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穎,編輯:趙普通,題圖為HiShorts!廈門短片周評審主席王紅衛
「你的這個項目,讓我產生了一種時間倒流的感覺。」
在這個月剛結束的HiShorts!廈門短片周(以下簡稱「短片周」)創投陳述現場,評審主席王紅衛對某項目劇本給出了這樣的點評。
評審主席王紅衛
做電影節、影展的創投評審,是王紅衛近兩年除了在北京電影學院教書之外,頻率最高的一項工作。當下國內電影節、影展的內容和板塊眾多,參加了一大半後,王紅衛感慨:「中國創投起碼應該砍掉一半,能不辦就不辦。」
創投不在於數量多,在於真正找到好項目。在2019、2020年把中國的創投走了一大半了,在看過一百多個創投項目裡,廈門短片周這個規模很小的創投裡,反而有兩個項目擠進了王紅衛的top10名單裡。
給這麼多項目做評審,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但對當了幾十年老師的王紅衛來說,這件事也沒那麼難:「平時我們帶學生,一個班十幾、二十個學生,一批劇本交上來,一下就要面對這麼多千奇百怪的劇本,已經長期地訓練了腦力和閱讀速度。」
1991年從北電導演系畢業後,王紅衛拍了幾年廣告,就在老師的邀請下回學校任教。他的成就感不在於碰機器、拍片子,而在於通過當老師,教導、陪伴年輕電影人的成長。看到趙薇、文牧野這樣的學生拍出了好的作品,是他最欣慰的時刻。
教書之外,王紅衛也是《瘋狂的石頭》《流浪地球》等多部電影的策劃和監製,他選擇用這種方式,繼續「做電影」。
電影《瘋狂的石頭》
在短片周的尾聲,結束了一整天密集的創投評審活動,王紅衛與毒眸聊了聊創投、電影和年輕電影人。
以下是王紅衛的自述。
創投該「去泡沫」了
去年金雞獎,短片周的策展人王小曼「堵截」我,向我介紹了這個電影節,我覺得很有意思。它和其他以長片為主的節展不太一樣,有短片,有商業短片廣告、MV,這些在中國是沒有一個比較集中的平臺討論的。
但這些其實正是年輕人的視野,年輕人在做的事,同時是主流電影產業的刺激和營養。我們主流的商業市場是做「實用技術」的,而這個是做「基礎科學」的。
去年(短片周)創投可能多少還有「矮子裡面拔將軍」的感覺,但今年絕對不是了。今年拿獎的項目是我覺得水準很高的,終審的九個長片項目裡,有兩個我很喜歡。我在2019、2020年把中國的創投走了一大半,所有在創投圈裡的項目我都看了,橫向比較後,這兩個項目都是我喜歡的。過眼的項目加起來有一百多,如果說挑出前十名,這兩個項目在裡面。
我覺得這裡(短片周)的知名度比較低,創投項目少,反而有機會可以露出水面。因為大的創投樣本太大了,初選複選的過程裡很可能把好的項目給淹沒了,但是在這裡項目有限,好的項目更容易被看到,所以小電影節也有小電影節存在的意義。
其實所有的創投都差不多,很多創投可能都因為太同質化、模式化了,項目方挨個投一遍,哪個收到了回復就跟進,差不多是把國內的創投都走一趟。那些大的創投會有點無聊,三分之一的項目我都見過,三分之一的人我都認識。
我私下也說,公開也說,中國的創投應該砍掉一半,不能是「能辦創投就辦創投」,應該反過來,電影節、電影展能不辦創投就不辦創投,現在創投的泡沫應該這麼去排。
當下國內電影節、影展的內容和板塊已經夠多了,都要辦創投的話,從項目方到我們這些評審,每天疲於奔命地去玩創投的遊戲,玩半天最後也沒有幾個項目能拍出來,這圖什麼呢?圖個熱鬧。所以我很明確地說,中國創投起碼應該砍掉一半比較好,能不辦就不辦。
第二,如果辦創投,我覺得一定要有樣片配套。如果沒有樣片配套,這個創投也可以不辦了。尤其是針對年輕導演的。新導演是一個賭石,文本好是這塊石頭切了一個面,拍樣片是你再多切一點兒,切出來真是一塊玉,那行,我們敢下功夫去雕琢他。
我們缺的是好導演,不缺一個能拿機器拍的導演。樣片應該成為電影創投會的標配,怎麼找給孩子們拍樣片的錢,這個是組委會的事。但是如果沒有樣片,項目的頒獎頒給哪一個,等於你在替行業決定,你在向行業推薦一個你認為能夠出來的項目,我覺得這樣做是缺了一半的的實操能力確認。
第三,一定要把所有的資源合理配置。像我們這些評審,少去兩個創投會,多做一部片子,能夠集中給一部片子多一點精力,幫他們,這樣可能對於新電影、新導演的誕生更有用。如果真的是有心幫年輕導演的話,那你去做一個項目的監製和顧問,是真的用心力幫他,這也算一個很有功德的事了。
但是如果這點精力都用在創投,評審完了之後,也不知道這個項目未來會怎麼樣,可能一年之後你就把這個項目忘得一乾二淨了,只不過一堆公號文、一堆獲獎名單,我們的手機整天被各種片單和獲獎名單淹沒了,其實沒有太大用。創投之後,我們還得想辦法讓項目真正落地開機,我們現在還是面上的東西太多。
比較理想有效的方式裡,創投是最後一個環節,前面的孵化、調整才是重頭戲,佔的時間是95%,最後5%才是創投會的對談。但現在基本上是創投多,每個創投得獎的也多,不管企業贊助的還是組委會自己設立的,一個創投下來都是少了五個、八個,多的十幾個,這麼多得獎的項目能拍出來嗎?兩年之後你會發現一個都沒有拍出來。沒有一個後續機制,肯定是拍不出來的。
所以我覺得老這麼玩不太行。花了很多錢,也花了大家的時間精力,小孩子們雖然說拿了這個獎挺高興的,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了獎,也拍不出來,慢慢我們這個行當就像個騙子行業了,自娛自樂的東西,這是不行的。
能真正做商業電影的導演,還是太少了
我們的行業在升級,新的時代在慢慢開始,越來越多的公司開始有自己開發的項目。大家都覺得劇本開發挺難,所以買了大量翻拍的版權。翻拍的版權首先是類型明確的,不用再去經歷那麼漫長的開發過程。
公司買了版權,要去找導演來拍,然後滿世界去找合適這個項目的導演。這個趨勢就是我們產業的升級,開始出現像好萊塢一樣所謂的「製片人中心制」。但是問題在於,這些年所有創作平臺和年輕導演中,真正能去做商業電影的人太少了,太少太少了,導致現在是很多公司有項目,但找不到人拍。
國內電影市場有以前的「導演中心制」非常強大的慣性,即使商業大片,基本上公司也是盯著導演,而導演說,我想拍什麼,那麼我來開發、我來做。只不過做出來的東西,能保證不虧的人太少了。
市場開始需要大量合格的類型性導演,這是85、90後導演要面臨的職業選擇,通常一個電影產業中應該是有80%的人可以做這件事,而作為職業後備軍的這些人,遠遠不夠。
做職業導演這事沒什麼丟人的。現在的電影新人,從上學、畢業開始就接受這種方式,已經有一些年輕導演開始接受這種模式,他們不再像過去一樣固執地認為「我是一個好導演,我一定要拍我自己原創,一定要自編自導」。他們已經過了這道坎,開始去接受做一個「職業導演」了。
這個(變化)是靜悄悄地在開始的,外面看不見的,但也意味著產業的升級。
電影產業升級背後它還有觀眾對內容的要求。商業電影要往前走,劇本從題材到開發的難度越來越高,一個年輕導演就很難靠自己和他的小夥伴獨立完成。
比如一個導演自己做編劇,可能完成60分的劇本,而有公司給了80分的劇本讓他拍,他說我不拍,我就要接著把我的這個劇本再改上三年。圖什麼呢?
這種對比以後會越來越清晰的。十幾年前商業電影剛有的時候,用電影去講故事真沒什麼難的,是當時中國電影(600977)發展水平太低了。但是現在明顯不一樣了,難度就開始有了,觀眾的口味、觀眾看電影的專業程度一直是在提高的。觀眾的成長,也在倒逼著創作者成長。
影院不會在我們這一兩代人消失
我入行的時候沒有商業電影,我1991年畢業,那個時候中國電影基本上「快死了」。
在我看來,中國商業電影的第一個節點是1997年的《甲方乙方》,然後是2002年的《英雄》,再然後是2006年《瘋狂的石頭》,是這三個臺階,開啟了中國的商業電影時代。
電影《甲方乙方》
中國電影票從三、五塊錢一張,漲到幾十塊錢一張票,它是先漲上去的。所有人都說本來電影就沒人看,你還賣這麼貴,但是電影票價就停在那了,因為它也不能再低了,再低的話,算下來還是要虧。
中國電影先把價漲上去,再等著觀眾的收入漲到這個水平。到了2006年的時候,多廳影院數量差不多夠了,個人收入也增長到願意掏二十、三十塊錢去看一場電影,這幾個點都到了的時候,商業電影所謂的爆發期開始了。
再往後的《泰囧》算一個節點,之後其他的一些片子出現,我覺得那些都是只有量變,沒有質變。其實電影市場的泡沫,是從2013年《泰囧》開始,2014、2015年開始形成泡沫,擠泡沫一直到2018年《我不是藥神》出現。
《我不是藥神》傳達了一個信號,就是一部好電影,一部9分電影可以拿到30億,這就是中國電影的另外一個新時代。
電影《我不是藥神》
國內電影市場這幾年增速在減緩,這個減緩的趨勢其實是正常的。如果再寄希望於像過去那樣每年百分之三十、四十地漲,我覺得可能只會催化更多的大爛片,慢慢來沒什麼不好。
前兩天他們組織討論了小屏和大屏的關係,去的是我們幾個老頭。反正我們幾個比較樂觀,都覺得電影院應該不會在這一兩代人消失,影院電影依然有它的力量。
人類空閒時間越來越多,吃飽了之後想要玩的東西越來越多。誰是和電影院爭奪觀眾時間的競爭對手?我認為不是短視頻,電影院的競爭對手是旅遊,是運動。我們有了時間,是選擇跟家人出去旅遊,是每周去打一場羽毛球,還是去一次電影院?
在這種情況下,從創作端如何刺激、激發觀眾看電影的行為,除了創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是粉絲、IP。漫威電影形成了一個粉絲群,是同好的集聚,當有了「同好」的概念時,就會有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看電影。
電影院給這個群體一種儀式感。你看,有了電視直播,足球的現場也沒有消亡,都可以坐在家裡吃爆米花、抽著煙看球了,還比現場看得清楚,還是有很多要去現場看。球賽從來沒有少過人看,這跟電影是一個道理。
群體性、聚集性,是因為人類天生需要的儀式感。很多老師在說黑盒子效應,看電影的時候你可以逃離現實生活兩個小時,這個時候是最大的沉浸。不論哪種效應,都需要創作端能夠在作品裡,或者起碼在創作的潛意識裡,記得這件事。只有這樣你創作出來的電影,才有可能會不一樣。
這些年我們在電影教育上,一直在培養扶著這種標準的新的電影力量。看著學生成長,看到他們拍出好東西,當老師的成就感也正在於此。
現在的年輕導演,從對電影的理解到一些新的表達都超越前人。他們關注的東西更有意思,用之前沒有的角度、方式去表達,技術、視聽上也更熟練。所以從「人」上,我覺得中國電影還是充滿希望的。
來源:虎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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