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網際網路指北(ID:hlwzhibei),作者:蔣凱西,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肖戰」已經成為公憤了嗎?大概率是的。因為每當路人已經逐漸淡忘與肖戰有關的風波時,肖戰的粉絲們總會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提醒著人們:「肖戰」,並不只是一個停留在文娛板塊上的流量明星。
僅以5月為例。5月7日,佛山電視臺的一則報導登上了熱搜,報導稱一名初中生為了追星打榜一邊向同學借錢,一邊威脅母親:你不給我錢我就恨你一輩子——據稱這位明星就是在4月29日剛剛發行新歌的肖戰。
5月10日,大量幼兒園和小學的老師帶領學生給肖戰應援的視頻,開始出現在社交網絡上,並快速引發爭議——同一天,肖戰在北京衛視的晚會上演唱了《竹石》,但結果是收視率斷崖式下跌。
5月14日,《解放軍報》公眾號《軍報記者》報導了紅色文物被寫上「流量明星名字」的新聞——微博戲稱這是要「集齊8大黨報」的節奏。
這樣的熱點密集程度,讓幾乎所有打上社交、內容標籤的平臺,都參與到了這場空前的「公共熱點爭議當中」。無論是官媒還是一向追逐視角深刻的南方系,從小眾的亞文化論壇再到短視頻社區,都在這個過程中默契地完成了細分化的產業分工,比如微博成為各方展示及收集例證的平臺,而知乎則完成加工論證。
相較於其他輿論場強烈的價值割裂,有一個平臺曾經是對抗流量明星的橋頭堡,曾經是小鮮肉的狙擊手,但在這次事件中,卻突然佛系了起來。
它,就是虎撲。
虎撲失聲
很難說清體育論壇發家的虎撲,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直男」這個群像的代名詞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形象的深入人心,與近些年JRs與多位流量明星及其粉絲的「輪戰」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比如最著名的「大碗寬面」事件。2018年7月一段據說是「吳亦凡說唱幹音」的視頻出現在了虎撲步行街上,並因為唱功實在抱歉很快被虎撲用戶群嘲,從而引發了吳亦凡的粉絲們與虎撲用戶的正面交鋒。後來的熱詞「skr」正是誕生於這場爭論當中。
「雞你太美」事件發展的脈絡也大致相同。2019年1月底NBA官方宣布蔡徐坤成為首位NBA新春賀歲形象大使,這被虎撲JRs們認為是一種「侮辱」:這麼一位風格陰柔、打球浮誇、創作能力不咋樣的流量明星,根本沒資格和科比姚明們並列——粉絲們顯然不贊同這個觀點。
華晨宇雖然沒有標誌性事件,但影響更加「綿遠流長」。作為步行街「總統山討論」中的常客,JRs總結出來的那套充滿嘲諷意味的「華晨宇公式」,如今幾乎出現在所有關於華晨宇唱作能力的討論當中。
總之幾輪事件下來,「虎撲用戶」的形象在複雜的社交網絡世界裡變得異常鮮明:
他們似乎本能地討厭商業化的包裝,拒絕迎合任何商業化運作後產生的「人造議題」;
他們似乎拒絕任何停留在感官層面的討好(比如顏值、身材、聲音),更願意對現象背後的成因產生「過度較真」;
他們很願意強調自己的原則或者底線,但不在乎這些原則和底線是否被別人所接受;
他們崇尚語言上的直接交流,並且樂意將爭議變成素材,完成一次抖機靈或者炫技……
而這些特質,很容易讓人們產生一個下意識的判斷:即使不是227事件中的主力軍,「虎撲直男們」也一定是這場爭議中最活躍的群體之一,畢竟他們的氣質太天然契合與這場以「小眾文化」為主線的爭議了。
(在虎撲你很容易見到這樣的「理智」貼)
但這也正是最弔詭的地方:預期中活躍的虎撲直男不僅並沒與出現,甚至與此前幾次論戰相比,虎撲直男的表現幾乎可以算做是「失聲」。
以響應時間為例,根據虎撲步行街內置的搜尋引擎顯示,爆發於2月27日的全網大事件,直到3月1日~2日左右才開始形成有規模的討論。考慮到「227」也僅僅是一個矛盾引爆的導火索,潛在矛盾早已有苗頭,這顯然是標準意義上的後知後覺。
討論熱度也不在一個量級上。下面三張圖分別是蔡徐坤當選NBA新春賀歲大使,吳亦凡與虎撲微博開撕,以及227事件後全網討論肖戰時期,虎撲相關的帖子。不難看出,與蔡徐坤吳亦凡動輒幾百上千(甚至七千多)的回覆量、單獨開貼量相比,肖戰的「關注度」少得有點可憐——甚至不及華晨宇在虎撲的單獨開貼量(2000以上,而肖戰則剛剛越過1000)。
你甚至還可以從上圖看到「表達」層面上的弔詭。與同時期關於蔡徐坤和吳亦凡的「diss back」相比,JRs們關於肖戰的討論更多選擇在「提出疑問」、「給出不同角度」上,這顯然和之前一向頭鐵的虎撲直男們形象不符,甚至是違和的。
理論上,227事件引發的社會影響,遠大於此前因業務能力和籃球技藝引發的爭議,部分粉絲為了黨同伐異而採取的政治運動式的舉報,道德綁架+洗腦式的逼購專輯,到以教師身份讓學生們為肖戰應援,都已經侵犯了很多人的生活邊界。
就像「圍攻光明頂」的事件中,武功最高、情緒最高漲的峨眉派決定不再出手,JRs們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參戰意願,而是選擇「作壁上觀」……
或許你可以說虎撲本來就不是飯圈必爭的平臺,但步行街也並不自認自己是個體育論壇。這不合理啊。
從戰士到遠離是非
從時間線復盤來看,「227」及其之後發展脈絡中過於複雜的要素涉及,可能是虎撲直男們「失聲」的最重要原因。
根據「北戴河桃罐頭廠電影修士會」那篇著名的《肖戰粉絲偷襲 AO3 始末》記錄,事件最核心的導火索,是同人愛好者(以及後來的所有227參與者)認為「舉報」功能被飯圈改造成為一個黨同伐異的武器,不僅會導致自己無法正常地滿足愛好,也存在著進一步危害創作自由、興趣自由的可能。
在JRs眼裡,這的確是一個值得同情並站隊的理由。
但問題是社交網絡時代爆發的群體式輿論爭議,尤其是跨圈層的輿論爭議,背後的戰線基礎往往是相關利益的重合——比如「227」支持者們的日常生活半徑中至少涉及一個帶有地下色彩的小眾地帶——而虎撲顯然沒有這方面的焦慮,並且在某種程度上自認「灰色」。
虎撲從D8文化中完整移植的語言體系,一定程度上正是這種心態的投射。
比如「懂不懂規矩」、「貝弗利」,指的就是發帖者應該自覺附贈足夠刺激荷爾蒙、又不至於違規(當然自願違規也無所謂)的福利圖片。更直言不諱地說法是「步行街就像一盞燈,很黃,但很暖」。
這種充滿青春期男孩色彩、「享受擦邊球戲謔」的心態,顯然是無法讓JRs對227事件產生深刻共情,也就沒有下場的必要理由。更何況227最核心的受眾群體,幾乎都受到過「直男原則性極強」的JRs的直接冒犯,比如豆瓣鵝組。
在她們眼中虎撲JRs們津津樂道的「前途光明專升本」、「萬幸香蕉很好吃」、「家教很嚴非處女」,並不是所謂的「真性情」、「率真」,而是一種類似於圈地自萌下的群體惡意。
沒有被真正動過奶酪,難以區分CP粉、唯粉,反裝忠、披皮黑等等複雜圈層,無法定位自身在這場爭議中的角色,你可以將這樣的尷尬現狀,理解為虎撲步行街「偽平臺、真垂類」的定位混亂,但對於每個普通的JRs來說,這就是一個他們無法改變只能承受的結果。
虎撲直男們幾輪輪戰中鮮明的「防守反擊」色彩,以及「防守反擊」後得到的積極結果,則是「失聲」最有可能的誘因。
在所有能夠形成記憶點的「227後續事件」裡,「對抗」是通用的主旋律。比如肖戰粉絲與劍網三玩家產生的對抗,就有清晰的「對抗主線」在其中:
玩劍網三的肖戰粉絲在遊戲頻道發言力挺肖戰粉絲——其他劍三玩家們與他對線——肖戰粉絲哭麥+舉報了直播間——劍網三製作人郭煒煒在玩家的推動下「被出道」,搶佔了微博閃耀榜的第一位。
從起點上來看,虎撲JRs們所經歷的幾次「輪戰」也有著類似的開頭——吳亦凡事件的引爆點在於粉絲們的惡意爆破舉報,蔡徐坤事件的引爆點則在於他當選了NBA的新春賀歲形象大使——基本上都可以理解為「圈子不同別硬融」的群體意志對抗。
但區別在於,由「227」所引發的所有後續事件,其對抗的背後都有一個外向型的訴求,即通過一系列直觀的方式對於對方的行為進行矯正。而這種訴求是虎撲JRs所經歷的幾次「輪戰」所不具備的。
以吳亦凡事件為例。
即使在戰況最激烈的階段(即2018年7月24日「幹音視頻被轉發到虎撲」到7月31日「步行街爆料工作室控評」之間),虎撲進行的許多所謂的反擊行為,基本都停留在虎撲自有的語言體系中。比如有人模仿旭哥格式,號召將虎撲第一噴子旭哥從小黑屋裡放出來,用以保衛步行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致敬蒸汽波。
那張著名的「卸載截圖」也沒有跳脫出原有的語言體系,大可以理解成是「綠化一條街」的變體。
可以說,直到嘻哈圈下場,AR劉夫陽發起battle吸引了吳亦凡發歌diss track,整個事件都沒有擺脫「小圈子撕逼」的輿論定性。
很難解釋以「原則性很強」著稱的直男們,為什麼會在對抗中意外地顯得「保守」。或許虎撲本身被忽視的「飯圈」文化是最有可能的答案,追星族眼中站在一起團結對外的JRs們,也會為哪個球星更牛掰吵得不可開交,其步行街著名的「總統山」文化,每天都在排序周星馳、邱淑貞和周杰倫。可以說,JRs並不是不懂娛樂圈,他們也會沒事聊聊八卦。
但可以肯定的是,以當虎撲JRs們不小心契合了公眾對於飯圈文化開始逐漸反感的集體情緒,並因此得到了外部輿論的積極反饋,JRs們也在無形中接受了一種「行為強化訓練」,變得「樂於防守反擊」了,也正如吳亦凡事件最後@虎撲的步行街在微博上的總結陳詞:
我們自娛自樂玩好虎撲一畝三分地就算了,我們一直在被動反擊,並不意味著好欺負。
當然從現在來看,這或許已經成為了一種自我保護策略。尤其上個月發生的徐大Sao事件,用行業媒體比較流行的話說來形容,完全可以被看做是「虎撲JRs群體第一次行使長臂管轄權失敗」。
總之在此之後,在227事件及其延伸的風波中,面對處於輿論中心的飯圈和同人圈這些JRs不擅長的領域,經歷了此前誤錘徐大sao,險些引發大規模網絡暴力,虎撲對於其他圈子事物,抱以更為謹慎的態度。
是結果還是開始
其實JRs的沉默也是有跡可循的。無論是《魔道祖師》被封殺還是當年《陳情令》熱播,彼時在虎撲的討論熱度就不高,相比打籃球的吳亦凡、蔡徐坤,頻繁登陸綜藝的華晨宇,被亞文化圈層層包裹肖戰並沒有引起直男的太多關注。
但虎撲似乎也很難再回到話題的主舞臺了。
簡單來說,倘若直男們與蔡徐坤、吳亦凡的幾次輪戰,幫助虎撲完成了在複雜產業中的定位,市場也通過這幾次輪戰完成了另一場大型試驗:以「虎撲」為樣本,來看看直男這樣的群體,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答案可能是複雜的:他們不是隔絕於消費主義之外,但同樣的廣告支出,可能用在女性用戶比例多的平臺會有更高的回報,而是這些回報又有可能來自JRs的腰包。
因此對於資本來說,對於JRs們,在「她經濟」紅利仍在的情況下,保持非敵非友的微妙關係或許更為明智。
也因此飯圈與資本也不再將直男納入考量。號召購買105張專輯時的口號是「不過是一支口紅錢」,是口紅,而不是遊戲、球鞋或者其他直男們喜聞樂見的東西。
(正反方都選擇「口紅」作為意象)
但這也不僅僅是直男們自己的事。
資本的差異化選擇,區隔出「少女>兒童>少婦>老人>狗>男人」的不等式,在網絡討論中,更是將男性與女性話題進行森嚴的對立。227話題的討論正是當下輿論環境中的一個樣本——以女性為代表的飯圈、同人圈的聲勢浩大,另一面則是男性群體的相對沉默。
以小鮮肉明星、《偶像練習生》、耽改劇等為代表的「男色消費」,無疑是女性經濟能力與社會地位提升的體現。而伴隨近年來資本對「她經濟」的挖掘與刺激,藉助於女性強烈消費欲和龐大的購買力,一種裹挾著消費主義的「女權」被引入輿論場。在微博、小紅書等網絡社交平臺,一部分用戶利用過度消費堆砌小資生活,又以消費衡量女性崛起,顯然有些本末倒置。
這種虛假繁榮造就一種魔幻現實——真實生活中,仍有大量女性尚處在職業歧視,性別困境,而網絡社會則好似跑步進入了女權時代。
夾雜消費主義的女權與強調女性權力,推脫女性義務的偽女權,更是造成對女權的汙名化,這也讓部分尚背負房貸、車貸的男性,對於女權話題的態度並不友好。《我是餘歡水》中調侃女權的臺詞,引發兩極分化的討論,一部分人支持其真正反映了當下女權的爭議性,還有的人則認為是對女權的誤讀和抖機靈。
透過女權話題引發的爭議,不難看到網絡討論中的性別矛盾。被資本挪用的女權,造就一個個消費奇蹟,也將性別對立推上輿論浪尖。女性對直男癌的諷刺,男性厭女情緒的蔓延,當網絡爭議折射進現實,緊張的兩性關係與性別對立,無疑是社會轉型期亟需克服的困境。
消費主義的代價終究由所有人買單,屆時無論是你購買1000張專輯還是我收集一雙球鞋,溝通渠道與價值相互區隔的人們,將在如何找尋共識與出路上,投入太多太多的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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