找到了崔永元,讓他拜託鄭淵潔。
幾天後,鄭淵潔和崔永元驅車奔赴鄭正所在的小學,真的做了一次匯報。他說,永遠忘不了當時小學生鄭正臉上的表情。
2012年的微博裡,他如此回憶此事:
「當年,我和崔永元像兩位仗義行俠的騎士去扶助弱小殺富濟貧一樣,將鄭同學從苦海中解脫出來。」
他永遠是讀者們溫柔而堅定的騎士。而如今,這位騎士又「睚眥必報」地面對侵權商標,開始了一次新的徵程。
他說,如果這672個商標全部維權成功,如果他能活到100歲,《童話大王》就會復刊。
騎士爺爺,祝你維權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