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綠流
《軍師聯盟2虎嘯龍吟》是半部好劇，好的那一部分特別特別地好。
《軍師聯盟》以司馬懿家族為第一主角，但並非是司馬氏一家之傳記，而是曹魏邁向晉朝時期的一場群戲，對手人物的塑造都旗鼓相當。該劇比較佔優勢的一點是，能採用史學界對魏晉的新的研究成果，並用現代人喜歡的方式來刻畫人物。和傳統歷史正劇不同的另一點是，《軍師聯盟》系列富有喜劇色彩，這大概是借鑑了日本大河劇吧，劇中的司馬懿一家老小，動不動就用漫畫式的小誇張來觸動觀眾笑點。
這部歷史題材劇的靈魂是人物，是人物身上的那股精神氣。魏晉本就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生逢亂世，舊的教條被打破，新的法規還未健全，於是人性不斷放大，大膽地去建功立業，或放浪形骸。說起魏晉，總想到詩歌與酒，桃花與劍，是真名士自風流。
在第一部《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盟》中，就呈現出一個英雄氣概十足的曹操、狷狂自信的楊修、風骨凜凜的荀彧，和主角司馬懿競相爭輝。不同於經典的老版《三國演義》，《軍師聯盟》系列給原已臉譜化的人物賦予了新的形象。歷史電視劇最怕被人詬病為不符事實，不過，魏晉時期的史料本來就缺乏權威版本，《三國志》和《晉書》都有一定傾向性。史家不幸詩家幸，這就給了後人大量撰寫傳奇的餘地。
《虎嘯龍吟》繼承了上一部人物出彩的優點，司馬懿的對手諸葛亮、魏明帝曹叡、大將軍曹爽都個性鮮明。一眾配角，或名將、或名臣、或名士都各具風採，大有《世說新語》之感。
諸葛亮一直是傳奇，而這部劇的主角是司馬懿，本劇將司馬懿和諸葛亮的關係設置成知己知彼、惺惺相惜。通過重新解讀空城計，讓兩人神交，又在諸葛亮送司馬懿女裝激將他迎戰的時候，讓司馬懿隔河背誦《出師表》，句句戳痛諸葛亮興復漢室的心。王洛勇飾演的諸葛亮和吳秀波飾演的司馬懿，臥龍冢虎，一莊一諧，棋逢對手。這個新的諸葛亮形象，比《三國演義》中更為真實，虐到人肝腸寸斷，一個充滿理想與抱負的鮮活生命，被時代所辜負，然後靈氣消磨殆盡，最後死不瞑目。這部劇中的諸葛亮，最感人的不是對劉氏的忠貞，而是拿生命去賭天命的執著。
司馬懿和曹叡之間是鬥智鬥勇。諡號為「明」的曹叡，同時期的吳國名將陸遜對他有高度評價「選用忠良，寬刑罰，布恩惠，薄賦省役，以悅民心」，可見曹叡是有為之君。劇中雖然為了突出司馬懿而將曹叡黑化，但並沒有將他弱化，智商一直在線，年紀輕輕就把軍國大事牢牢掌控在手中，讓司馬家族處處吃啞巴虧。曹叡的生母是著名美人甄夫人，相傳為曹植《洛神賦》中洛神的原型，詩中的她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但在歷史中她是位不幸的女性，由於失寵於曹丕而被賜死，據傳殯葬時披髮覆面，以糠塞口。《虎嘯龍吟》抓住甄夫人這一悲慘經歷，將曹叡的扭曲性格講成是缺乏母愛、仇恨父親造成的，使曹叡的黑化變得合理，形象也更有戲劇感染力。很久沒在電視劇中看到過這種聰明又變態，可惡又可憐的多面人物了。
曹叡英年早逝，此後輔佐新帝曹方的託孤大臣是司馬懿和曹爽。顧家暖男曹爽在為人處事上卻是膿包，這個階段司馬懿的對手在能力上和人品上都大不如前，為司馬氏最後的篡位做下鋪墊。老年司馬懿暮氣與霸氣並存，吳秀波的演繹可謂身心投入，絲絲入扣。對手是諸葛亮的時候，司馬懿是國士；對手是曹叡的時候，司馬懿是能臣；當對手變為曹爽集團的時候，司馬懿是位權謀家，司馬懿形象隨對手而改變，這個人物很有說服力。
《虎嘯龍吟》成功塑造了主角，還有諸多出彩的配角，他們不論戲份多少，都以鮮明個性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時人口中帥得如朗月入懷的夏侯玄在這部劇中同樣英俊、正直，清談名士何晏一出場就大嗨五石散，司馬昭用嘴碎完美詮釋了司馬昭之心為啥路人皆知，歷史上參與了八王之亂的司馬倫在本劇中雖是少年卻心中陰狠，劉禪雖耽於酒色但對諸葛亮是真心敬愛……還有一些歷史中不存在，劇集中創作出的人物：得寵宦官、江湖俠士、搞笑廚子等，每個人都能單獨講一個故事。俗話說「老不讀三國」，因為《三國演義》中頗多老謀深算的厚黑之學，而《軍師聯盟》系列幾乎跳出了《三國演義》的磁場，把著眼點放在人物本身身上，不是講人物操縱歷史，而是講人物在歷史的夾縫中如何求生存。展現出人性的光輝和人性的掙扎。
不過，《虎嘯龍吟》在人物塑造上還是有很明顯的缺點，對有些觀眾來說，這些缺點足以令人一集棄劇。
劇中有幾個女性角色的存在簡直拉低了整齣戲的檔次。
劉濤飾演的司馬懿正妻張春華，歷史上她於司馬懿發達後失寵，絕食自殺，兩個兒子也絕食支持母親，司馬懿這才向她道歉，但事後司馬懿卻對別人說她「老物不足惜」。劇中為了討好現代觀眾，讓張春華翻身農奴把歌唱，成為一名脾氣火爆、頗有武藝的「大女人」，令司馬懿患上妻管嚴。劉濤在《琅琊榜》中成功飾演過古裝女英雄，可是在這部劇裡面一開口就充滿現代感，叫人出戲。編劇刻意設置的那些表現她「大女子主義」的橋段都顯得十分低劣，難道欺負老公就叫女權了嗎？
唐藝昕飾演的曹丕皇后郭照（即郭女王），一臉網紅妝，一顆聖母心，還和司馬孚、曹丕三角戀。為了表現她有文採，就讓她和曹丕肉麻念詩；為了表現出她寬宏仁愛，就讓她被曹叡欺壓致死。且不說郭皇后是歷史上的睿智賢后，曹叡對她孝順如親生，就即使劇中她和曹叡有矛盾，也不至於死得如此感天動地白蓮花吧。
編劇是對女性有什麼誤會呢，還是請了明星不得不加戲呢？男女角色的塑造是雲泥之別，以至於我看到女性角色一出場就要快進。（雖然柏夫人和蒹葭的戲還是比較好，但整體上女人戲不如男人戲遠甚）
對比本劇中的男女演員，不難看出，男演員在選角上避免了明星臉，吳秀波雖然是大明星，但卻採用了與以前截然不同的表演方式。在歷史劇中，觀眾對演員有陌生感，更能認同角色，而不是被明星氣質帶偏。
劇中男女情感戲同樣編得糟糕，還不如男男斷袖。除了三角人妻郭皇后，還有戀嫂痴漢司馬昭、舊情難忘汲布叔、貪嫩老牛大廚子。真的，不要這些感情戲對劇情發展毫無影響，不知道為何要多此一舉。這是低估了觀眾的智商呢，還是低估了觀眾的審美呢？
除了人物，《虎嘯龍吟》在情節上也有一些不盡如人意之處。前三十多集把司馬一家洗得雪白，老曹家個個都是變態，後面為了使司馬家造反變得名正言順，加了許多不必要的情節，讓曹爽等人替司馬家背了幾口大黑鍋。按劇情走向司馬懿終是要黑化的，恐怕是為了不傳播不良價值觀吧，於是又不敢讓司馬懿黑化到底，只好把司馬懿的過錯和野心推到司馬昭身上。在司馬一家蕩平政敵之後，還節外生枝了兩集編寫他家遭到父子兄弟相疑、眾叛親離的報應。終歸是落了惡人有惡報的窠臼，算是爛尾。
作為一部歷史劇，《虎嘯龍吟》雖不夠完美，但它做出了許多新的嘗試，是一些同類電視劇所不及的。
它在美術上，借鑑了經典電影的場景，如高平陵政變前夕，杯弓蛇影，白髮司馬懿身作紅衣，沉寂多年後陡然目光如炬，渾身殺氣，此時的布景、音樂、服飾如同黑澤明的《亂》。再加上神思者創作的背景樂，史詩感立現。
（圖1、3為《虎嘯龍吟》劇照，圖2、4為黑澤明《亂》劇照）
劇情上，為了呈現魏晉特色，大膽地引入斷袖分桃的情節。如設置了曹叡和闢邪這對cp，糖裡有毒。虐點在闢邪，他性感而有尊嚴地活著，騷到極致，癲狂到極致。他們的行為越名教而任自然，可以說是「情之所鍾，正在吾輩」了。其中有一場戲，重病的曹叡抱著闢邪說：「娘，我冷。」這句臺詞出自《霸王別姬》，《虎嘯龍吟》是在藉此致敬這部華語同志題材經典之作啊。
意境上，該劇在結尾讓老年司馬懿放生烏龜，這是借用莊子「曳尾塗中」的典故來呼應青年時期躲避仕途的司馬懿。劇中還多次出現童謠漢獻帝時期流行的童謠"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芒」來暗示歷史人物的宿命，勾起觀眾興亡滄桑之感。
秣陵春，灞陵雨，西陵空城拍潮水，一齣戲結束，一段歷史落幕。感慨之餘，還深深為那些歷史人物張揚的個性而感動，這大概就是歷史劇的有趣之處吧。
（作者綠流三千裡，荔枝新聞特約評論員，豆瓣閱讀作者，貓眼電影特邀影評人；本文系荔枝網及旗下「荔枝新聞」客戶端獨家約稿，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