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裡,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朱自清《背影》裡這樣煽情的一幕,並不是所有的父子都體會過,但重慶崽兒梁芒感受頗深:時隔多年,每每想起爸爸時,都會有相似的一幕浮現在他眼前:「看著爸爸上了機場大巴,他對我揮了揮手說:『你走嘛,莫擔心我!』」
那是1999年10月。梁芒記得自己沒哭,但心頭空落落的。他說這種感覺用「漂」來形容最為貼切。
那時的梁芒,還沒寫出歌曲《拯救》,也不知道孫楠、那英、楊坤、馮小剛、吳宇森這樣的大咖在將來的日子裡會「排著隊」跟自己合作。
2018年1月下旬,梁芒回到重慶看望爸媽。看著嘉陵江一波碧水,和從小玩到大的河壩,他跟我們聊起了自己的「北漂」20年。
重慶1980年代
蘸著詩的青春,多了一把吉他
2017年12月底,梁芒去了一趟雲南開遠。
站在那個年代感十足、已有些老舊的操場主席臺邊,他迎著和電影裡一樣刺眼的陽光給老朋友馮小剛打了個電話,祝賀他的新片大賣。那裡,正是電影《芳華》的取景地之一。
最初,他是喜歡寫詩的
《芳華》裡,劉峰、何小萍、蕭穗子、林丁丁們肆意揮灑著自己的青春,對很多人來說,銀幕上的這些光影,也照進了現實。梁芒就是其中一員,「我們部隊當年駐地就在開遠。」
撥通馮小剛電話那一刻,前文工團「創作員」梁芒仿佛看到了電影裡的青春和自己「那些年」的重疊。
如果把時間回撥30年,初進部隊營區的梁芒還是一個高中剛畢業的毛頭小子。人雖年輕,但他的「來頭」已不簡單。在從重慶第二十九中畢業前,已經有三本詩集都印著「作者:梁芒」。
耳濡目染、子承父業,這個梁芒應該最有發言權。
父親梁上泉是著名詩人,更是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那首《小白楊》的詞作者。母親曾是達州市歌舞團演員,重慶觀眾熟悉的方言系列劇《街坊鄰居》中周么嬸的第一位扮演者。也正因如此,梁芒印象中自己喜歡上詩歌,比音樂還早一點。
「我跟你說,我一般寫詩都是在化學、物理課上。」他伸出手:「喏,作業本撕成差不多手板心大,一節課的時間剛好夠我寫一首詩。」說這話時,梁芒的眼睛裡既有調皮,也有自得。
梁芒說,那時自己還有一個習慣,每首詩寫完除了留下日期,「當時在上什麼課,是雨是晴,我都會記上一筆。」
這些手稿,梁芒大多保存至今。「其中有一首叫《遙念》的詩,就是那時寫的。後來還譜上了曲,張咪唱過。」
後來,愛上磁帶和吉他
梁芒青春期所在的1980年代,收音機電波和雙卡錄音機「嗡嗡」轉動的磁頭,帶來了鄧麗君「甜甜膩膩」的靡靡之音。和那個年代無數文藝青年一樣,這成了梁芒的流行音樂啟蒙老師。
高曉松在聊到自己青春歲月時也不止一次說過,自己的1980年代最重要的標籤之一就是「茬琴」(指比拼彈奏吉他)。當時,梁芒也開始喜歡上了吉他。
「我寫歌詞也差不多是從那時開始的。」梁芒是從磁帶附贈的歌詞單上悟出詩和(歌)詞的共通之處的。
在他印象中,自己參軍入伍到雲南之前,聽歌口味上也有了不小的改變。「我現在都記得,第一次聽蘇芮的歌時,簡直驚為天人。那種唱功,那種歌詞的深度,完全顛覆了我對流行音樂的印象。再後來就是聽姜育恆的歌,還有就是聽好像那個年代全世界都在聽的重金屬音樂。」
1980年代的娛樂圈還有一件大事:《第一滴血》橫空出世,捧紅了史泰龍。但梁芒對這部熱血電影更多的印象是那首主題歌《It is a long road》,「那個旋律我哼給你聽聽……」
成都1990年代
曾是專職作家,也曾串場彈唱
「宣傳隊創作員」這個身份陪伴了梁芒5年左右的時光,其中大部分是在成都軍區戰旗歌舞團。那時的梁芒並不知道,十多年後,自己的名字將和「戰旗歌舞團」一樣,成為央視春晚節目單上觀眾們最熟悉的署名。
最初,他羨慕北漂的人
1994年,梁芒轉業,成了四川省歌舞劇院創作室專業作家。同一年,後來成為國內搖滾樂隊標杆之一的指南針樂隊到了北京。
「羨慕啊,怎麼不羨慕?沒敢那麼早就去(北京),兩方面原因吧:一、確實還沒勇氣放下當時的工作;二、到北京的吃穿住用怎麼解決?」
後來,自己組了個樂隊
之所以羨慕「指南針」,是因為1997年梁芒在成都就已和幾個朋友組建起了「普通人」的樂隊。「吉他和主唱是我。」梁芒印象中,自己的串場生活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我們樂隊5個人,一個場子(歌廳)每天晚上給我們300~400塊錢,分到手每個人有60塊錢左右。」但在旺季,梁芒的樂隊一晚最多可以串3個場,「算下來每個人一天收入就有近兩百。」這份收入,在當年絕對算高了。
前後約一年的串場駐唱生涯,也給梁芒打開了音樂圈的一扇窗。窗戶的另一邊通往北京……
而立之年北漂,他寫的歌紅了
北京1999年之後……
梁芒坐在我面前,穿著一件深色的套頭衫。因為感冒喉嚨不舒服,他每說一段話就要喝兩口水。說起自己的北漂經歷,他對很多細節都有清晰記憶,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最初,去廣州「混圈子」
在去北京之前,梁芒先去了一趟廣州。這裡有著當時除北京外、全國最集中的音樂圈人脈。
「你這個水平,趕緊!抓緊!去北京吧……」這是張全復在廣州跟梁芒說的。嶺南音樂的代表人物張全復,寫出了捧紅林依輪的《愛情鳥》、《透過開滿鮮花的月亮》。
梁芒至今非常清楚地記得,張全復當時還說,他的歌已經可以賣到一萬塊一首。「我完全聽傻了。」梁芒說,他當時想的是「我寫的歌,有人唱就好了」。
時間轉眼就到了1999年。發生了文章開頭父親送他那一幕,地點是北京西長安街上的民航大廈前。這一年梁芒31歲,父親梁上泉68歲。
父子倆在北京的落腳處是達川駐京辦事處,「那是一個四合院,住得還算不錯。」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那個四合院房子的屋頂是可以上去的,我經常爬到屋頂看月亮。」從此,這個而立之年的男人開始了北漂生活。
後來,在北京「等機會」
1999年,梁芒初到北京時,CD機還算得上是奢侈品,在磁帶隨身聽領域,愛華和索尼正「打」得難捨難分。周蕙的《約定》剛剛發行;那英憑藉頭一年的《徵服》紅得發紫,繼而又推出了《乾脆》專輯,並一舉拿下了第一屆CCTV-MTV音樂盛典內地最佳女歌手;《謝謝你的愛1999》把謝霆鋒捧成了「小鮮肉」的代名詞……
但寫歌,對這時的梁芒來說還有點遠。「送走爸爸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新華書店買了一本關於怎麼做策劃的書。」他說,這是為了儘快進入新工作的角色。
梁芒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來自重慶老鄉、同時也是後來的金牌製作人郭亮的介紹。「在星工廠唱片做企劃宣傳。」三個月試用期結束後,梁芒拿到手的工資是1200元。「租房子就花去600塊。」梁芒記得,那時公司能管一頓午飯,「麥當勞的漢堡好像是10元一個,但我都不敢多吃(笑)。」
「說實話,真沒覺得有多苦。」梁芒說,之後很多年自己都還在回味那種感覺,「能找到一個土壤讓你發揮就是幸福的。找不到組織才是真的苦,而不是吃不飽穿不暖。」
再後來,成了搶手的作詞人
那年的星工廠唱片旗下可謂星光熠熠:羅中旭正紅,孫楠也在冉冉升起。「那時,光是想寫歌的人就在門外排長隊。」
梁芒說的「門」,既是公司大門,也是歌廳、夜總會的大門。「那時我幹得最多的事,就是在夜總會、歌廳門口守著,就等老總喝完酒出來。他一出來我就趕緊上去說:老總,這個讓我寫寫試試看。」
出眾的才氣讓梁芒很快在圈內嶄露頭角。跨進2000年,他先後寫了6版的《逍遙遊》被田震唱紅。緊接著,正當紅的趙薇、羽泉、孫楠相繼找上他希望合作。「當時一首歌(報酬)大概4000元吧,狀態好的時候,一月我能寫兩三首。」
到北京後不久,梁芒迎來31歲生日,沒有生日蛋糕,「但也不算特別冷清、落寞。」
那天晚上他參加了兩個局。「先是我和潘慧強(知名作曲人,重慶人)、汪峰喝了一臺。轉了一個場子,又碰到了陳坤。」當時還在拍廣告的陳坤湊上來給梁芒看了自己新拍的廣告,「很乖巧的樣子」。
沒事時,梁芒喜歡和指南針樂隊在一起玩。「時任主唱劉崢嶸、吉他周笛、郭亮都是重慶人,「打平夥也從來不要我給錢。」這種幫扶的溫暖,梁芒一直記得。「陳琳和後來到北京的黃媽(黃綺珊),我們都這樣幫過。」
「想家!當然想,但想得更多的是如何生活下去。」現在回想起來,梁芒愛用「混沌」來形容那兩年的生活。
「和家裡聯繫多還是多,但漂在外面的娃兒,肯定都是報喜不報憂的。」
梁芒
重慶籍著名作詞人,1968年出生於文藝世家。1989年應徵入伍,歷任成都軍區戰旗歌舞團、四川省歌舞劇院創作室專業作家。1999年前往北京發展,先後成為歌手孫楠、導演馮小剛電影作品的「御用」詞作者。他創作的《拯救》、電影《集結號》主題歌《兄弟》紅遍全國。馮小剛的電影《非誠勿擾》,熱播劇《醜女無敵》、《末代皇妃》、《黑冰》、《紅粉世家》等的主題歌或片尾曲歌詞均出自其手。2013年央視春晚上那英演唱的《春暖花開》,詞作者也是梁芒。
■說作品
《拯救》歌詞裡,有解放碑的彩色氫氣球
梁芒已經不清楚現在北京王府井中國兒童藝術劇院門前還能不能看到那燈火闌珊的小吃街了,但18年前,就是這片溫暖的燈火給了他寫出《拯救》的靈感。
「其實《拯救》上得很匆忙。」梁芒印象中,這首後來讓孫楠紅透了的歌先有曲,並且一度打算讓輪迴樂隊先唱。「他們一直沒有做出來,周笛(知名作曲人,重慶人)就說讓孫楠聽聽,看他願不願意唱。」
很快孫楠回話OK,周笛的編曲也完成了,但此時這首歌還沒有填詞。那時的錄音棚就在王府井中國兒童藝術劇院。「我走出門想冷靜一下,開始填詞。一抬頭就看到了不遠處王府井小吃街的那片燈火。」《拯救》的第一句「燈火輝煌的街頭」由此而生。
「遙遠的溫柔,解不了近愁……」雖說這首歌和鄉愁無關,但梁芒笑著說,這句從自己心裡冒出來時,想的的確就是家鄉重慶。「夢是氫氣球,向天外飛走」則源於他小時候在解放碑街頭看到彩色氫氣球飛走的一幕。「我們小時候氫氣球還是有點稀罕嘛,街上看到飛走一個,都要仰起腦殼望好久。」
■說夥伴
馮小剛眼尖,吳宇森沉默,和楊坤一拍即合
在廣告業中,有個行話叫「比稿」,作詞圈裡也有。「我不怕比稿,當年不怕,現在也不怕。」梁芒說這話時,非常自信。
自信更多是源自他的童子功,「寫的時候我沒有喝茶、喝咖啡這些習慣,也不抽菸。」梁芒說,靈感「來登了」一般一個小時就能拿出一首,東想西想改個十版八版的時候也有。
心頭一直有東西想要表達,這是梁芒看重的。也正因如此,和他合作過、有故事的大咖從孫楠、那英、楊坤,排到了後來成為老朋友的導演馮小剛,還有吳宇森。
2001年,楊坤第一次找到梁芒時,兩人都還沒大紅大紫。「他開起一個爛奧拓來的,我當時有的也只是一腔熱血。」一說起這一幕,梁芒就笑。「他找我也只是曉得我可以寫詞。」楊坤隨身帶來一張碟,問了梁芒一句「你看我(聲音)可以嗎?」梁芒暗自嘀咕,剛好自己心裡有話需要用這種有質感的聲音來表達,兩人一拍即合。
在北京音樂圈裡,更多的就是這種心靈交流,有的話不用點破就懂……
2007年,馮小剛的電影《集結號》,找到梁芒為主題歌《兄弟》寫詞。成品拿給馮小剛之後,他只看了一遍就跟梁芒說:「第三句,對你來說真的就有點『便宜』(沒體現出梁芒的水準)了。」
梁芒說:「他是懂我的。那一句我寫的時候,覺得是過渡,確實還沒有想得特別完美。」
還有一個並不為大眾所知的細節是,梁芒和吳宇森也有過合作。
梁芒記得,2014年元旦,自己提前近一年就在吳宇森家裡看到了最初版的《太平輪》。「他想我寫主題歌,汪峰唱。」沉默,是吳宇森留給梁芒最深的印象。「我想曉得他喜歡什麼風格的音樂,他也不說話,只是放了一首自己喜歡的。過了一會,他又說你看這種風格的怎麼樣……」
■說自己
我不出名,我在意的是別的
上遊新聞·重慶晨報:你的歌裡寫過很多「青春」,那你覺得自己的青春是怎樣的?
梁芒:匆匆而來,絕塵而去。其實我現在都還在「青春」起的。
上遊新聞·重慶晨報:寫過這麼多作品後,有沒有哪一首是自己最喜歡的?
梁芒:《禮物》吧。和我的生活、和我們這代人的精神狀況都有關。我記得寫這首歌的時候也是憋了很久,算是積累了很多內容之後的一氣呵成。
上遊新聞·重慶晨報:對於出名你怎麼看?
梁芒:我出名嗎?一點兒都不出名。或者說出名是要看圈子的。
但說我的歌倒是大家都曉得的。我的歌從播放量來說應該是按億計算的。其實我看重的、我最大的樂趣不是這個,而是(歌)給別人帶去了什麼。我至今都記得《兄弟》(《集結號》主題歌)火了之後,有一天,在外面吃飯,朋友把我介紹給了他的朋友,說我是《兄弟》的詞作者。我沒想到的是,說到這首歌,有一位做生意的女老闆直接在飯桌上就哭了,她說這首歌陪她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段。還有朋友告訴我,他的朋友失戀了,聽《當愛情經過的時候》聽了一整夜……
聽到這些的時候,我真是心頭一暖。我在意的是這個!
上遊新聞·重慶晨報:你有提到女兒今年也18歲了,你對她的教育是怎樣的?
梁芒:我希望她是自由和講禮貌的,對她還有一個要求就是學會幫助人。
■採訪手記
他說他的「貴人」,是重慶
對梁芒的三次採訪,其實都更像是老友之間的吹牛。
前一次,他履新剛成立的重慶流行音樂協會副主席。說到一半時,他問包括我在內的記者有沒有吃的,「起得早,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他很親近。
上周這次,聊完臨走時,他說:「下次我們再約,就莫搞恁個正式了(指採訪),可以一起吃個飯。」他也很隨和。
採訪中,我問他,走到今天有沒有遇到過「貴人」?本以為他會說出哪個大腕的名字,哪知他幾乎想都沒想就說:「有,重慶!我的內心活動、思維、語感都受母語直接影響。只要家鄉人拜託的事,我一般都不會拒絕。」
上遊新聞·重慶晨報記者 裘晉奕 攝影 高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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