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捷克國寶級電影導演、編劇伊利·曼佐(Jirí Menzel,又譯傑裡·閔採爾、伊日·門澤爾)在與疾病抗爭多年後撒手人寰,享年82歲。
妻子奧爾加·門澤洛娃發布訃告:「在你最後一次朝拜永恆的路上,我們能和你在一起,是我們最大的榮譽和榮幸。你對我的愛,以及對我們孩子的愛,是那種永不放下條件的愛。「
伊利·曼佐(1938.02.23-2020.09.05)
青年時代的伊利·曼佐
對於國內影迷而言,伊利·曼佐這個名字或許還有點陌生;但倘若你對當年享譽世界的「捷克新浪潮」有所了解的話,便一定會意識到這位傑出的電影創作者對於捷克電影的重要性。
猶記得兩年前,米洛斯·福爾曼(《飛越瘋人院》《消防員舞會》導演)去世的時候,我們在發文悼念的同時,曾重新盤點過捷克新浪潮(緬懷!追憶最好的100部捷克電影)。
在這份極具份量的影史榜單中,伊利·曼佐共有五部電影進榜,包括曾榮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嚴密監視的列車》(第8名)、《反覆無常的夏天》(第20名)、曾在被禁21年後贏得柏林金熊大獎的《失翼靈雀》(第21名)、《森林邊緣的寂寞》(第70名)以及《我的甜蜜家園》(第80名)。
1966《嚴密監視的列車》
1968《反覆無常的夏天》
1969《失翼靈雀》
1976《森林邊緣的寂寞》
1985《我的甜蜜家園》
可以說,伊利·曼佐是捷克電影史上最具國際知名度的電影大師之一,他在世界影壇上的重要性也毋庸置疑。而或許有影迷會說,這樣的大師級導演的作品想必一定很晦澀難懂;但恰恰相反的是,伊利·曼佐的電影沒有哪一部是刻意追求高深莫測的,反而有著極為貼近生命最質樸狀態的融化人心的溫度,正如他自己所言,拍電影就像當鞋匠。而在我心目中,如果借用某本書的書名來形容他的電影,那就是「底層的珍珠」。
伊利·曼佐
縱觀伊利·曼佐導演整個創作生涯,從始至終都在為無聲抵抗的群體發聲,這也是他為何會跟捷克國寶級作家赫拉巴爾「合作」多達八次的原因。
從1965年《底層的珍珠》到1966年《嚴密監視的列車》,從1969年《失翼靈雀》到1981年《金黃色的回憶》,從1984年《雪花蓮節》到1990年《溫柔的野蠻人》(演員),從1996年《過於喧囂的孤獨》(演員)直至2006年最後一部改編赫拉巴爾的《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可貴的是,這些作品都志在為「時代垃圾堆」上的小人物講故事。
1965《底層的珍珠》(伊利·曼佐執導其中一個故事)
1981《金黃色的回憶》
1984《雪花蓮節》
1996《過於喧囂的孤獨》
2006《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
也正因此,在審查制度同樣嚴苛的捷克,致力於為人民發聲的伊利·曼佐的電影,難免遭遇到不少難以言說的困境。在紀錄短片《伊利·曼佐:七個問題》中,他本人曾回憶了當年《失翼靈雀》被禁21年背後的故事:
1968年,在布拉格之春期間,審查制度被摧毀,所以我們決定根據赫拉巴爾的書拍一部電影,名叫《失翼靈雀》。而我的第一部電影《嚴密監視的列車》是根據赫拉巴爾改編的,美國電影協會為我頒發了一個奧斯卡獎盃,前途一片大好。
1969《失翼靈雀》
我們成功拍完了《失翼靈雀》,但是一下子就被禁播了,我和赫拉巴爾,還有許多藝術家很多年來都被禁止工作。那時,歐洲和美國有很多人邀請我過去工作,但是我無法接受他們要把我的護照拿走那種事。
20年後,他們的統治結束,《失翼靈雀》回到大屏幕,並受邀參加許多電影節,其中在柏林還獲得了最重要的金熊獎。有趣的是記者都不相信這部電影是20年前拍的,還好有主演瓦茨拉夫·內茨卡陪我到了現場,他這20年來容貌的改變是最充分的證明。很不幸的,我也變老了。
電影《失翼靈雀》男主角瓦茨拉夫·內茨卡
影片《失翼靈雀》雖然並非直接改編自赫拉巴爾的作品,但其靈感同樣來源於赫拉巴爾的短篇故事集。在這些故事中,他用幽默和諷刺的語氣,描繪了那個時代的荒謬。
而影片中的臺詞無疑令人印象至深:「麵包會有的,黃油也會有的,但音樂去哪兒了?以前人們互愛互敬的美好時光又去哪兒了?」「活生生的人真的消失了!」「人退化了,不僅僅是抽象的,真正的人也在消失。」
「美好時光去哪了?」(《《失翼靈雀》)
「活生生的真人消失了!」(《《失翼靈雀》)
後來的某次採訪中,伊利·曼佐曾再次談到過《失翼靈雀》被禁事件。「我們拍攝的時候,捷克電影界的領導還沒有換,所以我們能自由地拍。但是等68年蘇聯坦克開進布拉格後,不管是電影界,還是其它藝術界,所有領導都被撤換了。」
他說,「在電影界,不止是我的《失翼靈雀》,還有一大批的片子,都被禁了。」「有人失去自己的工作、有人失去了自己的作品、有人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我當時的想法是,過幾年就會解禁,沒想到會花二十年。」
1969《失翼靈雀》
當然,國內影迷最為熟悉的伊利·曼佐電影,無疑是《嚴密監視的列車》和《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前者被認為是60年代捷克新浪潮電影的抗鼎之作,而「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光環更讓它有了享譽國際的知名度;而後者之所以在影迷群體中贏得高分口碑,則得益於赫拉巴爾經典原著與伊利·曼佐導演技法的雙重加持。
2006《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1966《嚴密監視的列車》
影片《嚴密監視的列車》講述的是二戰時期,生性靦腆的火車站見習員米羅因與女友性生活障礙,羞愧得準備割腕自殺,所幸被人救起,而治癒後的他為了炸毀納粹列車,決定犧牲自己的生命。伊利·曼佐巧妙地將大時代的嚴肅命題與小人物的愛情笑話彼此結合,製造出一種極具諷刺意味的荒誕效果,同時又不乏自由爛漫的現代主義氣息。
電影《嚴密監視的列車》
伊利·曼佐憑《嚴密監視的列車》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而作為伊利·曼佐導演生涯中的倒數第二部作品,影片《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的誕生無疑也是完成了伊利·曼佐埋藏多年的心願。影片以一位布拉格服務生揚·迪特的視角,再現了歐洲長達二十年的歷史。在伊利·曼佐的回憶中,這本書的改編之路其實頗為命運多舛,版權更是幾經周轉,但最後,這張通行證還是落到了他手中。「其實在赫拉巴爾生前,他就是希望我來執導這個改編的。」雖然伊利·曼佐最初迫於已經拍過太多赫拉巴爾作品而婉拒,但他內心深處對這部作品的熱愛,想必從最終呈現在世人面前的電影中就可見一斑。
電影《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
回望伊利·曼佐這一生,因身處於審查嚴苛的國度,他的作品數量並不算多,但幾乎每一部都是精益求精的經典之作。或許對他而言,他的創作生涯最好的時光,就是曾經那個所有人都意氣風發的真正屬於「捷克新浪潮」的六十年代。那個年代,所有人還能自由的拍電影。
伊利·曼佐
2013年,時年75歲的伊利·曼佐曾來到中國,擔任第16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評委,與中國影迷有過一次親密接觸。可惜,國內觀眾認識他的並不多;鮮有幾位當年跟大師合過影的影迷,恐怕都不曾想到,七年後會等來伊利·曼佐的死訊。
伊利·曼佐在上海(攝影-蘇大排)
難得的是,上海的影迷朋友蘇大排就曾與伊利·曼佐有過一次難忘的照面。當年,電影《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在上影節進行展映,蘇大排在映後給伊利·曼佐送了一副她自己畫的導演畫像,而伊利·曼佐則回贈了兩幅籤名版海報,還合了影。我記得當時蘇大排還吐槽,伊利·曼佐這樣級別的大師,竟然只是主競賽評委,而不是主席。
伊利·曼佐的珍貴籤名版海報(攝影-蘇大排)
這是伊利·曼佐第一次來中國,也是最後一次。當年,他曾提到自己對中國電影的印象,很喜歡陳凱歌的《大閱兵》。可惜他也很少有機會與世界各地的導演同行交流。按他的話說,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出不了國的,直到1989年之後才可以。
伊利·曼佐與希區柯克的珍貴合影
而說到如今的電影,伊利·曼佐則心懷憂慮。他說,如果要我用一個詞,來描繪如今的電影和我們當年的電影的不同,我會說,現在的電影總體來說缺少「憐憫」。回望那些年,「憐憫「這個詞或許便是捷克新浪潮最大的榮光。
作者| 看死君;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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