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石雜談曾經在之前的文章中提到,歐洲幾乎所有的語言都屬於印歐語系,而印歐語系則是一個從印度到伊朗又一直延伸到東西歐的龐大語系。在近代,美洲也基本被說印歐語言各種語言的民族所佔據,所以它無疑是近代分布最廣的語系。不過印歐語系分布雖廣,但在其大本營歐洲,卻也沒有一統天下,有幾個在歐洲已經生活了上千年甚至幾千年的民族,他們所說的語言卻並不屬於印歐語系,比如北歐的芬蘭、西歐的巴斯克、中歐的匈牙利和東歐的愛沙尼亞。在這幾種語言裡,除巴斯克語外,其它幾種語言則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而這其中則又揭示了這幾個民族在不同歷史時期從亞洲遷居歐洲的萬裡旅程,今天我們就來談談芬匈愛等民族的語言中究竟藏著哪些秘密。
《玉戰士》背後的故事
在2006年,國內的電影院線上映了一部非常「莫名其妙」的電影,叫《玉戰士》。這部電影的女主角由當時正紅的影星張靜初扮演,但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其它角色卻都是國內觀眾幾乎聞所未聞的外國人。而這部電影的劇情卻也顯得非常無釐頭,它講述了一個芬蘭鐵匠發現自己前世是古代中國人,為了愛重生卻轉世到現代芬蘭的故事。
而這部電影當時被許多人認為情節晦澀難懂,故事莫名其妙,其豆瓣評分甚至低到了4.3分。不過這部電影其實可說是一部有中國演員出演的芬蘭電影。而它在只有500萬人口的芬蘭卻吸引到了8萬多人購票觀看,票房差不多排前了當年芬蘭前10名。而它在芬蘭相對成功的原因倒也挺簡單:這部電影其實是改編自芬蘭民族的創世史詩《卡勒瓦拉》,所以其情節可以在相當一部分芬蘭人心中引發某些共鳴。不過和《卡勒瓦拉》原著差異極大的是,這部電影把傳說的發生地從北歐(北國)改成了中國。而這個原因可能就跟近代逐漸確認的芬蘭人亞洲起源說有一定關係了。
對歐洲有些了解的朋友估計都知道,北歐的斯堪地那維亞地區一共有4個國家,其中挪威、瑞典和丹麥三國語言非常接近,甚至有些情況下可以相互聽懂。但芬蘭卻和他們語言差異極大,彼此間幾千年的相互往來都沒能使其語言有太多的共同點。而北歐人也很早就發現了這種差異,但卻始終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直到公元17世紀近代語言學開始興起之後,德國學者沃格爾,瑞典學者斯蒂爾恩海勒姆和瑞典官員斯凱特通過對語法和詞彙進行分析,先後分別提出了芬蘭語和匈牙利語非常接近的假說。到公元1730年,瑞典學者魯德貝克通過研究確定了芬蘭語和匈牙利語100多個同源詞。而在同一時期,另外兩種歐洲語言,即愛沙尼亞語和分布於北歐及俄羅斯北部的薩米人所講的薩米語也被發現與芬匈兩種語言有類似之處。在此之後,這些歐洲語言和民族的起源之謎才開始被一步步地揭開。
幾個歐洲民族亞洲尋根
想必很多朋友也知道,如果任何研究一涉及到某個族群的重要歷史,特別是其起源問題,就會變得特別複雜。因為各種歷史、信仰和現實原因,許多比較客觀的研究在剛剛出爐時往往會受到強烈反對,因為它可能跟一些族群關於本民族起源的傳說發生衝突。而關於芬蘭人與匈牙利人因為語言類似,所以可能有共同起源的假說剛剛誕生時也遇到了這種情況:當時匈牙利人拒不接受這個結論。
當時,匈牙利正熱衷於跟歷史上的突厥族群攀上關係,所以堅稱自己民族的起源和突厥人有關係,甚至認為自己的語言也是突厥語的一支。但這種觀點更多地是基於浪漫的想像,而非嚴謹的事實和學術證據。隨著時代的發展,匈牙利國內的一些學者也開始感覺到之前和突厥攀親戚的學說有很大問題,所以也開始對匈牙利語和芬蘭語等語言的關係展開了研究。
公元18世紀晚期,匈牙利學者海爾和教士薩伊諾維克斯前往薩米人聚居區域,研究匈牙利語和薩米語之間的關聯。公元1770年,後者在出版的書籍中認定:匈牙利語和薩米語確實有關聯。公元1799年,另一位匈牙利學者加爾馬蒂則出版了專著,不但認定匈牙利語和芬蘭語等幾種語言有關聯,而且還對其具體關聯進行了詳細探討。
這樣到公元19世紀之後,上述這些語言之間的關聯基本上才成為了共識。公元1883年,包括芬蘭語、匈牙利語、愛沙尼亞語和周邊一些國家少數民族語言在內的「芬蘭-烏戈爾」語族概念基本成型,其中的烏戈爾是古代一些周邊國家對匈牙利人的稱呼。而此後學者又發現生活在亞歐交界的烏拉爾山脈周邊的薩摩耶人所說的語言與芬蘭-烏戈爾諸語言也非常接近,於是薩摩耶諸語言又被認定為「薩摩耶語族」,和芬蘭-烏戈爾語族並列確定成為了一個統一的語系,這個語系就以其可能的發源地被定名為「烏拉爾語系」。
而烏拉爾語系的確定則對一些民族的歷史認知產生了顛覆性的改變。因為在確定了芬蘭語和愛沙尼亞語與匈牙利語有關之後,一個很明顯的問題就浮現了出來。匈牙利人基本上是在公元9世紀前後從亞洲遷入歐洲的遊牧民族馬札爾人的後裔,這是發生在有文字記載時代沒有疑問的信史。而且馬札爾人與更早從亞洲遷入歐洲的匈人之間似乎又有一些間接的聯繫。而芬蘭語和愛沙尼亞語與匈牙利語的接近又說明這些族群大概率在不算太遠的古代擁有共同祖先,而這也就意味著芬蘭和愛沙尼亞等歐洲民族其實也很有可能是源於亞洲的民族了。
所以從公元19世紀開始,芬蘭人源於亞洲在芬蘭逐漸開始得到接受,部分芬蘭老百姓心中也開始有了相關的模糊概念,而《玉戰士》這部電影裡將一個芬蘭人的前世設定為中國人也許就是芬蘭人這種非常模糊的亞洲尋根概念的一種反映了。
烏拉爾語系與芬匈愛薩等族群
而在烏拉爾語系這個概念成型的過程中,其實關於烏拉爾語系與其它語系的關係,也曾經出現過許多不同的見解。比如在公元18世紀初,一位名叫史託蘭伯的瑞典人在瑞典與俄羅斯之間發生的大北方戰爭中被俄羅斯俘虜,之後曾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地區。而他在西伯利亞接觸了大量當地人的語言。後來回國之後,他在自己公元1730年的著作中提出,後來被歸入烏拉爾語系的諸語言和突厥語、蒙古語、通古斯語以及高加索部分語言都非常類似,因此認為它們之間有密切關聯。
到了公元19世紀之後,一些歐洲學者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烏拉爾-阿爾泰語系」這個概念,認為上面提及的各種語言都可被歸入同一個語系,烏拉爾諸語言和突厥、蒙古、通古斯等阿爾泰諸語言只是這個語系的兩個不同語族。在公元19世紀末,甚至還有一些學者提出美洲土著(印第安人)語言和歐洲唯一語系不明的巴斯克語都可以被歸入這個語系之中。
而在此前後,還有一些人開出了一個更大的腦洞,在20世紀初提出了一個「超語系」概念。這個概念將印歐語系、烏拉爾語系、南高加索語系、印度達羅毗荼語系、部分阿爾泰語言以及部分非洲、大洋洲和美洲的語言都納入其中,認為所有這些地區的土著居民在1.2萬到1.5萬年前都曾說著同一種原始語言,而這個語言被他們稱為原始諾斯特拉語(Proto-Nostratic)。但這個觀點其實跟沒有語言學研究,直接說全球語言都有共同起源已經沒有太大差別了,因此從其誕生時開始就沒有進入過主流,只是在1960年代有過一些蘇聯學者非常認同這個概念,但也很快退潮。
而烏拉爾-阿爾泰語系這個概念提出之後,在英國得到了不少學者的支持,但也引發了很多爭議。在公元1960年代之後,隨著各項研究的深入,許多學者傾向於認為阿爾泰語系本身是不存在的,所以阿爾泰諸語言和烏拉爾語系之間的共同點就更不足以使其被認定為同一個語系。這種觀點的主要理由是:雖然一些阿爾泰語言和一些烏拉爾語言擁有一些類似的詞彙,但這種相似性的普遍程度很低,通常只是某2個或者某3個阿爾泰語言和烏拉爾語言中能找到較多類似的詞彙,但它們和其它阿爾泰和烏拉爾語言中的類似詞彙很少。而不同語言要歸類為同一個語系,一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在所有這些語言中都存在一些共同的詞彙,而阿爾泰諸語言和烏拉爾語系沒有達到這個標準,阿爾泰諸語言之間也不太能達到這個標準,所以在現代烏拉爾-阿爾泰語系這個概念已經基本被否定。
因此在現代,烏拉爾語系仍然是作為一個單獨的語系存在,它涵蓋了分布於中歐到西西伯利亞的30多種語言,而這個語系的發源地目前基本被認定是烏拉爾山脈周邊。因此,除了匈牙利早就確定是從亞洲遷入歐洲的民族之外,芬蘭和愛沙尼亞這兩個民族最初的起源地也基本被認定為亞洲。
一些研究認為,原始烏拉爾語大約出現在公元前6000年到8000年之間。大約在公元前2000年前後,一支說著原始芬蘭-愛沙尼亞語的族群逐漸遷徙到了今天的愛沙尼亞境內。在這裡說芬蘭語的族群和說愛沙尼亞語的族群發生分裂,說芬蘭語的族群繼續向北,遷徙到了芬蘭,而在此過程中,說薩米語的族群又從說芬蘭語的族群中分離了出來,最終形成了這幾個在歐洲生活了幾千年卻不說「歐洲語言」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