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號晚,阿堅在北蜂窩路老北京炸醬麵組織了一場「太空詩會」。
關於這場詩會,阿堅半個多月前就跟我打了招呼,我說一定去。多年來,阿堅很少組織酒局,但自打去年2月14號阿堅說「應小華要求」組了個「小招去世5周年」的大局,這一年多來,阿堅打著他那幫詩歌小兄弟的名號組了若干場這樣的酒局。我猜是那次阿堅嘗到了甜頭,加之這兩年圈內有錢人(主要是高大師)組局的熱情低落,於是阿堅自己出馬了。必須插一句,阿堅的酒局都是大家集資或等某位喝暈到喪失理智的哥們偷偷結帳第二天再暗自叫苦不迭。
今年1月阿堅辦了個無聊人的「《不得好死》手工詩集發布會」,然後就是這次。無論是去外地濫喝還是在北京組局,阿堅永遠保持幕後推手的角色絕不出頭,但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搞的阿堅在各種場合宣稱「應哥們要求」玩命撇清自己,其實哥們哪有什麼要求,有的話,也是阿堅話裡話外旁敲側擊誘發使然。
去年2月14那次酒局陣容龐大,除了北京,還有外地哥們趕來。第一場散後我和景縣周軍等人又跟阿堅去他家樓下的咪咪香餃喝到凌晨,並睡在附近洗浴中心。次日上午阿堅下樓把我和周軍從洗浴中心拎出來在「巫山烤魚」小館接茬喝,阿堅高興,在我和周軍的全力勸阻下點了條黑糊糊的烤魚,說「擺著」,事實上烤魚也確實一直是擺著,基本沒動,大酒之後,幹不動這個。記得幾杯下肚,周軍又喝美了,他給在景縣的老婆打電話說晚回去一天,獲批後,對著電話狂親並說媳婦兒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嗯麼嗯麼嘖嘖,掛了,隨著電話的掛斷,周軍的臉也掛了下來,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安坐桌前彬彬有禮地跟我和阿堅輪番碰杯,景縣人有理數,碰杯時周軍的杯沿兒永遠要低於我和阿堅的,很多地方的人都有這個好習慣,一度我愛和他們較勁,沒一次得逞,有那麼一兩次,他們都快給我蹲下了。巫山烤魚喝完阿堅回家打盹,我和周軍在附近找了個按摩店,按摩店拼湊了兩位齜牙咧嘴的東北胖丫頭權當按摩小姐,我沒按,自顧自倒頭力求睡會,沒睡著,一直聽著隔壁帘子裡周軍跟胖丫頭磨嘰;阿堅打完盹再下樓說奔老弛家樓下……身在北京,卻完全像是被阿堅裹挾去了外地連續大酒疲於奔命。
「太空詩會」正趕上我「戒酒一個月」的第六天。一個月,說「戒」是不是有點不配?那說「斷酒」吧,當年鬱達夫好像愛用這詞。但對我來說,一個月不喝酒想起來確實挺難的,這麼多年來。除了發燒,我每天必喝,即便頭天喝大,第二天自己一個人在家也要開一瓶或一聽,有幾次太難受,那一瓶或一聽沒喝完,但似乎也得開。
那天我是帶著孩子一起去的,絕無拿小孩當擋箭牌的意思,我印象中,自打小孩半歲以後,我帶著他出入了無數酒局,多次喝大,且數次受到「有良知」的朋友(女性居多)批評甚至痛斥。還好,沒出過什麼事。現在孩子快八歲了,他自然不喝酒,但有幾次在家裡鬧著要去飯局,他已經知道無聊的滋味了。
「太空詩會」的主角是詩人小力,在他們那個詩歌圈,小力被稱為「太空詩人」,他的詩很多貌似是以外星人的視角寫地球、人類、動物以及瑣碎的生活,裡面充斥星球、創世、飛船、黑客、UFO、洪水、佔星術、病毒、滅亡等等詞語和意象,這次也是他的手工詩集《給地球人書》發布會。所謂「手工詩集」就是把印廠印好的書頁子自己裝訂成冊,跟無聊人的《不得好死》一個路數。我曾問無聊人,裝這麼一本詩集要多長時間,他好像說得半個多小時,幹熟練了會快些,但一天最多也就三五十本的產量。小力和無聊人都住宋莊。《給地球人書》的副標題叫「因為像人,我被修改成人類」。
我跟小力不熟,印象中,每次喝酒他都是縮在一個角落裡不言不語,你跟他幹他就幹,偶爾也敬酒,稍突出的印象是每次喝到最後總有他,因為之前他的低調,所以小力給我的印象總是在散場之時突然出現,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外星人的意思。何止這個,我忽然想起,去年在楊陵「猴年馬月」狂歡節,有天半夜,我和子鵬按摩完回到住處,樓下小館門口的棚子下還坐著幾人,其中有周軍還有小力。我們接著喝,聊了什麼大多忘了,但記得一度小力談起特斯拉,此人我也知道,堪稱曠世奇才,現在的特斯拉電動汽車就是為了向他致敬而命名的,此人的傳奇不多說了,此刻說的是當小力說到特斯拉研究人造閃電的事跡時,「閃電」二字剛出口,話音未落,天空一道閃電划過,接著就是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17號那天我帶著孩子七點多到的,包間裡滿滿兩桌,他們喝得正嗨,阿堅似乎已有點喝大,穿一類似車把式的那種粗布無袖「汗褟兒」,敞胸露懷僵直著上身正在仰脖往嘴裡灌酒。我一直說阿堅屬於後天理性派酒鬼(這路酒鬼的酒量是後天練就,喜歡不分場合不遺餘力地顯示自己好喝能喝,但他們喝酒有封頂,不會吐,很少斷片,到點就撤),這從阿堅喝酒的姿勢也能看出來,細看阿堅喝酒,架勢很大,但總給人艱難的感覺,比如他會挺直上身,單臂張開,另一隻手捏著酒杯仰脖往嘴裡倒酒,喉結不停蠕動,挨著近能聽到咕咚咕咚的聲響,一杯下去,嘴唇鬍子總會滴啦下幾滴,不像老弛,無論坐站,說乾杯就一口掫,幾乎無聲無息面不改色,空杯撂下,杯中滴酒不剩,嘴角也無一絲酒痕,眼神慢的還以為他變魔術呢。
阿堅和老弛分坐兩桌,我坐在老弛這桌,在座的還有小力、吳天暉、高大師、膀胱綠子等,綠子喝雪碧,我說我也喝雪碧吧。老弛得知我戒酒一個月,一時語塞,繼而說,愛喝不喝,反正當前暴烈兼乖戾的酒風已然勢不可擋,又說,戒一個月算什麼呀,有本事戒仨月,你這戒一個月分明就是晃一下,北京話叫「晃範兒」,沒勁,又說,想脫胎換骨是妄想……我做好了遭滅的準備,只乾笑著不說話。
那天,我拿雪碧跟各位瞎幹了幾杯,已然是酒酣耳熱之際,多數竟沒注意我手裡拿的是什麼,也可能以為是白的,有一兩位見我喝雪碧問我怎麼回事?我說跟朋友打賭戒酒一個月,一位豎了下大拇指衝我點點頭一飲而盡,一位嘬了下牙花子兀自搖搖頭一飲而盡,我除了尷尬、不好意思,倒真沒怎麼想喝,是什麼讓我沒有動搖呢?這是個問題,在這兒我一兩句也說不清。
我大概十點離開的,之間小孩在大廳散座補寒假作業,我不停地出去陪他。像我這種能喝又不喝的主兒在酒桌上坐著確實難受,他們說的話我完全跟不上甚至聽不懂,他們飽滿的情緒讓我不可思議……倘不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我肯定是如坐針氈或乾脆抱頭鼠竄了。還是不行啊。
這之間,老弛幾次跟阿堅叫板連幹十杯,阿堅裝聽不見。
高大師面前半杯白酒,有人敬酒就抿一口,其他時候就仰靠在椅子上託著腮刷微信,一副深謀遠慮未雨綢繆的架勢,他完全啟動了「生活在別處」模式……
吳天暉喝多了,穿上事先準備好的太空服(類似一大號面口袋改裝的連體衣),戴上不知哪來的摩託頭盔,拎著酒瓶子站在椅子上發表演講,吳天暉的嘴在頭盔裡露不出來,他說的話甕聲甕氣誰都聽不明白,反正也沒人聽,他舉起酒瓶想對瓶吹,第一口倒臉上了,搞得他氣急敗壞摘了頭盔臉紅脖子粗地暢飲起來……
鄰桌的阿堅在往自己的頭上倒酒,這也是他的慣用伎倆之一,但凡阿堅敬酒別人不喝,他有時就會逼對方跟他一起把酒倒頭上或脖子裡……
老弛在我旁邊端坐,他不停地張羅跟不同的人對幹,但自打一開始擠兌完我,他始終視我為無物,偶爾面無表情瞥一眼我手中的雪碧,我仿佛能窺見他那左右不是哭笑不得的內心……
那天,太空詩人小力坐我對面,他依舊該喝就喝來者不拒,然後坐下來依舊地沉默寡言,只是我臨走前他不聲不響碰翻了自己手頭的那杯酒,桌布洇溼了一片,這次沒有異象發生,只能證明跟地球人一樣,外星人喝多了手也哆嗦。
說是詩會,但並沒有人念詩,除了這幫人太好酒以外,在這兒,詩歌、文學、藝術,或多或少都屬於羞於啟口上不得臺面的事,類似隱私,這麼一說,他們其實才是真心熱愛文學的吧。由此也可見,阿堅不惜以「詩會」的名義組酒局,大概只能說明他寂寞無聊到不要這張老臉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