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電影第一次在大銀幕上公開放映。」《冥王星時刻》開始之前的短片裡,導演章明這樣說,他神情淡定,語調無怨無悔且氣定神閒。
實際上,他這句話只針對這樣一批影迷:他們知道曾經名聲赫赫的「第六代」導演群中有一位章明,他們在20多年前看過一部叫做《巫山雲雨》的風格獨特、色調清冷的影片。
在這20年中國電影市場的飛速發展中,無數影人如焰火般升起或墜落,離了誰大銀幕都不會失色。有的觀眾捧著爆米花追逐好萊塢大片、3D或巨幕,有的人試圖打撈影片背後的良知和思考,幸好還有「大象點映」的苦心經營,在2018年逐漸進入寒冷的時候,《冥王星時刻》得以在院線呈現。
這是一部把鏡頭瞄向同行的作品,《冥王星時刻》的主角——青年導演王準在事業上捉襟見肘,而他的愛人卻吊著威亞瀟灑地飛來飛去。在二人一翻雲雨之後,兩具赤裸的身體呈現在同一畫幅中,卻被均衡割裂成黑白兩個框架,雖然窗外呈現的依然仿佛是《巫山雲雨》中那個熟悉的場景,但此時的影像顯然更加成熟而精緻了。
也許這種成熟和精緻早已有之,但也並沒有使章明的作品獲得此前院線的認可。
大概王準也是在相同的境況下,帶著他的新片取景小組走進了一個山青水碧、人煙稀少的世界。捕捉人物內心欲言又止的曖昧、展現人物內心欲道還休的猶疑,這是章明的拿手好戲:製片人丁女士和演員小白面對俚俗鄉幹部的擋酒,攝像師小度與王準即傾慕又含蓄的交流,劇組的憂心忡忡和老羅的事情練達此起彼伏,小寡婦春苔和王準太極推手般的無聲勝有聲……這一切都在風光如畫的鄉野間有條不紊地展開。
耐人尋味的眼神、點到即止的交談、張弛有度的行程,這一切都讓影片像一隻包裝嚴密的水果,小心翼翼地透出些許芳香,清新而神秘。
光明總讓人充滿期盼,黑暗同樣也對人充滿誘惑。劇組一行人苦苦尋找的《黑暗傳》同樣對章明也充滿誘惑——這或許是解讀影片的一把鑰匙。在這個意義上,王準和章明二人合體了。
這種黑暗的誘惑散發著一種神秘氣息,正如影片呈現出的風格。當光明逐漸暗淡——如同冥王星的遙遠或偏離——黑暗就會如約而至——如鄉間山野的夜晚。影片借人物之口陳述著冥王星光芒的有限,就在這光芒與黑暗的彼此糾纏中,王準、章明、觀眾也在劇情的推進中陷入思索和掙扎,欲罷不能。
在鄉野中歷經波折的一行人,終於柳暗花明的邂逅一次聆聽見證《黑暗傳》的機會,無數觀眾在感動之餘,卻發現章明依然平靜。
靜謐的夜色中,圍繞著逝者的原始古老歌哭《黑暗傳》像命運的符咒逐漸鋪排開來,充盈整個世界,王準一行人知道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即將唾手可得了,而這一切也與章明的再一次成功近在咫尺。
豪華城市裡浮華的鏡頭下,拍不出王準想要的作品,也得不到章明內心的影像,因為他們壓根就沒有打算把自己活成「紅胖紅胖的」人。
僅從《烏山雲雨》和《冥王星時刻》前後兩部作品來看,章明電影表達的態度始終沒有改變。當第六代導演的王小帥、賈樟柯們已經開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只有章明還在固執的堅守。
在影片的結尾,終於呈現於一行人面前那座小城鎮的萬家燈火,在夜色中散發著幽然的光芒,如同來自遙遠的冥王星。它雖沒有照徹白晝的光亮,卻是章明22年來堅守的希望。
中國電影需要的並不僅僅是票房,更需要一種人性情愫的表達。一位有獨立態度的導演需要堅守22年,才能讓他的作品艱難上線,這是現實版的「黑暗傳」。當章明帶著他的團隊,在世界影壇的歡呼中揚起自信的手臂,這是他的「冥王星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