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3日，美國宣布制裁日本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山口組」，凍結其在美全部資產，再次引發人們對日本黑社會的關注。日本是世界上唯一公開允許組織犯罪集團存在的國家，「暴力團」也被看做日本獨特的社會文化現象。但近年來，以「山口組」為代表的黑幫遭到了日本警方的嚴厲打擊，在國際上也成為被打擊的重點。「山口組」的真實面目是什麼？日、美為何對「山口組」重拳出擊？
■最近的日子不好過
日本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山口組」最近的日子不好過。一周之前，美國財政部宣布，凍結「山口組」及其頭號人物筱田建市、二號人物高山清司在美國所有資產，並禁止任何美國公民及公司與上述組織和人等進行任何交易。
美財政部列舉了「山口組」的「多宗罪」，稱其在日本及其他國家販毒、偷運軍火、販賣人口、賣淫和洗錢等，估計每年收益達到數十億美元，並表示該組織已滲透至美國金融及商業體系。不過，美國並未公布山口組被凍結的資產金額。
據媒體報導，山口組這次遭美「圍剿」，主要是因為其擾亂了美國金融巿場的運作秩序。有消息稱，有山口組成員頻繁地出入夏威夷、拉斯維加斯等地，通過假公司對美國西海岸房地產和金融商品進行投資，把「黑」錢洗「白」。
美國這次「打黑」源於總統歐巴馬去年7月公布的打擊國際有組織犯罪的新戰略。該戰略旨在加強對日本暴力團等實施的國際性組織犯罪的打擊力度。新戰略點名批評「日本黑社會」與前蘇聯國家、義大利、墨西哥的犯罪組織，決定凍結這些組織在美國國內的資產並拒絕其成員入境等。
■「山口組」曾進行「整肅」
提起「山口組」，在日本幾乎無人不知。「山口組」成員佔日本黑社會成員的46.3%，也就是說，每兩個日本黑道成員中，就有一個是「山口組」的。該組織800多個分支機構遍布47個都道府縣中的45個。
和所有的黑幫組織一樣，日本黑幫組織也是從開賭場、收保護費、敲詐勒索起家的，但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進行「戰略轉移」，組建公司，投資房地產、運輸業等國家大型建設項目，並且把觸角伸到了金融領域。
在研究日本黑幫多年的記者阿德爾斯坦看來，黑幫在日本是個特殊的社會團體，他們勢力強大，紀律嚴明，其成員尤其是高級成員，更像是企業家。和警匪片裡出現的街頭混混形象不同，「山口組」的成員都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看上去就像一名普通的工薪族。但是，他們的背部都有大面積的文身，而且只有9根手指。
1995年神戶大地震後， 「山口組」經調集全國各地的物資，分發給災民。他們做好熱飯送給災民，在街上巡邏制止搶劫，有人甚至稱他們比政府救災更快、更高效。
在筱田建市出任「山口組」第六任組長後，更是進行了該組織的「整肅」運動：他引進了公司的胸卡制度，成員需要戴胸卡進出，表現突出的還可以獲得獎學金出國進修。在「山口組」位於神戶的總部，百米外就是警察署。在總部門口的標誌牌上寫著「社區友好宣言」：我們不允許使用童工，不賣毒品，也不亂扔菸頭。
■「用槍武裝的高盛集團」
然而，看似對普通民眾「無毒無害」的「山口組」，不可能真正變「白」。研究日本地下經濟多年的作家姚耀在他的新書《洗錢內幕》中詳細介紹了「山口組」的由來、在日本境內外撈錢洗錢的過程。
姚耀告訴本報記者，當有組織犯罪發展到一定程度，已不再單純的打打殺殺或靠經營幾個夜總會掩人耳目，更多的，他們會把處於灰色地帶的產業常態化、金融化、合法化。山口組通過買賣貼現證券、註冊空殼公司等手段進行跨國洗錢，把黑錢漂白。
《洗錢內幕》中寫到，2003年12月，瑞士蘇黎世當局宣布，因涉及洗錢，把瑞士信貸銀行某日本人開立的帳戶予以凍結，涉案金額達到6100萬瑞士法郎，約合52億日元。該帳戶的擁有者是「山口組」地下金融集團的最高負責人之一梶山。
這個洗錢案件涉及數十億日元，但沒有留下任何海外匯款的記錄，具體操作者是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的私人理財顧問和私人銀行家。2004年6月，瑞士信貸銀行香港分行的職員(化名「福島一郎」)，因觸犯有組織犯罪法而被逮捕。
包括「山口組」在內的很多日本黑道組織都是黑白兩道生意兼做，和政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在經濟上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日本警察廳的一項報告說，日本22個黑社會團體控制總共20萬億日元的年經濟產值，黑幫已經掌控了日本的證券交易，並影響到幾百家上市公司。因此，有媒體稱日本黑幫是「用槍武裝的高盛集團」。
■政府加大「打黑」力度
和過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同，近年來，日本政府也發起一系列打擊黑社會團體的行動。2010年底，日本警方對「山口組」重拳出擊，相繼抓捕了山口組的二號人物高山清司和三號人物入江禎及一大批骨幹力量。
《洗錢內幕》一書的另外一名作者秋葉良和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日本政府加大「打黑」力度和經濟形勢有關。英國媒體分析稱，由於日本的經濟長期低迷不振，不管是公司還是個人對於黑社會的容忍度已經越來越低，大家都不願意看到所剩無幾的「蛋糕」再被黑社會切走一塊。
在發起嚴打行動的同時，日本也在通過法律手段遏止黑社會團體在政治上或經濟上的活動。2008年，《暴力團對策法》進行了修改，規定黑社會組織不可向正在服刑的黑社會成員及其家人提供物質獎勵，以從根本上斬斷黑社會組織的忠誠維繫。2010年，日本多個地方相繼頒布和實施了《暴力團排除條例》，其中規定所有商業合同的締約方都必須在合同中承諾自己不是黑社會，並且與黑社會沒有任何聯繫。禁止企業和個人向黑社會組織及其關係者提供各種名義的保護費和資助。
去年年底，日本國家公安委員會確立了2012年向國會提交《暴力團對策法修正案》的方針。國家公安委員會計劃在修正案中加入將多次騷擾企業的黑社會組織列入「特別危險的黑社會組織」，並禁止這些組織成員在企業周圍徘徊等內容。公安委員會還組成了學者協會，並將聽取學者研討會的意見，年內完成修正案的主要內容。
《日本新華僑報》稱，包括「山口組」在內的黑社會組織正在走向窮途末路。該報稱，全球範圍內，在各方的打壓下，許多黑社會組織都在逐漸消失中。這是因為隨著法治的不斷完善，社會不再需要黑社會來維持一種灰色的地下秩序，不再需要黑社會組織來做調解人。而隨著社會對腐敗的剷除，政治人物也不敢再做黑社會的靠山。
啟示
反洗錢需要加強國際合作
中國反洗錢研究中心秘書長嚴立新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全球範圍內洗錢呈現出總量上升、渠道多樣、專業性增強、跨國轉移等特徵，這要求各國加強在反洗錢領域的協作和合作。
據介紹，近年來洗錢的渠道從以銀行為主的金融機構向保險公司、證券公司、拍賣行等非銀行金融機構轉移，一些證券、基金理財產品被濫用，洗錢者利用以網際網路為依託的技術在多個國家地區間快速轉移資金，不僅跟蹤難度大，在司法管轄上也存在很大問題。此外，律師、會計師、金融專家等專業人士受到洗錢者的青睞。以最近「山口組」的案例為例，「山口組」就是通過投資手法進入美國金融機構進而實施高技術含量的「洗錢」。
嚴立新表示，在資本全球化流動的背景下，「山口組」等黑社會組織洗錢的專業性、跨國性、智能化水平不斷提高，洗錢和反洗錢在進行不間斷地博弈，難度也在不斷加大，這對所有國家都是挑戰。
中國在2007年成為全球最權威的反洗錢國際組織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正式成員，一直在積極參與國際反洗錢和反恐怖融資活動。「山口組」資產在美國被凍結事件也啟示中國，對於打擊有組織犯罪行為可以從「斷其財路」入手，以癱瘓其行動能力。
《洗錢內幕》作者姚耀認為，跨國犯罪和洗錢形影不離，中國經濟發展很快，一旦有組織犯罪插上了「國際的翅膀」，將給制止、懲罰相關成員和組織帶來巨大的挑戰。因此，中國應該加強對跨境資金流動的監管，增加和國外金融機構的經驗交流，警惕各種洗錢陷阱。
分析
日本為何承認
「黑社會」合法？
世界主流國家中，日本是唯一公開允許組織犯罪集團存在的。對於黑社會，民間俗稱「Yakuza」(代表8、9、3三個數，日本橋牌遊戲中，抽到這三張牌意味著輸局)，正規稱呼則是(指定)暴力團。
1992年，日本實施了《暴力團對策法》，規定暴力團是指「以暴力為背景、以金錢利益為目的進行反社會活動的集團」，當一定人數的所屬成員具有前科，並且具有明顯的組織結構，就會被認定為「指定暴力團」，警方可對「指定暴力團」採取法律手段。目前，日本共有22個「指定暴力團」，排名前三位的是山口組、住吉會和稻川會。日本為何要承認犯罪集團的合法化呢？
從制度層面看，日本憲法規定國民有自由結社的權利，任何公權力不得介入幹涉。雖然有人提出應該對暴力團體組織的違法性進行規定，但日本法律對有組織犯罪的規定更多體現在對組織的限制和對組織成員實施的個罪進行處罰，而不處罰單純的組織、領導、參加暴力團的行為。
從歷史原因看，日本政治學家丸山真男在《超國家主義的理論和心理》一書中指出，暴力團出現在二戰結束後，當時右翼和民族主義者採取「曲線救國」的反共親美路線，並與政界和財界相勾結以獲得大筆資金。隨著經濟衰退後民族自尊心受挫和美國的利用，民族主義再度興起，在當今日本政治、軍事和外交活動中，這些人充當激進思想運動的成員，其中不乏暴力團的身影。
在秋葉良和看來，日本社會強調「和」的觀念，對於已經存在的事物，只要不過分涉及民眾安全，一般不會撕破臉皮斬草除根。近年來，暴力團在「洗白」過程中，更多通過涉足房地產、金融業獲取資金，和居民直接衝突減少，甚至在地震中主動幫助賑災，使得黑白兩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山口組組長筱田建市甚至發表公眾講話，強調「住在一個法治國家，我們必須遵守法律。」
此外，暴力團對於政界的滲透和控制也是其一直存在的原因之一。前《讀賣新聞》記者、黑幫問題專家阿德爾斯坦分析，日本暴力團受到政治勢力庇護，並且以政治黑金和選票捆綁的方式，控制著政黨政治。
資料
百年黑幫「山口組」
「山口組」成立於1915年，由山口春吉與50名碼頭裝卸工在神戶創立。「山口組」成員身上描龍刺青，衣襟前常掛著菱角形金針飾物，帶有「山口」二字的菱形圖案隨後成為了幫徽。十年後，山口春吉隱退，其長子山口登襲位，成為第二代「山口組」組長。
二戰後日本社會秩序混亂，朝鮮僑民幫會在日本耀武揚威，維持治安的美軍對黑幫打擊乏力，「山口組」扮演了「民間警察」的角色。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山口組」第三代首領田岡一雄不斷擴展「山口組」實力，使得該組織成為日本最大的「黑幫」，註冊成員超過10萬。
「山口組」的主要活動是收取保護費、毒品交易、組織賣淫、賭博、發放高利貸等，此外還有一些合法商業行為。據說「山口組」還承擔了兵庫縣和神戶市等兵庫縣內地方政府的稅收，並參與神戶機場、關西國際機場以及中部國際機場的建設。
上世紀90年代初，日本實施新法律限制黑社會暴力犯罪，暴力團開始從傳統的賣淫、販毒等活動轉向股市、房地產市場，並利用現代金融便利性來為自己的非法收入洗白。「山口組」趁日本金融監管鬆弛，成立了一系列合法公司為自己做掩護，包括上市房地產公司菱和集團。
經過6代組長的擴張，現在「山口組」成員接近4萬，佔日本全部暴力團成員總數的46.3%。「山口組」下屬的事務所遍布日本。除了日本本土外，「山口組」在亞洲其他國家及美國等也有活動。現任「山口組」組長是筱田建市，他在2005年因非法持有武器而被捕入獄，於2011年4月刑滿出獄，日本警方對其保持高度戒備狀態。
「山口組」和日本政界、商界、娛樂界有密切聯繫。據稱，他們幫政治家們拉選票、提供政治獻金。1975年，日本警方在一位「山口組」成員的家中發現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教父正與當時的首相大平正芳舉杯痛飲。去年8月，日本警方「掃蕩」娛樂圈黑勢力，日本主持人島田紳助因涉嫌與「山口組」的第四代頭目竹中正久有染，宣布退出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