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於2018年11月)
星期天的時候去看了三場電影,下午到晚上。
分別是《巴貝特之宴》、《浮生如秀(麥昆傳)》、《幸福的拉扎羅》。
每部都回味無窮,但是最最最震我的還是《巴》,看電影的時候被彈在椅子上動不了,帶著淚傻笑兮兮地看完。
看完以後最大的遺憾是我愛的朋友們沒能和我一起看。
故事特別簡單:
19世紀末期,丹麥的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裡,生活著牧師和他的兩個女兒。小村特別荒,北歐,慘澹,人少,總共就二三十戶人家,平房,簡陋。
兩姐妹長得很漂亮,虔誠地跟著牧師過著清貧的生活。
有一個年輕的貴族軍官到村裡姑媽家小住,被教徒姑媽帶去參加牧師小教堂的活動,被姐姐的美貌震驚,陷入單戀。很快地,他發現,宗教家庭的氣氛令他壓抑,他隱秘的心事也不能得到回應,於是落荒而逃。發誓用仕途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
另有一個巴黎著名的男高音也來到村裡修身養性,偶然聽到了妹妹唱的聖歌,驚為天人,遂毛遂自薦教妹妹唱歌(歌劇),他用來說服牧師的說辭是「這對侍奉上帝至關重要」。
但歌詞中的愛與欲讓妹妹倍感惶恐,最終她放棄了學習,回歸了平靜的生活。男高音帶著無比的絕望和失落逃離了小村莊,痛惜世人無法聆聽真正的天籟。
時光荏苒,幾十年如一日,終身未嫁,將身心奉獻給小小教派的小姐妹老去了,牧師也去世了。
有一天,一位名叫巴貝特的巴黎來的婦人在風雨交加的夜晚,帶著歌唱家的介紹信來投奔老姐妹。
法國內戰,巴貝特為逃離戰火,靠著船員弟弟的幫助來到了這個村莊,成為貧窮老姐妹的管家。在破舊的閣樓裡一住就是十四年。
單調、乏味、荒蕪,日復一日。
老姐妹主持著小教堂的活動,信徒們年事已高,爭吵不斷。而牧師一百歲的誕辰之日將近,老姐妹準備辦個小小的聚會,令大家再次團結起來。
就在這時候,巴貝特購買的彩票中了1萬法郎。她提出,她想為聚會準備晚宴,真正的法式晚宴,由她出錢。
老姐妹同意了。
巴貝特請了一周假,用以置辦食材。巴貝特離開的日子裡,年事已高的老姐妹感到了很多不便,巴貝特對她們很重要,但她們也認識到巴貝特離開的日子不遠了。
食材採買完成。老姐姐在廚房裡看到了活的鵪鶉,巨大的海龜,酒。
這一切讓她害怕,她偷偷告訴信徒們,巴貝特給他們準備了可怕的食物,「我甚至不敢告訴你們巴貝特要給你們吃什麼」。
眾人一致約定,絕不評價食物,在吃飯的過程中保持緘默。
宴會舉行的日子,已經成為了老將軍的貴族少年也回到了村莊。他的姑媽,作為牧師最虔誠的信徒,決定帶他參加這場宴會。
將軍對著想像中的年輕的自己說,他要去見證自己的人生選擇是否正確,他選擇離開小姐姐是否正確,將在今晚得到答案。
作為觀眾,我無法描述電影裡那場宴會。
簡陋平房裡的餐廳裡,長餐桌上覆蓋著潔白的桌布。水晶燭臺,十多層的嵌套餐盤,五六種用以飲用不同美酒的高腳杯。
巴貝特在廚房裡有條不紊地準備著一道一道(連作為觀眾的我都)聞所未聞的菜式,並按照最合適的時機,讓侍者為賓客斟滿最適宜的酒。甜酒、葡萄酒,香檳——連什麼時候該把酒瓶留在桌上都安排得毫釐不差。
教徒們恪守自己的誓言,絕不評價食物——除了不知情的將軍。他在喝到第一口湯時,就驚訝地發現「這毫無疑問是真正的甲魚湯」。酒也讓他意外,他認出了酒莊和年份。
來自歐洲南部的葡萄和無花果,也是教徒們生平僅見。
主菜上來的時候,將軍給大家講了一段往事。他曾和貴族朋友們一起在巴黎最好的餐廳英格蘭咖啡館吃過一段飯。大廚是一位烹飪天才,享譽整個巴黎。她獨創了一道「鵪鶉千層酥」。
吃過這道菜以後,他的貴族朋友表示,自己現在已不會再為任何一位女性決鬥——除了這位大廚。
「我們現在吃到的,正是『鵪鶉千層酥』」,將軍對著眾人說道。
眾人模仿著將軍,用最正確的方式享用美食、飲用美酒。緊繃的教徒們慢慢緩和起來,變得溫暖與柔軟。彼此原諒,彼此和解。
臨走之前,他們圍著老姐妹家門口的老井再次唱起了聖歌。
將軍離開時握著老姐姐的手說,我這一生的每一天其實都是和你在一起的。
老姐妹由衷地感謝巴貝特,並對她回到巴黎的日子給予了祝福。
巴貝特揭示了自己的身份,她確實就是英格蘭咖啡館的大廚,但是她不會回巴黎了。
兩姐妹非常驚訝,因為巴貝特已經有錢了。
巴貝特告訴他們,英格蘭咖啡館一頓12人的晚宴的價格剛好是1萬法郎。
她已經花光了所有的錢。
電影在黃昏的夜色中結束,在歐洲北部大陸單調的海浪中結束了。
有評論說這部電影表達的是物質和欲望的價值觀𠁨清貧保守的人生造成的衝擊,而我認為不是。
電影表達的不是一種對比,而是一種共存。
這場宴會所展現出的優雅是直擊心靈的,而它的優雅不僅由充滿儀式感的法式大餐提供,更來自於食客們是一群近乎禁慾的虔誠教徒。
他們是一群年邁的老者,對自己的信仰與生活方式有著絕對的自信和自豪,不會因為一頓飯就懷疑自己的人生。結尾的聖歌就是證明。
即便如此,他們也本能地享受這一餐帶來的美好。
對於當代觀眾而言,法國大餐並不是什麼太罕見的東西。如果不是出現在那個荒涼的北歐村莊,如果不是由那群可能一輩子沒有離開過一個不足百人的鎮子人(他們並不原始,也不落後。他們在宴會上也穿著黑色的禮服)來享用,恐怕也不會讓人看得如此激動。
優雅來自於內與外的調和,更來自於長久堅持後的閃現。正因為法國大餐是如此稀有,從未出現在那個小鎮,才讓這場宴會顯得尤為特殊。
暴發戶吃花一百萬吃法國大餐有什麼可稱道的嗎?沒有。
這部電影的力量在於克制。導演並沒有試圖傾向於保守與物慾哪一方面的立場。兩姐妹的人生在世俗之輩(比如我)看來果然不太「值得」,甚至有些悲涼。但電影所展現出了寧靜(包括外在的和自我的),又讓人更深入地反思「自我存在」的真諦。「不迷惘」難道不是人生的某種至高標準嗎?
而「巴貝特之宴」本身所展現出的精緻,更易於讓人理解物質和富足所代表的價值體系。將軍握著已經老去的姐姐的手,後悔自己的人生,有多大程度上是受到了這頓宴席的影響呢?如果每天吃著凍魚肉煮硬麵包,他是否也會後悔呢?
雖然說電影平靜地敘述了雙方的立場,並在宴會中達到調和,但這兩種價值觀天然存在的對立亦不可避免地出現在觀眾(我)的心裡。
我本身也是一個充滿物質欲望什麼都想買,以及對現代生活厭倦什麼都不想要的極端矛盾體。
精神與物慾,永遠是此消彼長的。哪一方都不可能代表著人的全部。當精神富足時,物質可以錦上添花。而另一方面,物質滿足,也會因精神上的缺失而失落——就像影片中的將軍。
於是,看完電影出來,我和朋友一起到電影院隔壁的米其林推薦餐廳吃飯,並從牛皮口袋裡拿出上午剛烤好的凍乾草莓白巧軟歐包作主菜。
先填飽胃吧。
看到這兩張照片
我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麵包了
我收集了巴貝特之宴的菜譜
主要是學習如何配酒
在故鄉的酒櫃裡,還收藏著一支80年代的伏舊園特級莊的好酒
PS:我做麵包的一大動因就是想嘗試巴貝特的神之料理:鵪鶉千層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