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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筆下,出現了一大群風神各異、驚才絕豔的出色女子,不同於舊式俠女的是,這些江湖眾豔各有擅長,舉止談吐有類大家,個性張揚一如名士。在此之前的十三妹、玉嬌龍等舊式俠女,除卻女兒身份外,行為舉止和江湖豪客並無太大區別。而金庸筆下的眾女兒,卻兼具靈氣、傲氣、清氣、俠氣於一身,非庸常脂粉可以相較。略舉一二:
黃蓉,出身於書香門第,能詩詞,工應對,懂書畫,以十五六歲的幼齡,即能和南帝手下的漁樵耕讀四大弟子抗衡。最了不起的是,在只重人文社科知識的古代,蓉兒居然還精於算術,連號稱神算子的瑛姑都不是她的敵手。
任盈盈,擅音律,尤擅彈琴吹簫,而且還前無古人地將音樂用在心理治療方面,以一曲《清心普善咒》化解了令狐衝胸中久積的鬱悶。
程靈素,工醫術,尤擅用毒。在數百年以前,已經懂得使用全身麻醉法,觀其醫術,似集內科、外科、五官科等等於一身(不知五官科是否屬於外科),總之博大精深,非現在那些看病純粹依賴儀器的名醫可比。
小昭,識音律,特長是唱小曲兒。至今,我對那段「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的小曲兒還記憶猶新。
阿朱,擅易容。這點還不算啥,我看阿朱阿碧住的那派頭,什麼琴韻小築、聽香水榭,完全可以和大觀園中的諸小姐媲美。大戶人家的丫環,果然比小家碧玉還體面幾分。而朱碧二人,自然是琴棋書畫無不精通了。
程英,詩詞曲賦無一不通,尤擅吹笛。只是吹來吹去都是那首《淇奧》,聰明如她,難道不知道對著沒讀過什麼書的楊過,也許根本就沒聽說過什麼「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同學們,這些傳說中的俠女們可真是文武雙全啊,特長一擺出來,別說尋常江湖女子,就是那些名門閨秀們,在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代,才華怕也難以與之比肩。
依我推斷,金庸在塑造這些女子的形象時,吸取了舊式俠女的豪氣和俠氣,又糅之以清氣和靈氣,才有了這麼一群風華絕代的新式俠女。
金庸對《紅樓夢》的繼承已有很多人加以論述,其實,依金庸那採得百花釀成蜜的手段,吸取的又何止是一部《紅樓夢》的精華?
劉國重老師在破譯金庸密碼一文中早已指出──《聊齋志異·24卷本》第十五卷第三篇小說是《阿繡》,第四篇是《小翠》。兩篇文字獨立成章,情節互不相干。當兩者分別作為孫女、祖母的名字又同時出現在金庸《俠客行》中,事情就頗堪玩味了。金庸博採眾家之長,成就了自己的淵厚。人們往往只注目於曹雪芹、施耐庵對金庸的影響,其實《聊齋》之影響也絕非淺鮮。
受此啟發,我覺得金庸筆下的女性形象,的確是受了《聊齋》的影響,但又不僅僅是脫胎於聊齋。大膽地推測一下,我認為,金庸群芳的「人格樣本」,大致有兩個來源,一是《聊齋》中的狐魅花妖,一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們。換個說法,金庸把狐女們的妖氣鬼氣,與名妓們的風流放誕融為一體,就鑄就了「金式」新派俠女。
《聊齋》中的狐仙鬼女,賦予了金式俠女特立獨出的行為和異於尋常的妖異。將二者聯繫起來一對比,其源承者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金庸筆下的女子,在闖蕩江湖之前,大多離群索居,而且所居之地俱屬荒寒孤寂之地。比如說,黃蓉所住的桃花島,任盈盈幼時居住的黑木崖,殷離住過的靈蛇島,程靈素生活的湘西,藍鳳凰生活的雲南,木婉清住的幽谷等等。小龍女就更絕了,對於這位自己頗為鍾愛的女角,金庸乾脆讓她住在古墓裡。
說到古墓,自然會令人想起《聊齋》中的那些女鬼們,什麼辛十三娘啦,聶小倩啦,都是幽居在人跡罕至的荒野。而嬰寧、小翠這些狐女們,也大多住在偏僻的山野之中。她們和小龍女們的生活環境,是多麼地相似!
其二,正因為從小生活在偏僻荒野之處,遠離正統文化的薰陶和束縛,所以,不管是蒲松齡筆下的狐仙鬼妹,還是金庸筆下的黃蓉小龍女,都保持了無拘無束的個性和純真無邪的心地。我們看得很重的金錢,在小龍女她們那是沒啥概念的,所以她才會拿起饅頭就吃,完全不知道有付帳這回事。
山野相對於人居之處,是邊緣之地,桃花島相對於中原大地,又何嘗不是邊緣之地?狐女嬌娜並未嫁給書生孔雪笠,卻不避嫌疑地為他治傷,雪笠視之為「膩友」,俗世女子焉得如此不拘形跡?而黃蓉在得知郭靖已有未婚妻時,也不大煩惱,反而說:「你娶你的華箏,我也去找一個人嫁了。到時候,你心裡想著的還是我,我心裡想著的也還是你。」
在古墓中長大的小龍女,更加於世俗禮法沒有半點概念,如果她從小就是在所謂的名門正派大家族中長大的,怕是膽子再大,也不敢動「嫁給徒弟」這樣的念頭吧。
而木婉清、殷離這樣的女子,其心思之單純坦率,和那些未經世事汙染的狐女們何其相似。特別是木婉清這個人物,單純得像一張白紙,不禁讓我想起《聊齋》中的嬰寧,一樣的天真爛漫,一樣的不通世故,只是涉足人世後,卻難免被禮法所汙,嬰寧「不復笑矣」,木家妹子也不再動輒說什麼「我一箭射死你,再射死自己」的瘋話,而是沉默隱忍地接受了命運的撥弄和心人上的背棄。
說到嬰寧這個人物,又不禁想起駱冰來。和嬰寧一樣,駱冰也是嬌憨愛笑的,嬰寧被鄰家子調戲,駱冰惹餘魚同相思,都和這愛笑的毛病脫不了關係。嬰寧後來繃緊了面孔,只不知駱冰是不是也把笑容收斂了起來,只敢向文泰來展示了。
其三,狐魅花仙們,身上難免會有一些妖氣,比如說小翠施計懲治公公的政敵,聶小倩一開始的助紂為虐,《蓮香》中鬼女的夜半來天明去,都是妖異非常。
而金庸筆下,最生動最出彩最受歡迎的角色,非「妖女」莫屬了。她們與蒲留仙刻畫的那些可愛的女鬼、女妖、狐仙形象只怕也多多少少有些關係。所謂妖異,一是行事出人意外,如任盈盈讓勞德諾和兩隻馬猴拴在一起,此舉就和妖女之稱挺相襯;一是身具「妖氣」,通俗點說,就是咱們常說的「狐媚之氣」,《聊齋》中的書生,遇到狐仙鬼女們總是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周迅版的《畫皮》更是把這一點媚氣誇張到了極點。而趙敏素素這些妖女們,也比名門正派出身的正派俠女們,多了幾分蠱惑人心的神秘魅力。
其四,金庸小說延續了《聊齋》中窮書生與小妖女之間的愛情傳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蒲松齡長期在外做家庭教師,與妻子聚少離多,枕畔冷清之餘,不免起意淫之念,把自己想像成寒窗苦讀的書生,暗暗期待著從殘垣斷壁的牆角飄然走下一個女子,自稱是修煉千年的狐仙,眼波流轉的巧笑勾人魂魄。
同時,因為蒲公長期失意於科舉考試,所以幻想著該女子不僅美貌溫柔,而且手法通天,能帶來物質和愛情的雙豐收。
有個故事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說的是一個落魄書生,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以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某個深夜,書上真有個叫顏如玉的女子走了出來,毫不忸怩地自薦枕席,這當是蒲松齡式的典型意淫了。
光是雲雨之歡倒還罷了,這些妖女們,往往能憑著過硬的本事,讓男主角來一個鹹魚大翻身,從根本上改變他們的處境。
如鼠精阿纖,善於聚斂囤積,把某書生一貧如洗的家庭整得安康富足。還有某個身具特異功能的醜女,有無鹽之德,在她的輔佐之下,失意科舉的相公一舉成功,考取了功名。還有《翩翩》中的羅子浮,放誕無行,滿身膿瘡,真不知道哪輩子積的德,居然被仙女翩翩看中,還讓他過上了神仙一般的日子。真是豈有此理。
金庸筆下的愛情模式,正是這種窮小子與美妖女之間愛情的衍生,只不過,他大筆一揮,將窮小子換成了落魄江湖載酒行的失意俠士。
所以,傻頭傻腦的郭靖,能夠博得七竅玲瓏的黃蓉之青睞;內無全力、整日酗酒的令狐衝,能夠贏得魔教聖姑的歡心;身無長物的小和尚虛竹,更是一不小心就泡到了西夏公主……
從蒲松齡到金庸,中國文人的意淫夢就沒有結束過。
現在來談談金庸筆下哪些女子受秦淮八豔的影響。
其實,何止是金著,《聊齋》中的狐女們也不無八豔的餘韻,這一點,陳寅恪先生已經有所論及,不贅述。
秦淮八豔這些女子,身在紅塵,殊具風骨,大有唐時俠妓的遺風,從柳如是、李香君等在江山巨變時的不屈表現,更是顯示出了對紅線、聶隱娘等傳統俠女的超越。呵呵,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豈為郭靖蕭峰等所獨美,柳如是之勸錢謙益求死,李香君之智救晚明文人,亦深有俠風。
對於舊式文人來說,秦淮河上的青樓名妓們,只怕稱得上是最理想的女性吧,論容貌,她們意態娟好;論才華,她們色藝雙絕;論氣骨,她們深明大義;論情趣,她們風流放誕。
古時的名士,去秦淮河上尋芳,怕不僅僅是出於獵豔的心理,更帶著一種尋求知音的隱性需求。這才有了錢謙益與柳如是、李香君與侯方域、冒闢疆與董小宛之間的千古佳話。
在金庸筆下那些驚才絕豔的女子身上,我們也可以重溫秦淮八豔的逼人風採。
金庸小說中甚至寫到了八豔中的一個,那就是,吳三桂為之衝冠一怒的陳圓圓。史載,陳圓圓「容辭閒雅,額秀頤豐,有林下風致」,可見早超出了「美則美矣,毫無靈魂」的範疇,那是美得相當的有深度,有氣質,有內涵。
《鹿鼎記》中的陳圓圓塑造得也頗為生動。雖然出場次數不多,但真正是風華絕代傾倒眾生,不僅將吳三桂李自成兩大豪傑收服在石榴裙下,還有了一個死忠的粉絲胡逸之。陳圓圓見小寶那一段寫得非常傳神,讓我們深深地領悟到,一個女人的魅力,固然依附於其美貌,卻不僅僅純粹出之於美貌。
想那阿珂,作為陳圓圓的女兒,容貌肯定是非常相似的,但此女一腦子糨糊,生生浪費了她娘給的好皮囊。如果真要到秦淮河上去做歌妓,必定是無法列入八豔之中的。
陳圓圓的風華,讓我們隱約可領略到秦淮河上脂香粉膩的風光。在金著其他女子身上,我們也可看到八豔們的影響。
其一,金著中有很多女子,都具有絕世之才華。像林朝英、黃蓉、郭襄、任盈盈等,趙敏和霍青桐更是將這種才華上升為軍事才幹。我們試想一下,在封建禮教盛行的古代,動輒鼓吹女子無才便是德,連李清照想收個徒弟人家都不願意學,可見,普通女子是很難得有學習的機會的。
只有一種人例外,那就是名妓們。那時候的青樓,真真正正是個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不像現在的一些色情場所,完全淪為皮肉交易。要想躋身於名妓之列,須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像《書劍》中的玉如意那樣,十八般才藝樣樣來得,這樣才能掛紅牌成名妓。容貌倒不求豔麗,只圖「意態娟好」,比如說柳如是貌似長得就不是特美。陳圓圓可能真的美得出奇,那個冒闢疆一見了她就神魂顛倒,對董小宛一開始卻不是很感冒。
可惜的是,儘管金庸筆下的美女們和古時的名妓一樣,秉絕世之才華,卻很少碰見能欣賞的男主。郭靖令狐衝之類一概不識風雅,令狐衝稍好些,至少還能和女主琴簫相和。所以這些女主的才華,只能在克敵時稍稍用上一點,平常呢,就只有悶在肚子裡發黴了。悶騷如林朝英,乾脆自創了一套玉女劍法,將一腔情意滿腹才華都傾注於中。而千伶百俐的黃蓉,只得有事沒事研究點美食,再賦以風雅之名,好讓滿肚子的詩書有個去處。
其二,金庸群芳中,不乏明慧妍質、風流放誕之輩。其言行舉止之香豔迤邐,生活情調之委婉細膩,都是十三妹之類的舊式俠女所無法比擬的。從書中人貌的一些細微描寫中,我們隱約可以窺見,一些勾欄中才有的風流手段:
蘇荃還是神龍教主夫人的時候,聽了韋小寶誇獎她的話,喜得眉開眼笑,走上去擰了一下小寶的臉,江湖兒女縱然再不拘禮節,怕也不至於此吧?
藍鳳凰和令狐衝初相識,只因為令狐衝對她很信得過,就熱情地親了他幾下,我想,也不是每個少數民族女子都這麼奔放吧?
趙敏就更絕了,面對張無忌時表現出的欲拒還迎、半推半就,每次兩人一碰面就有打情罵俏的好戲看了。
小龍女和夢姑這兩個人有所相似,都是身體被開發後,愛欲很快覺醒。
此外如葉二娘和玄慈、段正淳和康敏等等,都怎麼看怎麼不像走的是正常的情感道路,帶著幾分輕率和戲謔的味道。
特別一提的是,金著中的女角動不動就玩COSPLAY,往歪裡想,是不是也是為了增加情調呢?還有康敏的虐待狂,建寧的被虐待狂,都讓人無法往傳統女性的路數上想。
上文說過,小龍女們因長期幽居僻處,所以不受禮法所汙。而金著中另有一類女子,是深諳禮法而超越於其上的。比如說,阿朱,作為慕容家的侍女,她肯定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但阿朱在認定了蕭峰後,主動上前去表白心跡。這行為,不就和紅拂夜奔一回事嘛。再比如說郭襄,雖然有個一身正氣的爹,自己還是跑去和三教九流的人整天廝混。還有楊不悔,更絕,乾脆嫁給娘親的前未婚夫。如此驚世駭俗的行為,豈能是閨房閉處、禮法拘牽下能造就的?
江湖和青樓的共通之處,就在於其開放性和包容性,比起傳統的閨閣來,這兩處真是一方寬廣的天地,能夠滋生女性獨立豐滿的人格。
其三,和梁羽生小說中苦戀女主的男主角們相比,金庸小說中的男主角未免太過豔福齊天,出現了「女人都愛男主角」的現象,而這種男女比例的極大失調,也正是舊時青樓中常見的景象。
遍觀金庸的小說,就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只和女主有情感瓜葛的男主。呆愣如郭靖,痴情如蕭峰,執著如狄雲,都得給他們搞一個後備,至於要不要,那就是男主自己的事了。到了最後一部小說中,更是七美團圓皆大歡喜,只是不知道,依韋小寶那小身板,能夠享幾年的豔福。
當然,舊式家庭大多都是三妻四妾的,所以這一點倒不能硬向秦淮河上扯。只不過,段正淳泡妞那個容易勁兒,韋小寶那種大團圓的結局,都和逛窯子有得一比。一般而言,小說為了歌頌傳說中的愛情,大多推崇一男一女的模式,像金庸這種一個茶壺配七個茶杯的大手筆,畢竟還是少數的。
其四,金庸小說的女主們,大多對秦淮八豔泡帥哥的本事有所繼承,這體現在以下兩點:
(一)倒追。在那萬惡的封建社會,普通舊式女子縱使有倒追的膽,也沒有倒追的可能性(不過,舊式女子似乎比現代女子還來得直接,只要在牆頭馬上一遙遙相見,就有拋家棄父千裡隨夫的勇氣,實在令我輩汗顏)。但名妓們就不同了,總得有兩手勾魂的本領,青樓根本上來說就是一個鼓勵倒追的地方,前有李師師見燕青之勇武而動心,後有杜十娘戀李甲之斯文而思嫁,愛情的主動權啊,似乎從來都是掌握在名妓們的手裡。
金著中的女子,則將倒追的精神發揮得很好。黃蓉之於郭靖,任盈盈之於令狐衝,小龍女之於楊過,霍青桐香香之於陳家洛,丁璫之於石中玉,倚天四女之於張無忌……不勝枚舉,總之,金庸是鼓勵倒追的,男主們相對保守,女主們絕對主動。
補充一句:著名的董小宛,對冒闢疆就是倒追的,其過程之艱辛困苦,足以讓金庸群芳們獲益良多。
(二)對知音型愛情的追求。從唐時魚玄機發出「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的感嘆之後(話說魚玄機雖然看起來是個道姑,但實際上某些行為卻和青樓女子無異),青樓之中的女子,就有點視錢財如糞土,唯求一知心人兒相伴。而秦淮河上的這些名妓們,更進一步提高了精神追求,她們追求的,是那種惺惺相惜、心心相印的愛情。
美人配英雄,名妓們則一般喜歡向名士拋繡球。如上文提到的那幾對,還可以加上葛嫩與孫臨、卞賽與吳偉業等。其中尤以侯方域與李香君之戀惹人稱道,這兩個人,不單是情投意合,而且是志同道合,一起投身到反清復明的滾滾潮流之中,比較而言,李香君比侯方域更有風骨。
金庸筆下的某些才貌雙全的女子,就表現出對知音型伴侶的渴求來。像任盈盈當初為令狐衝所吸引,就是出於對他高潔心志的傾慕。再如很多金迷鄙視之的南蘭,其實何嘗不是想求一個生活上情趣相投的知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