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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千嬅 & 餘文樂在電影《志明與春嬌》
出道 20 年,不少內地觀眾對於楊千嬅的身份認知無非是一個出色的演員、銀幕上永遠傻人有傻福的大笑姑婆。很容易忽略的事實上、1995 年憑藉香港全球華人新秀歌唱大賽出道的她,同時也是一個相當出色的粵語歌手 ——— 甚至是,最出色的華人女歌手之一。
過去二十年裡,楊千嬅累計發行音樂唱片或 EP 近 30 張、斬獲大大小小音樂類專業獎項超過 200 個,並為華語音樂圈奉獻了包括《再見二丁目》、《可惜我是水瓶座》、《野孩子》等一大批可以載入粵語流行歌曲史冊的經典歌曲。
唱片時代的楊千嬅
談到楊千嬅的歌唱事業,就不得不提到《再見二丁目》。這首由於逸堯作曲、林夕填詞的歌曲一直被歌迷奉若楊千嬅不二之選的代表作品,更是讓楊千嬅揚名歌壇、躋身粵語實力唱將的成名之作。
《再見二丁目》發表於 1997 年,收錄在楊千嬅錄音室專輯《直覺》中。這首歌不僅為楊千嬅贏得了當年無線電視勁歌金曲和新城電臺勁爆流行曲大獎,也為林夕捧得一座十大勁歌金曲的最佳作詞獎盃。
事實上,直至今日,這首歌的歌詞仍被眾多華語音樂人特別是詞作人視作「教科書」一般的存在,是音樂填詞人入門必修的詞作聖經。
歌手楊千嬅
詞人林夕才華橫溢、年少成名,曾寫下無數以精美、細膩、悱惻纏綿著稱的歌詞作品,堪稱華語填詞第一人。但即使經典著作等身如大師林夕,在回顧自己過去創作生涯的時候,仍在專欄中說,他此生寫過的最悲的一句詞,正出自《再見二丁目》:「原來我非不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
關於林夕與其經常合作並且偏愛的歌手,媒體曾以「二王二後」來歸納和總結:王菲是是天外來音,陳奕迅是凡間歌神,黃耀明是他的曖昧情緒,楊千嬅則是他的心情表達。
所以,林夕不止在一個場合說過,楊千嬅是他身上的一塊肉,他把最好、最真的東西都給了楊千嬅。當然,亦包括這首《再見二丁目》。
詞人林夕
二丁目,即日本新宿二丁目,是亞洲最大的紅燈區———東京歌舞伎町———內的一塊長約三百、寬兩百餘米的方形區域。
跟歌舞伎町其他地方不太一樣的是,二丁目裡幾乎所有的夜店都主要面向男同性戀群體服務,是整個日本最著名的 Gay Town 之一。
關於《再見二丁目》,坊間一直流傳著一個未被當事人證明的背景故事。據說,林夕跟歌手黃耀明相約同遊東京二丁目,林夕一早就到了地方等黃耀明,然而黃耀明卻遲遲未到。
林夕被愛慕的對象放了鴿子,心裡抑鬱苦悶,於是寫下了這首歌。
青年時期的林夕與黃耀明
對於這段故事,雖然雙方當事人從來都沒有明確承認過,但林夕在北大演講的時候曾說過,《再見二丁目》脫胎於他在東京街頭的一段經歷,似乎也間接為這個故事提供了一個足夠可信的佐證。
還有一個值得玩味的小插曲。雖然這首歌是林夕專為楊千嬅所寫,但在 2007 年推出的《林夕字傳2》中,林夕還特意邀請黃耀明翻唱了這首歌。
在這首歌的批註中,林夕親自寫道:多年以後,終於明白二丁目是寫快樂的玄奧,黃生卻說是寫自愛,距離何其遠,明白一個人何其難。正如很多人問過我二丁目是哪條街的二丁目,知者自知。
舞臺上楊千嬅
樂評人在點評楊千嬅唱功時,喜歡引用一句話:楊千嬅以情見長,寓情入曲。這恐怕也是林夕所言楊千嬅是他」情緒表達「的原因所在。
拋開那個和黃生真真假假的故事背景,《再見二丁目》仍然是一個情、景兼備、句句動人、絲絲入扣的傳世傑作,最重要的是,透過楊千嬅細膩纏綿、略帶顆粒感的聲線,這首歌的意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表達。
網際網路上檢索關鍵詞,可以看到無數關於這首歌整段歌詞的賞析和解讀,其中亦包括林夕的關門弟子、填詞人林若寧。
林若寧稱這種詞的寫法為「出外景」,說,當自己要寫外景時,就會來看看《再見二丁目》,看看景該寫到什麼程度。
舞臺上的楊千嬅
「出外景」是一個很現代的詞,套用到古典詩詞的寫作手法上,其實就是賦比興中的起興。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
起興,聽起來容易,寫起來困難。起興就是移景入情,景是具象的,情是抽象的,理是形而上的。
景多了就太「實」,像塞滿了家具的房間,擁擠而不得要領。情多了就太「虛」,沒有載體過於空洞,如同悲傷深處空無一物。
所以情要怎樣和景結合,景要寫到何種程度,又如何從具象升華為理又不跳脫,確實是非常難的一件事。
二丁目夜景
在《再見二丁目》中,歌詞「腳步變靜,風聲轉輕」,這種風物的描寫,恰好擊中獨自宦遊在外人最薄弱的那一秒。本以為在異國他鄉,就可以忘卻營營,卻總有那一刻,風輕了又起,人悄了又擾,自己的心卻再也無法平復剛才那種清淨。
此時的「我」,只好走進身旁的便利店中,買一罐熱茶,捧在手中那一刻的溫暖,好像就是世間最大的慰藉了。
《再見二丁目》最愛為文藝青年引用的一句當屬「歲月長,衣衫薄」,但這兩句也經常被人所誤解。樂評人車啟源曾有解釋,「衣衫薄」出自於韋莊《菩薩蠻》「如今卻憶江南樂,那時年少衣衫薄」,寓意為年少衣衫輕薄,可以縱情山水,肆意遊樂。
這兩句連起來理解即是:如果能忘卻這種種渴望,在接下來漫長的歲月中我也可以肆意玩樂的吧。
有可能「衣衫薄」麼?林夕說:有啊!只要我以後暢遊異國的時候,不時時刻刻假設你在我身旁會怎樣,不去設想如果此時我們仍在一起的話,我們會聊些什麼,我們會如何歡笑,我們會怎樣一起共賞這良辰美景,那就可以了啊!
只是,一份記憶,在需要苦苦勸說自己遺忘的時候,就大可認清自己已無法忘掉了吧。
楊千嬅 & 陳奕迅,同樣不勝唏噓的一對
如果說「歲月長,衣衫薄」是興致轉好的一提,那接下來「無論於」云云則是重重的一沉了。再加上「無論於」「什麼」兩個副詞,不正正表明我在每時每刻每一角落都在「假設你會在旁」麼?
賞詞者若無法理解其中的沉重,而以為這是林夕做闊達語的話,才是沒有體會到詞人的苦衷吧。林夕在後期有闊達的時候,只是此時的他,還遠遠不是。(樂評人車啟源)
林夕曾在報紙上寫專欄時寫過:「我寫過最悲傷的歌詞是:原來我非不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寫《再見二丁目》的時候,是衷心覺得,即使原來自己在眾人眼中本該快樂,遺憾在,當事人無知無覺,那對於快樂,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悲哀以不自知的快樂來表述,林夕自認這是最悲的表達。人處在一段感情裡的時候總是「當局者迷」,你為著那個人傷心、為著那個人悲憂,你想了許多、為那個人做出種種情狀,卻全不知他/她一點兒也不明白、不在意 ——— 自己白白用錯了心。
在孤獨的時刻,以為自己一定只會感到對那個人無法忍受的思念,是的,你思念他/她,然而好像事實同時也向你揭示了,誰也不是不能沒有誰,他/她不在意你,你也可以遠離他/她獨自暢遊異國。
所以,這裡就有一種極深邃的痛楚叫「原來過得很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那些往事其實無憑,那些愛意其實無據,有同沒有都是一樣,那一切說到底其實都不曾發生,只是自己一廂情願。(樂評人十九)
大笑姑婆楊千嬅在綜藝節目崩潰大哭
說回楊千嬅,詞人林夕創作了無數經典作品、合作藝人更是囊括華語音樂圈全部頂級大咖,如劉德華、王菲、陳奕迅等等,為什麼偏偏對楊千嬅情有獨鍾呢?這裡面還有不少故事可以作為佐證。
2005 年,楊千嬅紀念自己出道十周年的「唱談會」《萬紫千嬅 十年一晚夜》上,林夕不出意外的現身支持,並發表講話。
他說,「我把我最好、最真的東西送給了千嬅。這十年來,我好像跟千嬅經歷了一段感情,所有我自己親身的經歷,都寫給了千嬅。我聽千嬅的唱片,就像是在聽自己的經歷,似乎冥冥中,我和千嬅是合二為一的。」
林夕另一摯愛王菲
還是在那次演唱會上,林夕提到了一個和王菲有關的故事,來表明自己對於楊千嬅的偏愛。
他說,有次,他和王菲一起唱卡拉 OK ,當王菲在他身邊聽到他唱《愛人》時,居然質問:你怎麼填得比給我的那些歌還好?!這首《愛人》同樣也是林夕專為楊千嬅所創作。
然後,他也提到了為楊千嬅寫的《姊妹》這首歌。他說,自己為楊千嬅創作《妹妹》的時候,就當自己就是陪嫁的那個姊妹,我很希望有一日她嫁得出。可能這感情很真,所以《姊妹》寫得很好。
王菲 & 陳奕迅
每個出名的、寫得多的作詞人,都會有自己的一種風格。在這種自然而然形成的風格裡,作詞人也如演員般,分「方法派」和「體驗派」。
比如林夕,他的歌詞有典型的體驗派:為了給古巨基寫一張漫畫為主題的專輯,他會買一堆漫畫書,閉關在家看漫畫,然後寫出《美雪美雪》《傷追人》《漂流教室》等歌曲;
除了這種耗時耗力的體驗派,大部分時候他會根據唱片監製或者歌手的需要,為其創作一些並非作詞人自己想寫、而是歌手想唱或者監製想讓歌手唱的歌;
例如林夕給陳奕迅寫的《安守本分》、《愛情幼稚》、《愛上你是我眼睛的錯》等歌,因為都是應付了事,事後林夕自覺可以寫得更好,因此自稱為「最不滿意作品」,《北京歡迎你》這樣的政治任務也算是這一部分;
也有一些歌曲是林夕把自身經歷套進去的,例如給梁漢文的《七友》,在寫作的過程裡林夕自己亦痛哭不已,因為歌詞當中的情愫令他想起自己;
也有林夕將自身經歷幻化擴展,進行藝術虛構的類別,如陳曉東《無愁無怨》、陳奕迅《於心有愧》、衛蘭《愛才》等等,以及林夕借歌手喉嚨暢談自己對於人生、社會種種看法,如麥浚龍《弱水三千》、許志安《與神對話》、劉德華《觀世音》等等。
林夕寫了三千多首歌,總不可能每首都去體驗、都用上自身經歷。所以排除掉大部分歌曲,剩下那些真的把自己經歷寫進歌曲裡的歌,就少之又少。這些歌註定會充滿私人情緒,不會是最主流、最流行的,所以也不會每個歌手都會去唱。
在林夕的創作生涯裡,合作得最親密的五位歌手裡,王菲是「你寫什麼我唱什麼」,兩人基本沒交流,但照樣出經典,這是傳說中的神默契;
陳奕迅是「你寫什麼就算我不懂我也會唱」,他唱五遍《富士山下》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唱了;
林夕與楊千嬅
黎明(是的,林夕合作歌手 top5 裡有黎明)是「我建議你寫什麼給我唱」,兩人合作最經典的和記系列就源自於黎明的創意;古巨基是「我們一起聊聊你要寫什麼給我唱」,林夕把古巨基對於人生的許多真正經歷都寫成了歌,所以才會有《告別我的戀人們》。
而在這五位歌手裡,只有楊千嬅一人,林夕是把最多的自身經歷寫成歌,放在她身上。最膾炙人口的《再見二丁目》不必多提,這是標誌性的歌曲;《姊妹》在上面林夕已經自己說了,「我當自己就是陪嫁的那個姊妹」;
他這麼喜歡千嬅,外人不可能盡知理由;但這位至今未婚無後的詞神,想必已經把許多對於女兒一樣的父愛,傾注到千嬅身上,否則他不可能寫出《楊千嬅》,諄諄善誘,教導著千嬅,「如果可磊落做人,你會更吸引」。
二人的這種關係已經超越了普通歌手與填詞人的關係,所以令林夕寫給楊千嬅的歌,多是掏心掏肺,傾注極大的熱情,這也讓林夕作詞、楊千嬅演唱的歌,絕大部分都具有「不可複製性」。
例如《假如讓我說下去》,寫歌詞的人把自己的經歷放了進去,唱歌的人亦有過類似的感受,所以當一個人的心境卑微到「但我想,如樓底這夜倒下來,就算臨別亦有通電話」的悽楚。
這種扒開自己傷口寫歌詞的自毀型創作,顯然不可能多,也不可能複製;而在林夕不多的這類創作裡,絕大部分,都在楊千嬅身上。
如果想通過作品了解林夕和楊千嬅這種奇妙的合作關係,除了諸如《再見二丁目》這些傳世名曲,2006 年的大碟《Unlimited》最為值得關注。這張專輯由林夕負責全部詞作,以亦舒的小說作為概念穿插其中,是兩人合作的經典唱片。
對於聽眾而言,有創作人與歌手的這種關係,去孕育出那麼多的好歌,感受到如此多的、真摯的喜怒哀樂,我們無疑是幸福的。
看著林夕給楊千嬅的歌,從她年輕時的《少女的祈禱》,到處在戀愛漩渦,激昂倔強的《烈女》,再到已為人母,為自己的寶寶唱出的《親》……
近二十年的歲月,林夕不僅在給楊千嬅的歌詞裡投入了自己的人生,也將她的人生寫成了歌。這是真正的歲月如歌。(電影人公元1874)
楊千嬅演唱會造型
2008 年,在香港《十大中文金曲頒獎音樂會》上,林夕獲得代表香港樂壇最高的終身榮譽大獎「金針獎」。
這次頒獎典禮上,他安排了自己的一些歌手來演繹自己的作品:
陳奕迅唱了《Shall We Talk》;
古巨基唱了《眼睛不能沒眼淚》;
楊千嬅則壓軸獻唱了那首《再見二丁目》。
楊千嬅《再見二丁目》Live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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