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魚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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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上午,姥爺發現魚美人又病了,一條魚美人的鱗片由內向外裂開,表皮粗糙,腹部膨脹得快要爆炸了似的。「咱以前好像沒有見過這種病。」姥爺問圖將軍。「不行先兌點鹽水?」圖將軍和姥爺商量。不一會兒,秀兒端來木盆,摻上一比一百的食鹽水,把得病的「魚美人」小心地放了進去。「時間不能長,十五分鐘。」姥爺囑咐。可是過了一天,魚美人的病情依然沒有改善。姥爺和圖將軍都待不住了,趕緊去請老橫澤。
一個小時以後,圖將軍滿頭大汗的一個人回來了。姥爺上前問:「人呢?」「老媽子說,一大早,有個日本軍官開車把老橫澤和美香接走了。」圖將軍接過秀兒端過來的一大碗水邊喝邊說,「老媽子還說,現在北平的日本僑民只要養金魚的,都要請教老橫澤。」「這老橫澤還真能耐。」姥爺誇道。「老媽子讓咱們放心。她說,先生和小姐最把咱家的事當事了。」圖將軍說完,把空碗遞給了秀兒。「那就好。」秀兒接過碗,高興地衝我笑了笑。「是呀,咱可要好好待人家送咱的魚美人呀,這魚美人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不好意思見人家。」姥姥也開口了。「沒錯。」姥爺不住地點頭。
晚飯過後,老橫澤和美香終於來了,在燈光下,老橫澤摘下眼鏡仔細查看那條魚美人。姥爺仔細陳述著他和圖將軍治療的方法。「這次魚美人患的是豎鱗病,你們看它兩側的鱗片像兩邊奓開。」老橫澤用手指給我們看。「嗯,看到了。」我們回答。突然老橫澤抬起頭,看著我問:」小少爺,你記得我之前針對金魚說的另外兩種疾病嗎?」我在腦海裡快速回憶著先前老橫澤說的話,然後迅速回答:「寄生性疾病和非營養性疾病。「「非常棒!」老橫澤衝我豎起了大拇指,「這一次魚美人患的豎鱗病屬於細菌性疾病,是細菌感染。」「劉老先生和圖將軍,你們用一比一百的食鹽水浸泡還不夠,要把百分之二的食鹽水和著百分之三的小蘇打水一起浸洗十到十五分鐘,然後再放入食鹽,比例大約為一比五千,然後在嫩綠水中靜養。」老橫澤接著說,不待我們問「放心吧,今兒一大早,司令官家的金魚患的也是這病。」「哦,那就好。」姥爺長出一口氣,「照葉先生的方法治。」於是,趙姨和秀兒一個去取食鹽和小蘇打,一個去取木盆。圖將軍忙著找嫩綠水。「北京是大陸性氣候,夏季天氣太熱,因此一定要保持水質清潔。如果水質酸性過大,就會滋生寄生蟲和細菌。圖將軍喜歡給魚美人餵紅蟲,有營養,我同意。」老橫澤看著圖將軍說,「但是對撈回來的紅蟲一定要認真漂洗後再喂,這也是預防魚病和保持水質清潔的重要環節。」「換水的時候是不是也要小心?」我插嘴問。「沒錯。」老橫澤看著我,鼓勵道,「小少爺說說為什麼?」我沉思了一會兒說:「換水時應該避免擦傷金魚或碰癟水泡,減少細菌和寄生蟲侵入的機會,降低患病的發生率。」「很棒!」老橫澤再次向我豎起了大拇指,「你一定能養好魚美人的。」
老橫澤和美香離開時已經很晚,透過窗戶,我望著星星,久久無法人眠。我一直在想老橫澤告訴我的那些知識、那些方法。我想,老橫澤教的是真正的科學。沒幾天,得病的魚美人恢復了健康,再次在水中歡快地遊動起來。一天下午,姥爺和圖將軍商量:「老橫澤有幾天沒來了吧?要不把他和美香請來吃炸醬麵?」「成,我這就去。」圖將軍痛快地答應,正要往出走。突然三四個端著刺刀的日本憲兵闖了進來,前面領頭的居然還是那個長著酒糟鼻子的便衣。他用手指了指姥爺和圖將軍,狠狠地說了一句我們誰也聽不懂的話。之後,其中三個日本憲兵分別闖進各個屋子,在裡面翻來翻去,屋裡不時地傳來叮咣叮咣的聲音。突然北屋裡傳來一聲很悶的聲音,隨後便是水落地的譁啦聲。魚缸,是魚缸被日本憲兵打碎了。「魚美人!」我喊了出來,剛想衝進北屋,身子就被姥爺緊緊抱住。圖將軍的眼睛瞪得滾圓。突然,酒糟鼻子說話了:「二位跟我去趟憲兵隊吧。」「憑什麼?」圖將軍問。「協助調查。」酒糟鼻子回答。「調查什麼?」圖將軍再問。「到憲兵隊你們就知道了。」酒糟鼻子看到三個日本憲兵從屋裡出來,便衝他們擺了擺手。在日本憲兵的推搡下,姥爺和圖將軍被帶走了。
他們剛走,趙姨就拍著胸口說:「幸好秀兒陪著老太太去吉祥戲院看戲了,要是老太太在家,肯定受不住驚嚇。」接著她又安慰我,「別擔心,老爺和圖將軍不會有什麼事的,咱們趕快把家收拾好,別讓老太太知道日本人把姥爺和圖將軍帶走了。」「嗯。」我答應著,突然想起了剛才魚缸被砸破的聲音,趕忙進了北屋。
北屋的地上一邊狼藉,各種物品散落一地,一大攤水正向青磚鋪成的地面四周漫延開來,顯然這是魚缸裡的水。「魚美人呢?」我問自己。突然我剎住了腳步。就在我腳前,三個被踩得很扁的紅色的東西,正在微微地掙扎著,可以清楚地看到從它們肚子裡正向外流著什麼。「魚美人!」我的眼淚頓時流了出來。
當天晚上,姥爺和圖將軍被放了回來。他們說在沙灘的日本憲兵隊裡見到了美香,幾天不見,美香那紅潤的小臉變得慘白,身體不住地發抖,眼淚止都止不住。她告訴姥爺和圖將軍一個我們誰都不願聽到的消息:這天早上,住在西苑憲兵隊的一位日本軍官派車來接老橫澤和美香到海澱西苑給金魚治病。午飯後,軍官為了表示感謝特意用自己的專車送他倆回家。
結果,專車在回城的路上遭到襲擊,老橫澤、警衛以及司機都被打死,美香由於被老橫澤死死壓在身子底下才撿了一條命。美香聽憲兵隊的人跟長官匯報,殺手對他們襲擊的車很熟悉,應該是經常暗中監視,恰好發現今天這輛車是單車出行,沒有保護,所以才下了手,由於老橫澤的身材、年齡與憲兵隊的軍官相近,才被錯殺。姥爺和圖將軍由於平常和老橫澤有來往,所以是他們排查的對象。「老橫澤是替日本軍官死的。」姥爺嘆著氣說。「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圖將軍恨恨地說,「該死的是日本軍官,不應該是老橫澤。」「可憐的美香。」趙姨流著眼淚說。「不成,把這閨女接咱家來……」姥姥也流著淚。
第四天傍晚,我們剛吃過飯,老橫澤家的老媽子懷裡捧著一個玻璃缸走了進來。「您這是……」我們都很驚訝。「今天下午,葉小姐被送回日本了,送她走的日本人說,葉小姐在日本還有個遠房親戚可以收養她,比在中國好。」老媽子一邊哭一邊說,「葉小姐是我帶大的,我捨不得呀。」突然,她想起了什麼,捧著魚缸來到我面前,哽咽著,「小少爺,這五條魚美人是小姐專門送給你的。她說等不打仗了,她一定回來,回來看這些魚美人,還有她的爹娘……」老媽子再也說不下去了,站在那裡嗚嗚地哭……我接過魚缸,魚缸裡那五條胖胖的魚美人正歡快地遊著,像極了美香。我也哭了,眼淚滴進了魚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