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ween Panels Vol.26
The Books of Magic
Prologue
循著尼爾·蓋曼[1]的腳步，在讀完了全十卷《睡魔》[2]後，撿起了《魔法之書》[3]。這是一部略顯晦澀的作品，雖然只有不到二百頁的篇幅，讀起來卻著實花了不短的時間，一方面是因為整本書文字量實在都有些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故事遍歷DC宇宙[4]中與魔法相關的諸多人物，對他們不算熟悉的話，可能就不會有重逢故友的欣喜，而只會被走馬燈般接踵而出的人物搞得摸不到頭腦。
但這並不意味著你應該輕易放過這本書，即使拋開這些紛繁複雜的人物背景和歷史不看，《魔法之書》也仍然是一部有趣的作品，雖然這個十二歲的男孩子提摩西·亨特[5]遍歷宇宙、見證魔法存在的故事在結構上並沒有什麼稀奇，但它所討論的核心話題，卻饒有趣味。
《魔法之書》提出的這個問題就是：魔法真的存在嗎？
The Chosen One
風衣小隊[6]由四個DC宇宙中擁有魔法力量的人物組成：幻影異客[7]、神秘博士[8]、E先生[9]和約翰·康斯坦丁[10]。顯然其中名聲最大的是最後一位，畢竟它曾經現身大銀幕，還記得《地獄神探》裡面的基努·裡維斯[11]嗎，他所扮演的就是這位抽菸抽到地老天荒的頹廢私家偵探。但眩暈漫畫[12]旗下的漫畫作品似乎從來不適合影視作品改編，在漫畫中大受歡迎的康斯坦丁不僅電影票房失利，同名美劇也草草被砍。
不論如何，風衣小隊的任務看似簡單，卻又充滿挑戰。提摩西這個小孩被命運選中，擁有了極佳的潛質，很可能在未來成為一位魔法大師，而風衣小隊要做的事情有兩件，他們要引領提摩西去親歷魔法世界的奇妙，讓他做出選擇，是否接受魔法的存在，抑或回到自己平凡而安全的生活。當然，在表層之下，他們還有另一個任務，那就是確保這個潛力無限的孩子不會被黑暗力量控制，成為未來諸般可能性之一的那位擁有毀滅一切能力的提摩西先生[13]。
所以，魔法真的存在嗎？
不，不是魔術，而是魔法，是那超出邏輯與理性的存在，是睡魔[14]統治的夢境之地[15]、是亞瑟王長眠的阿瓦隆[16]、是如桃源仙境般的精靈王國[17]、是穿越時空抵達的世界盡頭。十二歲也許是一個門檻，稍小一點仍然能夠活在一片混沌中，看到成年人再也不得見的奇異世界；稍大一點，則會被這個世界如鋼鐵般堅硬的鐵則所傷害，舔著傷口明白什麼叫做「不切實際」和「白日做夢」。提摩西就站在十二歲這道門檻上，等待他做出的，是一個決定。
信則有，不信則無。
風衣小隊的出現讓他吃了一驚，這四個形貌各異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什麼好人，一個年邁的瞎子E先生、一個煙不離嘴的癮君子康斯坦丁、一個時男時女的魂之雙生體神秘博士、再加上一個始終不曾露出真面目的幻影異客。但提摩西仍然選擇了接受他們的邀約，踏上這場旅行，也許從這一刻起，他就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畢竟在這場旅行的結尾，他已經永遠無法回到自己曾經安全卻又乏味的生活中去了，一旦品嘗到魔法的滋味，又有誰能再度對其視若無睹呢？
The World of Magic
提摩西隨著風衣小隊，於須臾之間穿越時空的阻隔，來到一個又一個魔法之地，接觸到一個又一個手握神秘力量的魔法師，也一次次躲過黑暗力量的刺殺企圖。由於組成這部漫畫的共有四冊，每冊的畫師又各自不同，四段旅行的風格也隨之截然不同：幻影異客帶領提摩西來到宇宙誕生之初，自此一路行至現代，見證了魔法的誕生、以及加諸其上的種種惡名；康斯坦丁的故事大多和他那數不清楚的前女友們脫不開關係，從仙娜度夫人[18]還是女魔法師澤塔娜[19]，此時垂涎提摩西潛能的反派們也蠢蠢欲動；相伴神秘博士的旅程恐怕是整部書中對人類歷史中的傳奇之地指涉最多的一部分，提摩西見到了沉睡在阿瓦隆的亞瑟王，堪堪從雅嘎婆婆[20]那長著兩隻雞腿的小屋中逃出生天，又幾乎被精靈女王囚禁在精靈之地，無法得返塵世；而跟隨E先生的腳步，提摩西邁入未來，直至走到整個宇宙的盡頭，曾經誕生於一場大爆炸的世界在此際已經逐漸向內坍塌，走向了自己的終點，等待提摩西的不僅有七位「無盡」[21]中的最後兩位「命運」[22]和「死亡」[23]，恐怕也沒人能夠想到，「命運」終於讀完了鎖在它手腕上的這本囊括了整個宇宙的大書，而為這個世界畫上句點的，竟然是「死亡」。
沒錯，在這本不算長的漫畫書裡，蓋曼描繪了宇宙的創世和宇宙的死亡，以及存在於其中的一切魔法。有趣的是，如果你稍有關注美漫圈，就會知道諸如阿蘭·摩爾[24]、格蘭特·莫裡森[25]這樣大名鼎鼎的漫畫作家，以及蓋曼本人，都喜歡自詡為魔法師。雖然不信他們真的掌握有穿越時空或是任何類似的以科學無從解釋的神秘魔法，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他們擁有編織不可思議故事的能力。如果非要給這種想像力一個名字，也許就是他們對未知保持的好奇心吧。
對於任何一名故事敘述者[26]而言，敘事的技術當然無比重要，以上提及的每個作者都毋庸置疑擁有講好故事的精妙能力，但更重要的也許是他們跳出現實束縛、從過往傳說中汲取營養，以獨有的方式表達出自己對這個世界理解的能力。構想出一個熙熙攘攘的精靈市場也許並不算難，難點在於如何揭示出魔法的真相，或者說，擁有這份能力所必需承擔的責任，和必須付出的代價。也正是在對於這點的思辨中，《魔法之書》從一本略顯黑暗和驚悚的成人童話，化作了一本包含著些許哲理、又略顯晦澀的作品。
在與神秘博士同行之前，他曾提醒提摩西不要接受精靈之地的任何饋贈，因為每一分獲得總有著對應的付出，正如接受魔法世界這另一個維度的存在本身，也就意味著拋棄常世的碌碌，獲得一份魔法力量後，他也必須面對如何使用這一能力的難題。在與E先生同行時，提摩西曾經目睹了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場魔法大戰，而這個時間點的提摩西已經成為了毀滅世界的元兇，康斯坦丁也已經傷重難愈。提摩西問E先生這個未來是否是不可避免的，他的回答很玄妙：「未來永遠是未定的，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種可能性。」這自然是為E先生試圖在宇宙的盡頭謀殺提摩西做出了一點鋪墊，但也同時讓提摩西知道了一點：在選擇獲得魔法力量的同時，他也就面對著這個墮落為魔的可能性。
這並非蜘蛛俠口中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蓋曼的作品中並沒有這種絕對二分的世界觀，正如一位反派魔法師所言，並不存在什麼所謂的「黑魔法」，只有屬於死者的魔法，而死亡，本就是這個世界存在的一部分。也因此，風衣小隊的剩餘三位並沒有因為提摩西在未來可能的墮入魔道而試圖抹除他此時的存在，他們給了他自己選擇權，即使這個選擇意味著魔法大戰的爆發。
魔法大戰也許會帶來世界的滅亡，但魔法真的會因此消失嗎？
The End of The World
讀過《睡魔》的美漫讀者應該會對「命運」以及「死亡」這兩位「無盡」家族中年歲最長的成員非常熟悉，在提摩西旅程的終點，也是他即將遭到E先生毒手殺害之前，這兩人相繼現身。蓋曼所設想的宇宙結束方式，恰恰並不是建基於任何神話傳說，而是與科學研究的結論緊密相關，既然宇宙萬物起點是一場從零而始、走向無限的大爆炸，那麼這個世界的終點自然也當是「命運」這部大書翻過最後一頁，萬物重歸於原點。
全書最有趣的部分，正是這段對於未來的狂想。科學研究永遠有其可以觸及的極限，而人類的想像力卻不受任何限制，而魔法恰恰就蘊藉其中。我們可以運用邏輯和理性對這個世界進行推理和預測，但卻永遠不可能否認人類所能解釋的，不過是整個宇宙的冰山一角。風衣小隊提給提摩西的問題，同時也適用於我們自己，你是否相信魔法的存在？
科學對於人類發展和福祉的重要性毋庸贅述，但在其鐵則之下，人類同樣面對想像力逐漸缺失的尷尬困境。也許我們永遠不會迎來那個摧毀一切的魔法大戰，但想像力的缺失亦或枯竭，往往意味著與現實世界相異的一個個幻想世界的消亡。當我們失去了這些賴以維繫無限可能性的虛幻世界之後，生活的殘忍與冷漠便無處可以安置。這並不是說我們在面對現實生活的困境時，要逃亡到自己的幻想中去，而是應當意識到，幻想、魔法、對未知的期盼和未知本身，是人之所以為人的一部分。即使並非每個人都要成為一個故事講述者或是構建虛擬世界的創作者，但我們起碼可以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一個角落，在這裡忘卻物理世界的鐵則，轉而存放對於世界和自己的未知。
提摩西最終選擇了回到自己的家中，繼續過著平凡卻安寧的生活，但他沒有意識到的是，從他選擇踏上旅程的那一刻起，就邁上了一條不歸路。在見識過魔法世界的無限可能性後，他已經不能重歸過往的生活。但我想真正改變了他人生的並不是旅程本身，而是本就潛藏在他身體和頭腦之中的想像力，這次旅程不過是將它們激活，在手中的悠悠球變成貓頭鷹飛出窗檻的一剎那，他擁有了真正的魔法能力，也終於將自己的想像力解放了出來。
即使這想像力會最終毀滅這個世界，但未來總是未知的，不是嗎？
Epilogue
很難想像這樣一部晦澀至極的作品會擁有許多擁躉，甚至延伸出了屬於自己的長篇連載系列。由於題材與魔法緊密相關，這部作品甚至經常被人拿來和《哈利波特》系列相提並論，但離開了最初的劇本作者蓋曼之後，這部作品似乎也在各個作者的輪轉中，失去了一個一以貫之的聲音，雖然從這個故事的設定中衍生出了一個又一個系列，提摩西這個人物也逐漸長大成人。但當這個能夠代表我們每一個人童年的，潛力無窮的孩子逐漸長大後，他也就距離我們每一個人越來越遠。
但我相信，在我們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如蓋曼筆下提摩西一樣質樸的孩子，它還沒被這個世界的鐵則擊傷，仍然在心中牢牢緊握著宇宙的無限，而不是墜入日復一日畫地為牢的生活。它仍然會為一朵花的開放而欣喜，仍然將每一個生靈看作是奇蹟，仍然保有一份對未知的敬意。
因為生命本身，已經是一個奇蹟。
[1]: Neil Gaiman
[2]: The Sandman
[3]: The Books of Magic
[4]: DC Universe
[5]: Timothy Hunter
[6]: Trenchcoat Brigade
[7]: Phantom Stranger
[8]: Doctor Occult,
[9]: Mister E
[10]: John Constantine
[11]: Keanu Reeves
[12]: Vertigo Comics
[13]: Sir Timothy
[14]: The Sandman
[15]: The Dreaming
[16]: Avalon
[17]: Fairy
[18]: Madame Xanadu
[19]: Zatanna
[20]: Babba Yaga
[21]: Endless
[22]: Destiny
[23]: Death
[24]: Alan Moore
[25]: Grant Morrison
[26]: Storytel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