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藝術與現實的關係像是一條漸近線,我想,體會最深的時刻莫過於在今天點開《感染列島》這部電影。
《感染列島》於2009年在日本公映,導演為漱漱敬久,電影首映當日就斬獲了3億日元的巨額票房,成為當時繼《嫌疑犯X的獻身》之後最火爆的日本電影,2010年在中國上映。影片以即將到來的2011年時間點作為背景,講述日本的醫療人員與民眾如何應對病毒傳染病的爆發,探索了人的良知、善惡以及人與自然的關係等哲學命題。相比於好萊塢災難片的大場面和大製作,《感染列島》突出了亞洲災難類型電影重視情感力量的特點,導演用鏡頭描畫了疾病下的親情、友情、愛情,藉由這些情感放大整個社會在面對流感危機時的美與醜。
導演:/編劇:瀨瀨敬久
主演: 妻夫木聰 / 檀麗 / 國仲涼子 / 田中裕二
類型: 劇情 / 科幻 / 驚悚 / 災難
製片國家/地區: 日本
語言: 日語
上映日期: 2009-01-17(日本)
片長: 138分鐘
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疾病之間的關係是影片重點探索之處,謠言的恐怖,病毒奪取生命的殘忍,頻繁死去的角色使電影充滿了悲劇的氣氛。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悲劇就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我們總是在東西毀滅後才會更加珍惜,才更願意挖掘對人生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但在絕望之餘,導演又為這些悲傷的演繹保留了一絲光所能照射的縫隙,也許病毒可以與人共生,也許人的潛力和愛能帶來無窮希望。
在面對疾病的爆發時,人們常常極其關注疫情源頭,以期尋找罪魁禍首。在電影中,疫情大規模爆發之前,電視臺播報了神倉的養雞場發生禽流感,死亡數量達到七千隻,且雞體內的禽流感菌檢驗呈陽性。緊接著,電視臺稱傳染路徑已經調查清楚,是盛行的新型流感。
養雞場的雞患上禽流感菌,但是神倉本人並沒有患上流感。大多數人選擇放棄思考這一基本事實,反而將流感歸咎於他的養雞場,指責他害死許多人,甚至侮辱他為什麼還沒有死。這一信息的公開導致神倉和他女兒神倉茜原本正常的生活被擾亂,神倉茜在學校受到校園暴力,而父親在眾人的指責和自己的內疚之下選擇上吊自殺。神倉茜的好朋友夏樹心中是支持神倉茜的,卻並沒能為她發聲,且迫於家庭裡父母的壓力選擇了出城逃難。
傳播學中沉默的螺旋理論或許最能解釋謠言的力量為何如此巨大。該理論是基於人害怕被孤立的思想而做出的假設。簡單來說就是,當一個人的觀點與大多數人一致時,他敢於表達自我,該觀點會被積極擴散出去。反之,當其觀點處於弱勢時,其往往保持沉默,從而導致這部分聲音逐漸消沉。上述電影情節中,像夏樹這一類人,包括兩位主角醫生,儘管他們心裡對大多數人認同的觀點是存疑的,卻在社會體系中選擇了沉默,最終釀成悲劇。殺死神倉的不是疾病,是被謠言所殺死的活下去的希望。
電影用這一悲劇試圖探討人類在面臨生命危機時,恐慌下的情感與良知之間的矛盾。傳染病製造的恐慌感削弱了人與人之間基本的信任,同時將人的距離拉開很遠。最終醫生確認此次傳染病並非來源於禽流感時,政府官員同樣藉由電視臺進行發布會,現場有一位記者提到「那可以證明與之前的養雞場禽流感無關?」在官員回答「是的」之後,神倉茜在醫院的電視機前大喊了一句,「所有人都是殺人兇手!」或許,對世間所有的美好想像,在這一刻對她而言,都被殺死了。有時電影和現實總是相似得令人發瘋,我們不清楚李醫生的女兒和妻子何如,究竟殺死他的是疾病還是希望,我們也將永遠不得而知。也許,這是人性永恆的挑戰。
我們總是害怕疾病,將疾病視為人類的天敵,《感染列島》的導演卻在探索一種看待疾病和病毒的獨特視角——病毒與人能共同生活嗎?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認為,人和自然在本質上是相通的,故一切人事均應順乎自然規律,達到人與自然和諧。那麼,病毒是否是自然的一部分呢?病毒與人怎麼做到共生?導演力圖在電影中討論這個問題,其中醫學教授仁志是一個典型角色。
電影中不乏描述人類因為破壞自然而遭受報應的橋段。仁志醫生是疫情爆發之後的研究專家,他本與養雞場的主人神倉合作將所有的禽流感菌進行分類,後來親眼目睹神倉上吊自殺。在仁志醫生和松崗醫生前往亞梵國Minas島尋找病毒源頭的路上,發現島上的土壤由於大量使用抗生素和藥品變質了,他說,「人類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的生存場所給毀了」。
在亞梵國從醫的那位醫生後來留下的日記中也寫道:「熱帶雨林是大家共同的財產,卻以各種各樣的形式被破壞,為了建蝦子養殖池被砍光了,人們為了尋求木材,就去森林深處採伐了。去年年底,一名去森林砍柴的男子病倒了,後來這名男子死了,隨後島上的居民都染上了病。」這些後果的生成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人類,自然從來沒有被徵服過,只有關係和諧才能共生。
那麼病毒與人,到底能不能和諧共生呢?在亞梵,WHO的工作人員不讓仁志醫生與一隻狗密切接觸,認為狗攜帶了病毒。仁志只回答了一句「病毒就是那麼可怕的東西嗎」,不再理會。其實這只是一個鋪墊,仁志醫生後來和松崗談到病毒和人類的關係,「病毒把宿主殺死以後自己也會死,儘管如此還是要吞噬宿主。人類與病毒共同生活,難道不可以嗎?」「我啊,從自己患了癌症以後,就一直這麼想,癌症會在我體內與我一起活下去。」
中科院武漢病毒所新發病毒課題組曾經回答過網友這個問題,他們的答案是,有一些病毒可以被人長期攜帶,包括造成潛伏感染的病毒。另外一類有正面作用的病毒是噬菌體,它們是感染細菌的病毒,在細菌類疾病的防治方面具有應用前景。
我們當然無法給出答案,病毒與人如何和諧共處,但可以知道的是病毒有其穩定的宿主,如果人類不去侵犯特定病毒的宿主,病毒與生物本就在和諧相處。無論是電影中,還是現實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對人類來說,最重要的仍在於主導與萬物的和諧相處,也許這才是長久之計。
「疫情面前,將死之人想要繼續生存有多難?」在疾病的突然爆發面前,誰能獲得更多生存的權利,此類爭論長存於世。近期有一篇報導,記者採訪了新型冠狀病毒爆發之後武漢封城以來,那些身患重病甚至是絕症的普通人,許多人的現實情況都是感染患者的增多導致醫療資源緊缺,最終使他們被迫放棄重要治療,他們生命還有多久,至今我們仍然未可知。
《感染列島》中有一段情節表現了導演漱漱敬久對這一矛盾事件的態度,醫生在救治被感染的患者時人工呼吸器的數量不夠,他令護士取下那個只能藉助輸氧存活的孩子身上的呼吸機,來救治這位被感染的患者。醫生的理由是「那孩子器官不全撐不了多久了」,而這位患者的生存機率更大大,「所有的醫療設備都不夠了,按照政府的命令,優先搶救生存可能性高的患者」。護士猶豫不決不肯動手的僵持時刻,小林醫生自己上前拿下了孩子的呼吸機,沒過幾分鐘,醫護人員宣布了孩子的死亡時間。
無論是電影還是現實,醫生行為看似冷漠的背後,隱藏著的是人類生存的法則——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儘管現代經濟發展的高歌猛進以及人類倫理體制的日益成熟,使得各種關於「人人生而平等」的言論成為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治國宣言,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從來沒有絕對的平等。人們常常會抱怨社會體制的不公,會感嘆有人生來金貴,有人命如草芥。這一切不過再次映照了原始社會中人類進化的規則,在各種重大災難面前,這一規則從未失效。電影中最初出現瘟疫的那個小島幾乎覆滅,只有一個自身具有免疫力的小孩活下來了。他拿著一把獵槍掃射所有進入這個島的陌生人,無論是否巧合,這何嘗不是導演對原始人類的生存方式的一種影射?結尾時被感染的小林醫生和神倉茜同時採取輸入「康復患者血清」以給患者提供抗體的方法,只有神倉的女兒活下來了,這又何嘗不是適者生存的表現。
雖然人文主義的出現和發展代表著人類思想的進步,有助於世界的和諧相處,但是無可否認,生存本身既殘忍且競爭無孔不入。這場博弈沒有輸贏,法則無法更改,人的潛力也無法估量。電影中的醫生為爭奪每個人的生命權利而前僕後繼,目前全中國的醫療人員也在全力以赴,爭取疫情的早日勝利。
正如電影中小林醫生的臨終遺言,導演引用了馬丁·路德的蘋果樹哲學,「即便世界明天就要毀滅,我仍然要種下一棵蘋果樹」,自然法則之下人們仍然懷揣希望,這是人類文明特有的財富,也是我們得以生存的方式,共勉。
文 / 2019級廣電藝研究生葉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