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原是邋遢猥瑣的中年大叔?死亡日期洩露世界陷入恐慌?上帝之女力挽狂瀾拯救世人?一切荒誕故事的謎底盡在本期麥田電影院《超新約全書》。奧斯卡、金球獎兩項最佳外語片提名,鬼才導演梅多爾玩轉宗教,讓這部充滿著奇幻和想像的誠意之作帶你領略不一樣的童話之旅。
1991 年,雅克 . 範 . 多梅爾憑藉處女作《小英雄託託》一舉拿下法國凱撒獎的最佳外國電影以及坎城電影節的金攝影機獎,他用第一部長片就證明了自己在電影上的天賦,同時也贏得了世界性的讚譽。可從此之後,他卻沉寂多年,除了姊妹篇《第八日》之外沒有任何的作品問世。以至於當影迷們再次將目光投注到這位陌生的比利時導演身上時,時光已匆匆流轉到 2009 年的金獅獎,他用一部《無姓之人》再次宣告了自己的回歸。
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戲謔暗黑的獨特氣質,瘋狂到爆炸的腦洞,以及濃鬱的法國特色,似乎多少讚美都不足以去形容多梅爾今年的這部新片《超新約全書》。他用異想天開的上帝視角,重構了另一個新的世界,讓一個本該屬於孩子想像的童話世界,成為了一部引人深思的成人寓言。相較於今年的另一部力作《龍蝦》,無論從格局到細節,乃至對虛擬時空的架構,《超新約全書》在每一處的設計都堪稱完美。用電腦掌管世界的上帝父親,憨態可掬的中年母親,離家出走證明自己的怪異女兒,以及給她出行帶來指引的哥哥耶穌 ( JC ) ,導演對於宗教的"暴力"解構與其說是一種黑色幽默,不如說是他對於人類普遍困境的另一種發散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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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視角的審視
在固有的理解中,神之所以是神,就是因為他無所不能,他的形象永遠應該是光輝的、神聖的。然而《超新約全書》卻打破了這種固有的思維定式,上帝也可以邋遢、邪惡甚至被自己的女兒嫌棄。他像無數隻活躍於網絡的"鍵盤俠"一樣,用一部破舊的電腦掌控者所有人的對錯甚至生死。可一旦他的程序被女兒弄壞,自己跌落凡間,這個惡俗甚至些許猥瑣中年大叔就必須面對他自己所設定的人類普遍試用的困境原則,甚至永遠留在人世回不了家。
麵包總是塗滿果醬的那面掉到地上,排隊永遠是自己的這隊最慢,摔碎的永遠是剛洗好的盤子,當你洗澡時電話鈴聲恰好響起,這些生活中的"墨菲定律"被導演惡趣味地冠以上帝之名。所有觀眾會心一笑的同時,似乎也能隱隱感受到人生的無奈。被洩露的死亡日期似乎也成為了"魔鬼的詛咒",會有人小心翼翼躲避所有危險因素,卻還是被重重倒下的木櫃砸死,也會有人仗著幾十年的生命一次次作死,不斷從花式自殺的過程裡找到所謂的快感。《超新約全書》更像是一部惡搞版的《死神來了》,映射出各式各樣的人生態度,當觀眾看到彩蛋裡滿身是傷的男孩最後一次嘗試死亡的時候,得到的或許是一種釋懷。
以雅闖入父親的辦公室禁地,批判他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世人的痛苦,甚至在被暴打後洩露出所有人的死亡日期,以圖每一個人能真實的面對自己。一系列打破凡間平衡的行動被她視作對人類的解放,她堅信自己可以做的比父親和哥哥更好。可事實卻是世界因此大亂,每個人都陷入到更加混沌的恐懼之中。叔本華曾經認為"人生來痛苦,死亡則是擺脫痛苦的最終途徑",然而生活的情境卻是每個人都對死亡諱莫如深。以雅的拯救並非讓他們免於死亡的籠罩,而是能夠重新審視自己、審視生命,打破世俗對他們的束縛,從而獲得自由和新生。電影中最戲謔的一個細節大概是書寫"超新約全書"的流浪漢反而最沒有恐懼和壓力,沒有手機受到死亡通知的他獲得了簡單帶來的幸福。
上帝女兒的出走,其實象徵著對於男權和父權的某種對抗。父親拿著皮帶瘋狂砸門的段落或許是對庫布裡克《閃靈》的致敬,而以雅從洗衣機筒艱難爬出的過程則猶如孩童一點點從母親的肚子裡爬出,會讓人不禁想起塞利克的《鬼媽媽》。作為崩壞世界的救世主,以雅母親的形象被塑造的簡單純樸。憨態可掬的她雖然從不說話,卻一直默默的守護著以雅。即使一人在家仍舊選擇默默地打掃一切,而 18 個門徒的設定居然只因為她最喜歡的棒球運動由 18 個人組成。故事的結局裡,那片彩虹色的天空或許就寄予了她對這個世界美好的願景和期待。
愛的終極命題
人生所有重大的命題似乎都被導演戲謔地包裹在影片的內核之中:死亡、殘疾、童年陰影、流浪、性慾、殺戮、性別意識。六個門徒似乎代表了人類世界千奇百怪的難題和欲望,他們面對著無解的困惑艱難地生活著。死亡日期的洩露給了他們未來虛妄的解脫,而真正打開每個人心結的是以雅天使般的愛。
奧雷麗作為她尋找的第一個門徒,從小在地鐵站失去左臂,即使美豔到成為萬人的焦點,她的臉上也永遠是孤單的漠然。永遠沒有感同身受,流浪漢那句的簡單的安慰之所以像 300 個人同時敲碎核桃一般,或許就是因為這些話像生活一樣地粗糲而毫不柔軟。亨德爾的樂章裡,奧雷麗的斷手成了最孤獨的舞者,自己輕輕撫摸它的時候,其實是在慰藉自己孤獨而痛苦的靈魂。
讓 · 克勞德本是一個偉大的冒險者,卻不知為何停止冒險的腳步,把自己困在一個狹小的圈子之中。當他得知剩下的時日之後,甚至就在長椅上呆呆坐下,不再多走一步。不難發現,克勞德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自由,因為自由他一直選擇冒險,因為自由他選擇單身獨居,然而當他發現所有的自由都有限制的時候,止步不前變成了他消極的應對方式。以雅與其說在談話中消除了他對死亡的恐懼,不如說重新幫他認知了真正的自由。
性慾過強的馬克,當他得知自己死亡期限的時候,選擇將所有家當變賣換取一時色情的歡愉。也正因為世人對於情慾的禁錮,他一直無法正常的交友,一直視自己的感受和需要為病態。當以雅為他的欲望找到一個出口的時候,他的內心才獲得了真正的釋放。
作為劊子手的弗朗索瓦,他對於暴力的本能使他在得知自己死亡日期之後無節制的殺戮。他有妻子和孩子,卻從未體驗過真正的愛。以雅讓他射擊奧雷麗的建議卻解開了兩個人的心結,原來化解殺戮和殘暴的只有"真愛"。也正是在愛中,奧雷麗第一次認同了自己的殘缺,弗朗索瓦則放棄了對於殺戮一直以來的偏執。
50 多歲的瑪蒂娜因為死亡日期重新審視了夫妻之間的關係,這段名存實亡的感情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然而道德和名義的枷鎖卻讓她始終無法正視自己,與黑猩猩的相愛看似荒誕不羈,卻是瑪蒂娜真正面對自己內心世界之後的選擇。床上那一段重口味的相擁,或許同時借鑑了《金剛》和《馬克斯,我的愛》。
渴望變性的威利無疑是不幸的,充滿病痛的童年實在談不上有什麼快樂可言。可另一方面,他或許是六個門徒裡最早獲得自由的。他選擇自信地穿著裙子遊走在校園裡,聽從以雅的建議把幾周變成幾月來過,甚至在沙灘上眾人的環繞下等待死亡。或許看透生死的人,上帝已經給予了他重生的機會。
現實世界的反諷
故事所有的假想和荒誕看似矛盾,都建立在導演對於世事的精準理解上。對於死亡的恐懼,對於痛苦的承受,六位門徒的設定看似為了契合聖經舊約的故事,其實就是導演對於人性枷鎖的一種另類解讀。電影借《最後的晚餐》那幅畫交代門徒的出場,將每一個故事都篡改舊約的章節命名。人類受制於上帝的,無非是對死亡和未知的恐懼,當人們真正能夠面對甚至接納死亡真相的時候,所作出的選擇和行為,或許才是每個人內心深處對自己本能的追求和支配。
電影並非對信仰的一步步瓦解,而是站在另一個高度去試想所有的可能。當男權的世界徹底瓦解,6 個平凡人生的命運會有什麼樣的改變?傳統觀念裡的僭越和罪惡在導演構築的世界觀中卻成了一種拯救,每一個人都是上帝打發時間的玩物,於是沒有什麼是應該的,一切的可能和不可能或許只是強加在人們身上的枷鎖。打開它,人生才會重新得到一次開始的機會。於是黑猩猩趕走瑪蒂娜的前夫,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馬克與兒時的女神共享魚水之歡,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以雅和男孩親吻、玩耍、共同度過七個月的時光,徹底模糊了所謂性別的界限;而讓 . 克勞德則來到了北極圈,看到了世上最美的景色。飛機俯衝向眾人的那一段無疑借鑑了黑色喜劇電影《荒蠻故事》的開頭,母性的光輝讓每一個人都逃離了末日的恐慌,取而代之的是陽光溫暖的幸福。
除了解構、戲謔以及戲仿,觀眾還能從片中感受到導演異常豐富的人文關懷。聖經裡說:上帝面前,人人受造而平等。刻意營造的異次元空間也好,女孩的一個美夢也罷,在多梅爾奇幻色彩地包裹之下,我們看到的其實是一個充滿著單純和童真的理想世界。當我們無形從這部影片中獲得歡樂、想像的同時,或許也應該對現實世界產生另一種深刻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