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太空與您相伴的【第814期】
主播:範藝潔
在吃苦瓜這件事上,我自認是個俗人。
有人愛極了苦瓜,在他們口中,苦瓜嚼時兩頰生津,咽下苦盡甘來,是夏季餐桌上不可多得的美味。若是你顯露出對苦瓜的嫌棄,他們還會勸你,苦瓜「除邪熱,解勞乏,清心明目」,有著千般好處。甚至,陳奕迅的歌詞也會在這個時候出場:珍惜淡定的心境,苦過後更加清,到大悟大徹將一切都升華。
看,吃個瓜竟吃出了參禪的味道。那麼不妨把苦瓜從食材中劃掉吧,相比於廚房,也許廳堂更適合它。畢竟,青碧如玉的外表算不得難看,配一串楊梅或者兩朵白荷,作一例清供,倒是比加橄欖油和食鹽的清炒來得更討人喜歡。
當然這也不是沒有先例。
清代著名畫家石濤,就是一位苦瓜的狂熱愛好者,據說餐餐不離苦瓜,甚至把苦瓜置於案頭朝拜,後來乾脆給自己起了個雅號,叫做「苦瓜和尚」。明末清初的一代文人,身處那個山河破碎的動蕩年代,給自己起的名號總是有些「非主流」,他們秉承著「賤名好養」的原則,帶著朝不保夕的悲情,信手拈來一個名字,看似隨意,卻常常意外地帶些妙不可言的苦禪意味。比如朱耷,給自己起的諸多名字中,除了眾所周知的「八大山人」,還有「驢漢」、「個山驢」,而石溪則乾脆直面「髮際線危機」,自號「白禿」。這樣看來,也許石濤是某一天吃完苦瓜,信手在新畫好的畫作上提了個「苦瓜和尚」,從此就以之為號了。於情於理,這完全說得通,畢竟在那個時候,苦瓜是一種再常見不過的食物。
相傳苦瓜是鄭和下西洋時帶回中國。初來乍到時,苦瓜是個稀罕物,常作為做珍貴的食材出現在富貴人家的餐桌上。《金瓶梅》中曾寫到西門慶招待胡僧:
又是兩樣豔物與胡僧下酒:一碟子癩葡萄、一碟子流心紅李子。落後又是一大碗鱔魚面與菜捲兒,一齊拿上來與胡僧打散。
這「賴葡萄」,即是苦瓜。
瓜本就是極易生長的植物,中國人在種植業上向來又有著開掛般的技巧,於是苦瓜很快便長成了氣候,成為了再尋常不過的食材。《救荒本草》中,苦瓜甚至被列為了救荒作物之一:「救飢採錦荔枝黃熟者食瓤」。所以石濤離不開苦瓜,究竟是因為喜愛,還是迫於生計,其實誰也說不好。石濤曾寫過一首詩:
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無趨小乘。
五十孤行成獨往,一身禪病冷於冰。
真是每個字都透著苦澀。
當然,有錢人家吃苦瓜,花樣就很多了。明代《永樂大典》殘卷中有:「用肉蜆和煮之侑食」,像極了苦瓜釀肉;清代《恆春縣誌》中有:「以豆豉蒸食之,甚佳」,應當就是豉油苦瓜。
為了讓自己接受苦瓜的味道,我也曾試過這些做法。新鮮苦瓜切段,除去瓜瓤,上好的五花肉,摻入香菇蝦仁,細細地剁成肉餡,塞進苦瓜段,澱粉封口,熱油鍋裡煎至兩面金黃,澆入混合了耗油白糖的水澱粉勾芡,大火收汁,出鍋裝盤。形色俱佳,撩人食慾。
我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不禁大失所望。苦瓜的味道一絲一毫都沒有被削弱,在肉餡的鹹鮮和芡汁的甜香下,依然清晰可辨,歷歷在口。於是我索性徹底放棄了抵抗,甘心做一個吃不了苦瓜的俗人,把苦瓜裡的小肉丸一個個掏出來,美滋滋地吃了盤「糟溜丸子」。
最後一個丸子下肚,我恍然意識到這盤菜的奇妙之處:苦瓜的苦味,不僅無法被種種味道濃鬱的食材無法掩蓋,而且竟然全部都保留在了苦瓜裡,一點也不曾沾染其他食材。
於是突然明白,原來古人叫它「君子菜」,真是再貼切不過:「其味甚苦,然雜他物煮之,他物弗苦,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焉。」
也許石濤對這個信手拈來雅號頗為滿意,原因也正在於此吧:不被俗世改變,也不試圖去左右他人,富貴不淫,貧賤不移,不失本心,不嫉俗世,求和而不求同,這不正是君子所求的人生境界嗎?
最終,我還是沒能愛上苦瓜的味道,但我卻愛上了苦瓜本身。我想,效石濤清供一盤苦瓜於堂中,也許真的未嘗不可。
主播簡介
範藝潔,航天保障一線助理工程師,熱愛播音主持。曾在大學時擔任院宣傳部部長。從小就對浩瀚太空充滿好奇與渴望,加入航天隊伍後,更是酷愛「我們的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