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的武林,不清靜啊!
因為一場對決,傳統武術被逼上風口浪尖,對於中華武術的實戰型激起了網絡上一茬接一茬的口水戰,江湖好久都沒有這麼「血雨腥風」了......
總想著要寫點什麼,但是對於中華武術也好,現代的格鬥也好,筆者都不甚了解。這你來我往的對決中,究竟門道在哪,筆者看不懂也不下評論。至於很多人說的傳統武術沒落,或者乾脆全面否定,筆者更是無從言語,畢竟真正的武學宗師大多數人都很少能在現實中見到。隨著越來越多的武術界人士方言挑戰,似乎一場「武林大會」即將展開,估計相當多的吃瓜群眾們更希望真正看到一場武術比賽,畢竟……
雖說武術我不懂,但要說歷史還能略知一二。拋開傳統武術究竟是不是花架子這個爭論,我們來說說一段很有意思的歷史。事先聲明,整件事作者因為不是專業人士,絕對不對武術與格鬥做任何的評論,只是借大家對此事的熱情,單純地講講歷史。
辛亥革命後,曾經舉辦過一次全國武術擂臺賽,它總攬神州武林精英,是山南海北、各門各派的高手名家實際交手一較高下的盛會,是武林史上規模盛大的擂臺賽,堪稱千古一會。
這次大會由中央國術館發起。1929年初,中央國術館副館長李景林致函各地國術館,表明發起這次大會的目的是組織全國武術各門派實際較量,以辨中華武術之精華。李景林的倡議得到各地國術館的支持,紛紛進入準備階段。
1929年浙江省主席張靜江為了振興浙江的經濟,決定舉辦西湖博覽會。在經過一番籌備之後他又想到了要振興經濟首先要振奮人們的精神,如何振奮國人的精神?他首先想到的是武術,李景林的倡議提醒了他,於是決定在西湖博覽會舉行之際再舉辦一場國術遊藝大會。
清末民初以來,國人曾經自豪的傳統文化在西方文明的衝擊下一潰千裡,中醫中藥和儒學等被棄如敝屣,在傳統文化崩潰之時,被邊緣化的武術卻異軍突起成了振奮國人精神,強國強種的最好寄託,同時也達到了激起民眾練武禦敵、習武強身的目的。
在西湖博覽會閉幕一個月後,1929年11月16日「浙江省國術遊藝大會」開幕。會長由當時的浙江省政府主席張靜江擔任,省民政廳長朱家驊、教育廳長陳布雷任副會長。大會另設顧問團,由軍政委員鈕永建、張群、程振鈞三人擔任。大會評判委員長由李景林擔任,副委員長由孫祿堂、褚民誼擔任。還組織了29人的評判委員會和37人的監察委員會。這66人實際是這次大會的組織者。
參賽選手來自河南、河北、山東、山西、湖北、湖南、福建、浙江、江蘇、安徽、陝西、四川、雲南等省,及北平市、南京市、上海市、天津市、青島市。中央國術館也派出了最強陣容。選手身份涉及工、商、學、醫、軍、政、警、憲、宗教、遊民等各界。年齡最大的是奉化的阮增輝,68歲。年齡最小的是溫州的林標,7歲。
1929年浙江國術遊藝大會開幕典禮攝影,中坐者為張靜江
據《浙江國術遊藝大會彙刊》記載,會場原本擬建在杭州西大街官地,但財政廳復函稱「該處已屬民有未便收用」。於是,會場改在了杭州鎮東樓舊撫署的空地上,面積30畝。擂臺用水泥砌成,高4尺,長60尺,寬56尺。中間以白粉畫出一個直徑三丈的圓圈,作為比試範圍。
除了比賽的會場,大會的籌辦方還很是細心。從《彙刊》上記載的會場設計圖紙可以看出,比賽臺後設有評判席,評判席左側為軍樂隊臺,右側是給當時的記者們坐的,後面還配有有7間休息室,右邊3間為供給室,左邊4間是醫務室。考慮到各路選手的需求不同,醫務室裡有中醫也有西醫。觀眾席呈扇形分布,放置在了比賽臺前,左右兩邊是特別觀覽席,正面是普通觀覽場。觀眾席的設計上是外高內低,場內光是長凳就準備了2萬多條。除此之外,會場大門口還設有售票處、職員休息室和停車室,大門外還搭配了臨時商鋪。
經省府會議議決案,經費來源準發國術參觀券一期,額定10萬張,分四組發售,每張四元,分十條,每條四角,持券一條,即能代門券一次。大會門券,售價五角,購此項參觀券者,價較廉,且有中獎希望,一舉兩利。門券收入除支付獎金外,大會籌備、開幕及券務處開支在此列支。籌備委員會未成立之前的一應費用,開具請單呈省政府核銷。
1929年的《上海畫報》曾刊登《浙江國術遊藝大會參觀券發行內幕》,稱:
國術參觀券仿照西湖博覽會辦法,改為有獎參觀券。該事由副館長鄭佐平負責,初定13日開獎,後因承包者徐信孚允交之保證金10萬元無著落,改期23日。徐為德醫派往西湖博覽會營銷肺癆藥事,由友人介紹以九成包銷參觀券,允徵10萬元,並由杭州道勝銀行擔保。但到發行之日,杭州道勝銀行否認其事。後由杭州某商號認購八千號,始得發行。但日期不得已延續十日。又有新聞稱,該有獎參觀券,原印有「全國國術」字樣,後因張靜江恐惹糾紛,囑改去,故臨時用木刻圖章,加蓋「浙江」兩紅字。
時隔多年,當年的「西湖博覽會有獎參觀券」還有數枚存世,而當年的「浙江國術遊藝大會參觀券」,卻未發現,如留至今日,也是一件珍貴文物了。
浙江國術遊藝大會原定11月15日下午2時舉行開幕典禮,因天雨改在次日9時舉行。那天,民國以來久已沉寂的舊撫署,車水馬龍,頓成鬧市。萬頭攢動,要員林立。
當日(16日)、17日、18日為拳術表演,表演者天南海北,各省都有,拳法、劍術、可謂五花八門,層出不窮,單就名稱就有:太極拳、大喜拳、五虎拳、巧打拳、形意拳、六合拳、八式拳、花功拳、劉家式、麒麟拳、春拳、大紅拳、少林拳、營門碼、七星拳、寶拳、串拳、小洪拳、通背拳、燕子拳、醉八仙、武當對劍、單刀對又、二龍拳、子孫丹、老還幼拳、八卦拳、吳家拳、劈卦拳、揣拳、紅拳、林衝拳、醉喜拳、打虎拳、過嶺拳、四門拳、羅漢拳、中步拳、南方拳、武鬆脫銬、猴拳、對查拳、對拳、對面拳、節拳、武松拳、武節拳、公理拳、脫戰拳、武潭拳、飛虎戰,通背拳、耀炮拳、炮拳、梅花拳、關東拳、子午拳、救主拳、少林二虎拳、梅花分壯拳、六步斬手拳、地盤拳、虎蹲拳、白鶴拳、龍蹲拳、埋伏拳、黑虎拳、滑拳、太乙拳、五郎拳、孫臏拳、金剛拳、套拳、六安拳、天江拳、棉拳、鳳凰拳……
怎麼會有這麼多拳法?其實,中國武術裡的門派並不像武俠小說寫的那樣,分為幾大門派,每個派系裡組織十分嚴密,涇渭分明。中國武術大概有130多個拳種,拳種下面又產生門派。兩者有關係,但又不完全一樣。這次國術遊藝大會有一個特點就是打破門派界限,大家只是代表個人出戰,就算輸了也不能說是這個門派不行。
這次武林大會幾乎囊括了民國武林大多數成名的人物。吳氏太極拳創始人吳鑑泉表演了太極拳,意拳創始人王薌齋表演了滄海龍吟,李景林攜妻女舞了太極劍,給孫中山當過保鏢的南北大俠杜心五表演鬼頭手。在大會結束後,李景林還與一眾武術大師們合了一個影,民國大半個武林都差不多聚集在此了。
大會後李景林與當世著名武林高手合影
前排左起:楊澄甫、孫祿堂、劉百川、李景林、杜心五、鄭佐平、田兆麟
後排左起:蘇景曲、錢西樵、高振東、褚桂亭、黃元秀、沈爾喬
前幾天都是表演性質,11月21日開始正式比賽了,吃瓜群眾的熱情被徹底點燃了。據當時的媒體報導,當天觀賽的人數達6萬人之眾。據《彙刊》記載,首日報名比試者有128人。本來11點就開幕了,但由於很多選手沒有準時到場,只好將比試時間推遲到13時。
大會用搖珠辦法確定比賽次序。先在圓木珠上標明比試員號碼姓名,由監察委員將號珠投入銅球,搖動銅球,以號珠搖出之先後為比試次序。參加比試者109人,前三組每組32人,第四組13人。
比試員均著灰布短裝,腰際各束一帶分紅白兩色,以示區別。比試時,雙方對立臺中劃定粉圈之上。評判委員長長笛聲一鳴,即上前互行一鞠躬,再鳴開始比試。另由監察委員兩人,分執紅白兩旗,在臺管理指點,必要時制止比試。在這種對抗比賽中,裁判必須是行家裡手,得知道什麼時候喊停,否則很可能會出人命。有「津門二張」之稱的天津武術名家張鴻駿,自上世紀80年代起就擔任國家武術裁判。從監察委員會的名單也可以看出,監察委員們雖不及評判委員名頭大,但大多都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
為了讓參賽者放開手腳,比賽規則也是相當簡單,除不準挖眼、扼喉、打太陽穴、取陰外,其他百無禁忌。採取三局兩勝的方式,只不過每次時間以三分鐘為限。
起初,規則規定雙方以點數多少決定勝負。第一天比試下來,有選手為了多得點,可能會摸一下就跑,結果竟然出現許多平手。
看完第一天比賽後,《上海報》一名記者對此的描述是「大失所望」。他發現對打場面,絲毫沒有想像中武林高手對決那樣精彩,「往往扭作一團,互相蠻打,與平常人之相打,絲毫無異。」
當時的場景大多是:你打一巴掌,我打一巴掌,打得口血淋漓,滿場都是打耳光的聲音。由於規則不明晰,場上還出現死不認輸、拒不下臺者,一時間竟引得臺上臺下一片對罵。
鑑於第一天比試觀賞性不夠,評判委員會決定調整規則,以打倒為勝。原來的規則裡還有一條不合理:雙方不分勝負的,均可進入下一輪比賽。為了防止再出現為了拖時間而故意平局的情況,比賽一律定為十分鐘如果超過而平局者則取消資格等。
這以後的比賽,雙方均不留情,受傷人特多,而且大多是頭部傷。評判委員會又作出補充規定,不準連續多次攻擊頭部。第三天的比賽,攻擊下盤的動作多了起來,技巧性大大加強,氣氛更為緊張。
國府教習朱振英與省國術館教習高振東對戰
國術比賽中之鬥槍
比賽中出現了讓大家意想不到的情況,出名的老師傅卻不敵國術館的後生,最典型的就是中央國術館的曹宴海對劉高升的那一場。劉高升練得一身硬功,人送綽號「銅頭鐵臂鎮江南」,但是最終的結果卻是年輕的曹宴海獲勝。
據《中央國術館史》記載,劉高升身高體壯,練就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收有三千弟子,是著名的上海「三劉」(劉百川、劉小辮、劉高升)之一。而且,這劉師傅也是大會上奪冠的熱門人選,沒想到卻給爆冷門了。
據說,賽前劉高升還曾帶著幾十名徒弟一路從上海徒步走到西安,一路上打著「以武會友」的大旗,威風凜凜。路過南京時,他還在中央國術館表演,碗口粗的竹竿用手一下子就劈成兩半。從上海出發時,徒弟們前呼後擁,鞭炮齊鳴。還有一些群眾傳言說,聽聞劉高升特意帶了兩隻空箱子,為了裝獎金用。吃瓜群眾還說,還有一些選手怕與劉高升相遇,都棄權了。
就是這麼一個高手,在比賽第二天,遇到了武術大師「郭燕子」郭長生的高足曹宴海。關於現場情況,流傳最廣的是這麼一個版本:
比賽開始,曹宴海想用「激步鉤子」把劉高升踢翻在地,但他踢在劉高升腿上,卻震得自己腿腳發麻。第二回合,劉抱住曹的右腿想把他掀翻在地,曹將右腿抽出別在劉的右小腿外側,向左一擰身,把劉高升摔了個仰面朝天。就在全場為曹宴海喝彩時,劉高升卻大喊:「不算!」李景林離席問劉高升:「為什麼不算?」劉高升說:「這是摔倒的,不是打倒的。」休息了幾分鐘,第三回合開始。曹宴海圍著劉高升轉了幾圈,一個擰身,又把劉高升摔出兩丈開外。曹宴海問:「劉老師,這回算不算?」三局兩勝,劉高升只得認輸。
這個冷門是咋回事?時人分析說:「老師傅可能硬功深,但缺乏實戰經驗。劈石劈磚行,真打起來不一定行。」其實在很多電影裡,也不乏後生可畏打倒前輩的描述。
劇照來自《一代宗師》 晚輩挑戰前輩
上世紀80年代,浙江武術家凌耀華根據前輩老先生留下的手抄孤本筆記,整理了一篇《千古一會——1929年國術大競技》在這本書裡,還記載了更有意思的一個畫面:
比試第三天,一名江西老僧帶著兩名徒弟前來觀摩。「二徒技癢,屢欲出頭,老僧知二徒不濟,即自挺身上前要求一比。」然而,老僧與選手胡鳳山一交手,就被胡擊中頭部,頓時頭骨塌陷,流血不止,被停在一旁的急救車拉走了。
大會還有一個現象就是,南拳抵不過北腿。《千古一會》中還記錄說:
第一天比試除兩三對是北拳對打外,其餘都是南北對打。因南北技擊差異太大,故習南法者全部敗北。南北拳對打往往是一動手即分勝負,所以打得快而利索。
由於印象中的高手——和尚和道士折戟沉沙,南拳打不過北腿,名門總是被初出茅廬的後生打得抱頭鼠竄,最終比賽的勝利者為中央國術館。
經過幾天的角逐,27日進行了決賽,決出30名優勝者。其中前10名被評為最優等,依次是王子慶、朱國祿、張殿卿、曹晏海、胡鳳山、馬承智、韓慶堂、宛長勝、祝正森、張孝才。第一名王子慶獲獎大洋5000元,而他則是為中央國術館的教官。
猴拳對形意拳,高守武與韓其昌拳術酣戰中
30名優勝者中有許多選手參加過1928年的第一屆武術國考。像朱國祿,曾獲第一屆國考最優等第13名,馬承智獲第一屆國考最優等14名,胡風山曾獲第一屆國考優等第21名。
最終,這次的武術大會使得國民中央國術館名聲大噪,在這樣大好的形勢下,國民中央國術館開辦許多的培訓班和輔導站和各種武術學校,在抗戰爆發前培養了很多的武術人才。同時這次的大會讓人們認識到了北方武術的威力,這也成為後來一些北方武術南下的契機。
參考資料:《千古一會——1929年國術大競技》凌耀華;《杭州體育百年圖史》 杭州市體育局;《浙江武術文化研究》郭守靖;《老照片:擺擂西湖 1929年的一場武林大會》北京日報。
(轉載自「一本正經說歷史」微信公眾號:ybzjli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