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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柏然以選秀冠軍出道,人氣卻給他帶來了不安全感,他認為那是「守不住的」。他花10年時間轉型為演員,並鍛造了一種對於情緒的「恐怖的消化系統」:不再有什麼事情能刺痛他,也很難有記憶深刻的瞬間。這種鈍感偶爾使他悵然若失。30歲這年,他迎來了一個重要角色,第一次在片場表達與導演不同的意見,並嘗試承認,他渴望擁抱柔軟的情緒。
嘗試「說不」
2016年的一個深夜,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的片場,飾演男一號的井柏然對經紀人說,「要是明天導演堅持那麼拍,我要回去,請你給我訂好機票。」
他與導演婁燁因為一處劇情的設定產生了分歧。在婁燁的設想中,井柏然所飾演的警察要和宋佳飾演的嫌疑人有一場激情戲。井柏然覺得,這不符合警察的邏輯。
拍這場戲的前一天晚上,在所有人收工趕著離開時,井柏然拽著導演開起小會。「我就把所有的為什麼,我的理由全部跟他說了。」在聽完婁燁對這場戲的詮釋後,他依然無法認同。
那天回到房間,他糾結得睡不著,一口氣給5個朋友打了電話,得到的答案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導演說的沒問題啊。」只有同劇組的演員張頌文,站在井柏然這邊,第二天,兩人帶著替代方案 A 和 B 去到片場,上演了一場「策反」。那場戲最終以井柏然設想的方式通過了。他感到意外,同時也感激。
「如果沒有張頌文老師,」井柏然說,「我仍然會堅持,我可能真的會飛回來。」
這符合井柏然內在「十分倔」的個性,但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卻是一次反常的破例。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如何演戲這件事上擁有獨立的想法。
「以前導演說走到這裡,好,走過來;導演說動一下,那就動一下。」井柏然揮舞起手臂,模仿從前他在片場的樣子,「像木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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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8歲的井柏然參加了大型選秀節目《加油!好男兒》並成為冠軍。但隨後入行,他經歷了漫長的自我懷疑與否定。
籤約華誼,井柏然開始逐漸認識苛刻的娛樂圈環境。跳舞沒記住動作、舞臺沒表現好,「身邊每個人都會和你說你不好,你不行」。他形容這種感覺像被「扔到海裡」,幾乎有些窒息。「其實你也是個有自尊心的人,你也知道自己不好。但是總希望可以有一個過程,而不是天天用這種聲音把你逼到牆角裡邊,讓你把衣服扒光,告訴你自己有多麼不好。你總是覺得,可以給點兒希望嗎?」
選秀積累的熱度在3年內就被消耗殆盡了。那段時間,井柏然被埋在密密麻麻的通告裡,不停地坐飛機、大巴,「每天睜眼就是在路上」,從大城市到小縣城最後到遙遠的山村,而臺下的歡呼聲越來越少。
「你心裡知道,到頭了。」井柏然說。更令人絕望的是一種被放棄的感覺。「他們不會批評你歌唱得差、戲演得差,因為你是個選秀出來的偶像嘛,他們對你就沒有要求。」
有段時間,朋友將井柏然的唱片放在車裡循環地聽,並稱讚他唱得好。井柏然不為所動。「你說能聽吧,還行。但我從來沒覺得說,我努把勁兒,就沒周杰倫什麼事了,下一個張學友就是我了。這不是屬於我的(道路)。」
為了繼續在演藝之路上走下去,井柏然選擇轉型做演員。經紀人曾無數次建議他:去演偶像劇吧,你這個年紀就該演偶像劇。看到同輩演員因偶像劇爆火,井柏然的內心不是沒有觸動,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一種真正踏實的、憑藉實力吃飯的狀態,他厭倦了靠人氣獲得存在感的方式,並認為那是「守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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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8年到2018年,井柏然一共參演了18部電影,前期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戲份不多的小角色。相比電影資源,偶像劇的男主對他來說更加唾手可得,但他「抵制住了誘惑」——「我想成為一名專業的演員。」
沒有科班背景、沒有專業訓練,井柏然清楚自己的演技勉強,只能用態度補足。10年下來,他在圈內被認為是最能吃苦的青年男演員之一。拍攝電影《失孤》時,右腿貼在摩託車排氣管上燙傷;《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取景廣州,盛夏的街巷裡高溫在40攝氏度左右徘徊,井柏然因不斷奔跑而嘔吐,跑了吐,吐完了再跑。
《捉妖記》的投資人江志強、《盜墓筆記》的導演李仁港、《捉妖記2》的導演許誠毅,都曾在合作後將他推薦給其他的劇組,但這些也沒能帶給井柏然真正的自信。
「這種不安或許會存在於每一個演員的心底。」演員白百何說。在與井柏然合作完《捉妖記》3年後,白百何受邀參加電影《後來的我們》首映禮,為其中井柏然的表演感到驚訝:「在這個電影裡我看到他不同層次的遞進。」私底下,她逗趣地和井柏然開玩笑:「我以前是和替身在演戲嗎?」
「他和我說過好幾次,是《風中》這部戲救了他。」井柏然的助理曉航說。婁燁有自己獨特的導演方式,從不告訴演員他想要什麼。在一遍又一遍揣摩導演心思的同時,井柏然第一次完成了自己對角色的獨立思考,並產生一種「對角色的佔有感」。
「導演有導演的認識,我一定是尊重的,而且那一定是我不懂的。」談起這場對峙,井柏然的神情依然嚴肅。「但今天是我演這個角色,我必須保護它。」
不照鏡子的人
何炅第一次見到井柏然是在《快樂大本營》的錄製現場,那是2008年,井柏然19歲。「 新人上快本一般兩種:一種是特別蔫兒,緊張;另一種是假嗨,想要表現自己特別玩兒得轉。他都不是,好像已經來過很多次了一樣。」兩人由此維持了十多年的友誼。
作為朋友,井柏然不是特別熱絡的一方,來往也淡。「但你絕不敢在他面前提喜歡什麼東西,」何炅忍不住笑出聲,「他第二天就給你搬到家裡去。」
一次在井柏然的家中,何炅看上了他的茶几,「太好看了,我也要去買個一模一樣的。」第二天,錄製完《快樂大本營》回到家裡,何炅驚了:那座茶几已經被運到自家的客廳。「他就先把他的茶几給我了,然後我就說這怎麼行啊,然後就很開心地用到了現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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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柏然出道不久,沒有大牌肯借衣服給他們。造型師阿宅與井柏然相識於微時。阿宅當時的老闆、著名設計師周翔宇幫助了他們。在之後很多年裡,井柏然一直記著這份恩情。
「他特別懂事,每次來看我都會帶好吃的給我。」阿宅回憶。最令她感動的,是有段時間因為家裡變故,阿宅辭了工作回到老家,正在心情低落時,她收到了來自井柏然的私信:「姐,你一定得回北京,錢不夠和我說,我有。」
與對他人的慷慨不同,井柏然不輕易接受他人的饋贈。
一次,何炅想要回贈井柏然一個禮物,一個暗金色的啤酒起子。「我就想,也不貴,他(應該)不會拒絕。之後他來我們家吃飯,我就送給他,他特別高興,說哎呀,我太喜歡這個了,然後走的時候他並沒有拿走(笑)。」
即使在演藝生涯的低潮期,井柏然也沒有在何炅面前表達過失落或困惑。「他非常克制,可能覺得一跟我抱怨或者跟我說什麼(困難),(就意味著)需要我幫他鋪路或者什麼的,他非常小心這一點。」
在井柏然的講述中,他謹慎、獨立的性格與童年的一些經歷有關。井柏然出生後不久,母親就離開了家。自小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他聲稱「不覺得自己缺了什麼」,但還是有「不少委屈」——「因為媽媽不在身邊,誰心情不好都能給你點兒臉色看。」
他羨慕堂哥的床底下全是玩具,而他沒有。不像其他孩子有各式的零食,他常吃的水果只有東北柿子和雞蛋大小的蘋果。為了提出買一根冰棍的請求,他需要幫奶奶燒水、掃地、搬煤……這些屬於孩子的艱辛,井柏然很早就說服自己放下了。他更願意強調爺爺奶奶的愛和無拘無束的自由。但一經追問,那些記憶深處的觸動還是能夠浮現出來。
因為父親沒有工作,奶奶靠接工廠的零活補貼家用,做一個搓澡巾賺兩毛錢——在很小的時候,井柏然就在日記裡寫下,「一定要賺錢照顧爺爺奶奶」,並畫上了重點符號。
每當需要學費或是零花錢時,井柏然都會感到為難:「我很怕張嘴,奶奶一個月幾百塊錢(收入),我不知道這個錢該誰來替我出。」一次,在從親戚家回奶奶家的路上,他弄丟了用來買車票的一塊錢,為此號啕大哭。
此刻,坐在對面的井柏然已經完成了許多曾經看來遙不可及的人生小目標:為奶奶和媽媽在老家買了房,也獨自在北京安了家,享受著一個人的自由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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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10年內並非什麼都沒發生。在成為新人的歲月裡,井柏然曾遭到數不清的否定與質疑。
採訪中,井柏然用淡然的語氣將一些不甚愉快的經歷一語帶過。「一些事情在我心裡發生過,它不是沒有痕跡,但我每天都去照這個鏡子,難免就會失望,我不想活在失望裡。」他說,「有很多故事需要自己把它藏起來。」
而那些幫助過他的人,都成為了他在內心默默感恩的對象。他提起電影《失孤》,拍攝時,劇組在農村取景,劉德華對他多有照顧。他因拍戲而燙傷腿時,劉德華曾心疼地對旁人說,「就憑這樣的精神,這孩子不紅誰紅啊。」在此後的很多次採訪中,井柏然一再地感謝劉德華對他的幫助。
現在,他試圖把這種溫暖傳遞下去。在錄製綜藝《演員的品格》時,一個女學員的表現糟糕,就在所有人都表達了批評性意見後,井柏然做了一個令主持人何炅驚訝的舉動:「他非常暖心地對那個女生說,『小妹妹,我來抱抱你吧。』」
「這個時代競爭激烈,作為藝人來講不太能夠很簡單地去面對所有的人和事,還是得有點兒戒備心。你要說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一點兒心靈的感受是不可能的。」 何炅發現,井柏然在錄製這檔綜藝時投入了比工作更多的感情,「這個節目就像一面鏡子,當那些和他一樣有著單純、熾熱的心的弟弟妹妹們出現的時候,就被迫在他面前放了一面鏡子。」
儘管井柏然是那種「不愛照鏡子的人」,何炅說,「但他還是會有所流露。」
遺憾的、治癒的、美好的
井柏然30歲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來了。被問到18歲的生日是如何度過的,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好想記起來,18歲,多珍貴的生日,多珍貴的數字。」他皺著眉頭,單手託著下巴,在一段吃力地思考後,仍然沒能記起。
那一年,他成為選秀冠軍,萬眾矚目的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的戀情。因為經紀公司有明文規定,藝人不準戀愛。最後在公司的幹預下,井柏然不得不與當時的女友分手。
「簡單來說,就是在事業和愛情上(選擇了事業)。」說這話時,井柏然一直用袖子捂著半張臉,他的眼神飄忽,露出一種自責。「這是我一段非常自私的感情史。」
後來在拍攝電影《後來的我們》時,井柏然感到自己彌補了某種遺憾。曾經的他無法為愛情付出所有,今天的他依然不能,但總算在林見清的角色裡體驗了一回,滿足了「曾經對愛情的一份憧憬」。
井柏然覺得,這是成為演員的一種饋贈。拍完電影《失孤》,他為劇本裡那種父子情所動容,對父子情有了新的感悟,「以前覺得他(父親)很遙遠,關係比較疏離,現在慢慢地從心中走近他,了解他了。」
角色不僅能打開心裡的某種情感缺口,有時甚至是一種療愈。《後來的我們》拍攝時,正值奶奶病危。在拍攝其中一場戲時,井柏然演崩了,痛哭到無法停止。那場戲講述主角歷經滄桑後回到家,但親人已經不在了。那一刻,他感到強烈的共情。「我想到奶奶如果走了,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小時候,曾有大人打趣逗他,如果奶奶有一天不在了,你會怎麼辦?井柏然答得很認真,「奶奶沒了我就自殺」。他記得,姑姑當時就哭了。
在井柏然拍攝《後來的我們》最後一場殺青戲時,奶奶還是走了。那天,他從莫爾道嘎坐車回大連,再飛到瀋陽,落地已是次日下午。來機場接他的親人告訴他,老人已經去了。同行的助理告訴我,「他找了個角落蹲在那裡哭」。
現在,井柏然認為沒什麼事再能刺痛他了。他在家裡看得見的地方都擺上了奶奶的照片,感到很踏實。「奶奶用另一種方式在陪伴我。」他時常會夢到小時候的夏天,在老家的涼亭裡,他躺在奶奶的腿上睡著了。那是他真正作為一個孩子的愜意,也是關於幸福最深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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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歲之前,有許多被井柏然稱之為「記憶情緒」的東西。當他看見陽光,就會想到奶奶在晾曬衣服的畫面,嗅到洗衣粉的味道;有時是一種聲音,會讓他想起幼時的自己躺在平房的床上,聽著天氣預報的前奏音樂醒過來……但近10年,他感到體內仿佛有一種恐怖的消化系統,「幾乎沒有留下什麼記憶」。
成人世界裡的人情複雜,演藝圈尤甚。在高強度的工作節奏中,井柏然對外界保持一種淡然的態度,這是某種形式的自我保護,「就是守住自己的那一束陽光就好了。你不要去期待更多的陽光,(假如)你對所有的事情都有那麼樣的一個期待,總是會失望的吧?」
「會吧,你也會吧?」他問。得到肯定後,他補充道,「保護自己不是把自己裹起來,而是讓自己儘量不去受傷而已。」
但他最近卻感到一種「久違的美好」。新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即將上映了,井柏然發現《演員的品格》全員群裡59個學生都在朋友圈轉發他的動態。他在大悅城的廣告海報被那些孩子們稱為「品格角」,隔三岔五就有學員跑去打卡,他們拍下合影后發在群裡,然後親切地呼喚他為「學長」。儘管這檔綜藝已經錄製結束1個月了。
「很純真,很美好。」談到這些學員時,井柏然的語氣變得更柔軟了一些,他講了一些學員之間的故事,能夠聽出帶有濃濃的嚮往與感慨。問他是否還能回到這種狀態,他幾乎是立刻回答,「可以啊。」
「因為我內心是相信的呀。」他頓了頓,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後鄭重地說道,「我內心對於這種情感是渴望的。」
本文刊載於《智族 GQ》2019年4月刊
攝影:於聰 Yu Cong 創意總監:Vicson Guevara
時裝總監: Anson Chen 編輯:李典
文字監製:靳錦 採訪、撰文:衛詩婕
美術總監:區楊 妝發:張哲綸 ONTIME
時裝助理:孫藝菁、李尚喜 統籌:陳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