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愛的你
（一）
【大島優子】
1.
隔壁家來了一個小男生。比我高一個頭，年紀和我差不多。他爸爸和哥哥把行李搬進屋子，他在小賣部前邊吹氣球。他總是吹一個爆一個，一直吹到開始揉腮幫子嘀嘀咕咕的說好疼。
好傻。
疼的話還吹什麼。
我去小賣部買了一個氣球，吹好了之後送給了他。他莫名其妙的拿著氣球站在那裡，大眼睛眨了眨。
好傻。
「謝謝。」過了一會兒，他說，「可我還是不會吹氣球。」
2.
隔壁搬來的人家姓大島，據說是離婚了，帶著孩子搬到鄉下來。那個傻小子很喜歡後山的樹林，讓我陪他去抓野雞。
我為什麼要陪他去。
他很喜歡水田裡的龍蝦，抓了一隻送給我。
餵快拿開！
他把龍蝦養在水盆裡，龍蝦肚皮下包了一群亮晶晶的小龍蝦，只有米粒大。他問我可不可愛。
挺可愛。
我們一起蹲在水盆前看，小蝦米從母親的腹部遊出來，在水盆裡打轉。沒過幾天，他爸爸把水盆裡的龍蝦倒回了田裡。他很傷心，我陪他去後山轉了轉。
3.
有天我們在後山裡玩，那裡金銀花開了一大片。他摘了好多新開的花放到我手上，教我怎麼吸到裡邊的花蜜。有一點甜，帶著金銀花的香味，很好喝。
「為什麼敦子不說話呢？」
她很好奇的問我。
我從來沒跟她說過話。
因為我是啞巴。
4.
我是天生啞還是後天受到了什麼刺激，父母並沒有跟我說起過。我有記憶起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了，我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意見。父母送我去了聾啞學校，我在那裡學了手語。大部分普通人都看不懂手語，我和他們仍然無法交流。
那個傻小子終於知道了這件事，告訴我他也要去學手語。他比著他新學的手語給我看：
【我喜歡敦子。】
真傻。我又不是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又比了一次給我看：
【大島優子喜歡前田敦子。】
5.
他的頭髮越來越長，他把頭髮紮起來，綁成馬尾辮。
他又不是女生，為什麼要留那麼長的頭髮。
我打著手語問他，他看不懂，一臉迷茫。爸爸從屋子裡出來，他跑去把我爸爸拉過來，問他我在說什麼。
「敦子問你，明明是男生，為什麼要留長頭髮？」說完爸爸笑起來，「敦子，你不知道嗎？優子是女孩子啊！」
哎？
女孩子？
「我是女孩子喲~」他，現在是她了，笑得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抱歉，一直用男孩子的稱呼。」
都是女孩子，說什麼喜歡。
我不喜歡她。
6.
聾啞學校就在她上學的國小旁邊，中間隔了一道鐵門。她常常過來和教我們手語的老師套近乎，一有時間就會過來學手語。她很聰明，學得很快，我們能進行簡單的交流了。
「爸爸給我買了自行車，放學我接你回家吧。」她說，然後一直盯著我。
【不用了。】用手語告訴她。她會的手語不多，和她說話會儘量簡短。
「敦子是妹妹，我要好好照顧你。」
【騙人。】
「哎？為什麼這麼說？」
【你只是可憐我。】
「才不是！」她說，然後一邊說一邊比著手語，【我喜歡敦子，喜歡，喜歡。】
她一連說了三次，也比了三次。
我才不要相信她。
她牽著我的手把她拖上車後座，讓我抱著她的腰。她最近不怎麼長高了，我現在能到她耳朵。她把車踩得飛快，大笑著讓我再抱緊一點。
我就說了我不喜歡她。她一點不招人喜歡。
7.
暑假的時候手語班還在開課，優子讓她爸爸給她教了學費，一個暑假都在手語班上課。老師問她為什麼學手語，她說以後想做公益。去敬老院做護士，去聾啞學校當老師。她這樣說的時候，我坐在下邊看著她。她朝我眨了眨眼睛，笑著露出一對酒窩，還有慄鼠一樣的門牙。
【你是認真的？】
「認真的喲。」她說，「敦子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是什麼？
賺很多的錢，把嗓子治好，能開口說話，過普通人的生活。
他們說不切實際的夢想只能叫幻想，我的夢想也是幻想。
【我沒有夢想。】
「那是不可能的吧。」
我不想跟她說話了。
那是七歲的夏天。
8.
十二歲的時候，父母親試圖讓我像正常的小孩子那樣去上學。我聽力沒有問題，能聽懂老師們講的課，能學到知識。我去上學的時候，優子每天負責接我上學放學。她因為曾經四處搬家，一直留級，現在還和我一起上國中一年級。她擅自叫我阿醬，把她家賣的壽司給我做點心。
她會彈貝斯，也會彈吉他。她常常抱著吉他唱歌給我聽，給我唱她新寫的歌。她唱歌的時候聲音聽起來好多了，我抱著膝蓋坐在她旁邊，聽她唱歌。
我也想唱歌。
優子說樂器可以代替人發聲，她讓我跟她學吉他。她讓我坐在她懷裡，抓著我的手放在吉他弦上。她的耳朵很軟，老是貼上我的臉。她總在我耳邊說話，告訴我手指該怎麼移動。
冬天到來之前，我終於學會了吉他。我們在新年晚會上表演，彈她編的曲子。我聽到她有點沙啞的聲音唱著，很緊張但並沒有犯錯。表演結束，舞臺下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
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讚揚的表情。
優子帶著我的手在臺前致謝，我的手心全是汗，她牽著我的手，我們向臺下的同學鞠躬。
9.
【我的夢想——成為貝斯手。】
10.
不需要我出聲，讓貝斯代替我發聲。
這回不是幻想了吧。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優子，她很開心。她說以後她要組織一個樂隊，讓我做她的貝斯手。
【不是想做公益事業嗎？】
「阿醬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她說，踩著單車，風把她的裙擺吹起來。
她回過頭看我，我比著手語：【為什麼。】
「我喜歡阿醬啊。」她笑著說，好像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這根本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11.
優子在學校很受歡迎，不限於同級的男生，還有高年級的前輩。隔壁高中部也有喜歡她的人，總有人向她告白。
「抱歉，我現在只想好好讀書。」
她總會這麼說。
這個藉口蹩腳死了。
12.
我的功課落下很多，優子每天都在幫我補習。大半年之後差不多全趕上來，勉強能和同學們平行了。暑假的時候我們一起到海邊，撿了漂亮的貝殼穿成項鍊。我們聽海螺裡的海浪聲，優子告訴我，不是一定要說話才叫唱歌。
「阿醬的眼睛就會唱歌。」她說。
她又說莫名其妙的話了。
她低下頭親我的眼睛，柔軟溼潤的嘴唇在上邊落下溫柔的吻。
我抬起頭去看她。
「不要告訴別人。」她說，「我喜歡阿醬這件事。」
（二）
【十三歲的夏天】
13.
【不要告訴別人，我喜歡阿醬這件事。】
她說，摸了摸我的頭。海風把她的劉海吹亂，擋住她的眼睛，被她撥開。
【為什麼不能告訴別人。】我打著手語問她。
她經常說喜歡我，大家都知道。
「那就告訴別人吧。」她說。
我才沒有把這種事情和別人說的習慣，她根本就知道，還故意這麼說。
我就說她一點也不招人喜歡。
14.
她穿著短裙，一手壓著草帽去海邊踏浪。母親總說大島家的女兒早熟，我覺得她分明是個小孩子。踩個海浪都能高興成那個樣子。
「阿醬，有海蟹~」她雙手合攏朝我喊，「快來快來~」
我坐在沙灘旁的巖石上，不想理會她幼稚的舉動。她跑過去把我拖到那邊，讓我蹲下看她掏海蟹。她像小老鼠一樣雙手並用撲撲撲的掏，不一會兒就挖出了那只可憐的海蟹。她抓住我的手攤開，把那隻海蟹放在我手上。
壞蛋！
海蟹的鉗子夾住我的手掌，我拼命的甩，怎麼也甩不掉。她一開始在那裡笑，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阿醬！阿醬！別甩！放下來！」她讓我把手放到海水裡，海蟹遇到海水，立刻鬆開我的手溜回了大海裡。
壞蛋。
她抓住我的手看那個被海蟹夾出來的洞，慌慌張張的說對不起。我用另一隻手擦掉眼淚，我真的覺得她很討厭。
「不要哭啊。」她用拇指擦掉我的眼淚，「哭的話發出點聲音啊，這麼安安靜靜的哭，哭得我心都碎了。」
壞蛋。
明明就是你自己把海蟹放到我手上。
我伸手打她，打在她軟綿綿的耳朵上。
15.
我不喜歡她，可是我沒有別的朋友。鄰居們的小孩都比我小，我不想和他們一起玩泥人。優子騎著車帶我去遠一點的地方，沿著公路向北走有一片山谷，裡邊開滿了野花。她編了花環戴在我頭上，捉了好多昆蟲放在籠子裡。
她喜歡昆蟲，她家養了一對獨角仙。她還準備養一種體形龐大的蜘蛛，我告訴她只要她敢我就再不去她家。她很遺憾的放棄了。
我們一起在高一點的山坡上睡覺，那裡沒有蟲子。她面朝我躺下，跟我聊天。我們常常一不小心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天黑回家的話會挨罵，優子把車蹬得飛快，我只好一手按著頭上的花環，一手緊緊抱著她的腰。
有段時間她不喜歡扎頭髮，風吹著她的頭髮全都打到我臉上。我只好把臉貼在她背上，壓住那些討厭的頭髮。
16.
優子看起來有點小了。她好像再也沒長高過，她一定再也長不高了，這點讓我很高興。
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壓著她了。
她以前老是壓著我的肩讓我背她，現在換我去壓她的肩。她假裝沒有力氣的被我壓到地上，我坐在她背上打她幾下。
【一點不好玩。】
多打了她幾下。
17.
優子老喜歡爬樹，去掏鳥窩抓獨角仙。有次她從樹上摔下來，摔傷了背脊骨。醫生說她可能會再也站不起來，後來說她可能無法正常行走。
那段時間她總是一個人躺在醫院，媽媽讓我去醫院看她，陪她說話。她變得不太愛說話，總是一個人發呆。她不看我的話我做了什麼手語她也不知道，我只好陪她一起發呆。
有天她問我，如果她再也站不起來了該怎麼辦。
【像我一輩子發不出聲音一樣嗎？】
她愣了一下：「恩。」
【你可以當小說家，漫畫家。】我告訴她，【你還有手。】
【不能發聲，我可以做貝斯手。不能走路，優子可以做的也有很多。如果一味去計較自己失去的，會盲目到看不見自己擁有的東西。】我停了一下，【你還有父親、兄長，還有親人朋友，還有我。】
她扭開臉悄無聲息的哭泣。她說得對，哭的時候如果不出聲的話，會讓看見的人很難過。
兩個月之後她能站起來了，醫生說她完全可以康復。醫生的話完全不能相信，他們總是信口雌黃。
18.
「醫生的話千萬不要相信。」優子也這麼說，「阿醬也一定可以說話，總有一天我會聽到阿醬的聲音。」
我也想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對她點頭，告訴她我會努力到那一天。
（三）
【我家的貓】
19.
優子不能去學校，我每天放學都要去幫她補習。她躺在床上悠閒自在的看著我，笑著露出兩個酒窩。我用筆頭戳她的酒窩，我想在她臉上畫東西。
趁她睡著的時候，我給她畫了六根慄鼠鬍鬚，把她鼻頭塗成慄鼠的鼻子。
這麼一看她可愛多了。
20.
冬天的時候優子能回學校上課了，不過不能做劇烈運動。體育課她就坐在旁邊，我在她旁邊陪她。她坐了一會兒說不舒服，讓我陪她去保健室。
她最近總喜歡往保健室跑，那裡新來了個長相帥氣的醫生。醫生沒有給她開藥，讓她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兒。
【我呢？】我來幹什麼。
優子把我拉到床上：「你也過來休息。」
【我又沒有不舒服。】
優子抱著我的肩把我推到床上，退後一步撲到我身上，把我壓得動不了。
騙人！
這麼活蹦亂跳，不舒服才怪。
「阿醬陪我嘛，不然我一個人在這裡大家一定會亂說。」優子指了指那位年輕的醫生。
醫生聽到了，好脾氣的笑了一下，露出好看的牙齒。
【一會兒還要上課。】她傷沒有好完，老師準許她休息，我就不一樣了。
「一會兒我叫你起來。」她壓在我身上，臉湊得很近。
我只好點頭。
21.
她果然沒有叫醒我。
保健室的床很小，優子抱著我，睡得很沉。我聽到她在打小呼嚕，「呼嚕嚕」像我家的貓。我家養了三隻貓。
做為沒有叫醒我的懲罰，回家之後我把她畫成了貓。
22.
優子身體沒有完全康復，她爸爸每天早上開著壽司店的車把她送到學校，我也順帶搭她家的車。放學的時候我們一起走回來，伯父讓我看著，我慢悠悠的走，這樣她就不會跑了。
「阿醬，快點啊快點啊~」她總在前面催。
我還是慢悠悠的走。
「阿醬——」
我低著頭看腳下。
她只好回到我身邊。
我們慢悠悠的走，冬天夜幕很快降臨。我們在夜幕降臨前到家，吃過晚飯她到我家做作業。她帶著她親自做的壽司，給我當夜宵。
「阿醬吃東西的時候表情最幸福了。」她每次都看著我吃，她好像不太喜歡吃壽司，「我看著都覺得很幸福。」
她拿手機給我照相，我吃著壽司很高興，沒有阻止她。
23.
冬天過去之後，優子虛歲十七了。普通的十七歲少女都該是高中生，應該已經有自己的男朋友了。開學前我去她家玩，她很怕冷，可是聽說她會滑雪。她說有時間要教我滑雪，我對那個興趣不大。
【為什麼不談戀愛？】我對這個興趣大一點。
「沒意思。」她裹著毯子，腿伸到暖桌下面，問我，「阿醬想談戀愛了？」
【不想。】
她笑著把手從毯子裡伸出來摸我的頭，要我坐過去一點。
我坐過去了一點，她張開毯子，把我裹進去了。
唔，很暖和。
桌上放著剛做好的壽司，我把手從毯子裡伸出來，挑了一個放到嘴裡。
「阿醬~」優子叫我，把臉貼到我臉上撒嬌，「我也要。」
我挑了一個，轉身餵給她。
24.
她總喜歡撒嬌，很喜歡粘人，像我家的貓。她對貓過敏，不經常到我家來。有次她欺負我，我回家抱了盧布跑過去，抓住她把盧布放到她臉上蹭。她起了一身的小紅疙瘩，過了好幾天走路都繞著我。
後來她只要敢欺負我，我就回家抱盧布。她嚇得到處跑，她跑得很快，我追不上，就抱著盧布守在她家門口。
每次她都會隔了個院子看著我，一臉苦相。我捏著盧布的耳朵，撓著它的下巴，很平靜的看著她。
「我再也不會了——」她在院子那邊土下坐，「再也不會了。」
我就把盧布抱回家。
她總說不會了，過不了多久又會欺負我。院子裡的大人總看見我抱著貓追她，她「哇哇哇」大叫著滿院子竄，一邊跑一邊拼命求饒。
欺負我完了才求饒！
我總是帶著三隻貓一起追她。
直到現在她也常常欺負我，去年受傷之後她不敢亂跑，我可以輕鬆的抓到她。她抱著頭縮在角落裡，我用盧布嚇她。她越縮越小，本來就很小隻，這回看上去更小了。
哈哈哈哈哈。
要是我能出聲，我現在就想這麼笑。
哈哈哈哈哈！
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
（四）
【情書】
【致我最愛的你：
也許在我未來的人生中，我會遇到另外一份愛情。我未來的戀人可以很完美，可以帥氣可以美麗，可以是老師可以是畫家。可以騎著單車送我上班，可以讓我每天在家做全職主婦，可以叫我「敦子」，可以給我取別的暱稱。我無法得知未來會如何，就擅自將你奉為了最愛。】
25.
隔壁家的姐姐從大城市回來，她在東京工作，畫著漂亮的妝，穿時尚昂貴的衣服。我記得小時候她分糖果給我，帶著我去看煙花。她離開的時候優子還沒來，優子和她不熟。我去那位姐姐家裡玩，她送我從東京帶回來的禮物，給了我一整套化妝用的東西。
「女孩子過了十四歲就要學會化妝了喲。」
她不會手語，我在紙上寫下想告訴她的話：【請教會我。】
「好啊~」她很高興的答應了，「院子裡是不是還有個女孩子？你讓她也過來吧。」
26.
我帶著優子去她家，女孩子都想變得漂亮，優子當然也是。這幾年我努力讀書，有些近視了。去年配了一副眼鏡，隔壁家姐姐讓我換成隱形眼鏡。
「戴眼鏡會影響女孩子的美麗。」
「我覺得阿醬戴眼鏡也很可愛。」優子反駁。
「嗨、嗨~」姐姐脾氣很好，笑眯眯的告訴優子，「不過不戴眼鏡會更可愛。」
我讓優子不要再說了，她這才安靜下來。
27.
學會化妝之後，我每天都會比從前早起，畫好妝再去上學。優子嫌化妝麻煩，總是不肯花時間在上面。我只好早上畫好妝之後去她家把她從被子裡拎起來，幫她畫。她坐在鏡子前面也還閉著眼睛，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我只好捧著她的臉，不讓她亂動。
明明比我大，還老要我照顧她。
優子的傷已經好了，她騎著單車載著我去上學。
【同學們都說我變得可愛了。】
午餐時候，我跟她說。
「哦。」她看完我的手語，低下頭去吃便當。
我拍了拍她的肩，讓她抬起頭。
她抬起頭看著我，嘴裡還咬著飯糰：「恩？」
我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沒什麼。】
同學們都說我變得可愛了。
優子是唯一一個沒這麼說的人。
28.
一周後的放學，我發現鞋櫃裡多了一封情書。我把情書拿給優子看，她接過情書，抬頭看著我：「給我看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她，一時間也想不起來為什麼給她看。
「要我念給你聽嗎？」她打開信封，拿出裡面的信紙。
我點了點頭。
「哈。」她乾笑了一聲，「阿醬第一次收到情書，很高興吧。可以喲。」
她念那封情書給我聽。
我不記得她念了什麼，她的表情平靜，沒有什麼情緒。念了一半，我打斷了她。
【扔掉吧。】
「你真奇怪。」她一下子笑起來，「好吧，扔掉。」
她載我回家，一路上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
29.
鞋櫃裡的情書越來越多，我漸漸習慣了。身邊的朋友慢慢變多，他們不再以同情的眼光看我，我們變得平等。女孩子們在一起說著如何變美麗的話題，討論路邊看到的漂亮的裙子。
優子又恢復到活蹦亂跳的樣子，嘰嘰喳喳吵吵鬧鬧。她喜歡運動，一年四季都在操場上跑來跑去。優子爸爸很煩惱，想讓優子學我像個女孩子一點。
我想她一輩子恐怕都是那個樣子了。
優子就算這個樣子也有許多男生喜歡她。她十七歲生日那天早上，隔壁高中的前輩送她一束玫瑰花。那件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學校，我也很快知道優子當場就答應了和對方交往。
優子的教室在隔壁，我聽到傳言立刻去找她。
30.
「是真的喲。」她笑眯眯的摸我的頭，把抽屜裡的玫瑰花拿給我看，「看，漂亮吧。」
【騙子。】
騙子。
優子慢慢漲紅了臉，咬著嘴唇看著我，眉毛皺在一起，就好像她很委屈一樣。
我很討厭自己不能出聲，不然我一定要大聲吼出來。
【騙子。】
手語很無力，無法表達我的情緒。圍觀的人甚至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一遍一遍重複著那個動作，幅度越做越大，打翻了優子放在桌上的水杯，把她的書推到了地上。
（五）
【十四歲】
【「於感情有關的事上，人總是一廂情願的。暗戀中的人猶是。正因為知道自己是一廂情願，所以對什麼都會懷疑，看不見事實的真相。有時候覺得對方任何的舉動都是對自己心情的契合，有時候覺得對方那樣做是一種拒絕。這個時候要麼豁出去的告白，要麼先退出這段感情，站在另一個高度上去看，也許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多年後我回到校園，保健室那位年輕的醫生仍然年輕著。我和他攀談，他無意中告訴了我這番話。那一剎那我想起你，我猜許多年前你就聽說過這段話了。】
【在你十七歲那一年。】
31.
一直以來，我可以對優子做任何的事，年齡上的差讓我任何的任性都可以被原諒。我可以搶走她午餐，可以在她的作業本上畫上一隻慄鼠，可以偷偷往她的便當裡加芥末，可以逼著她抱盧布。優子會摸摸我的頭，說一句【阿醬真是任性的小孩子】。
我在她眼裡一直是個小孩子。
小孩子是不配和她說愛情的，她接受的都是高年級的前輩，她的同齡人。我的憤怒在那一瞬間爆發出來，我把桌上剩下的書推到地上，扔在翻倒的水裡。我還想去踩幾下，可是有人攔住了我。
我掙開那個人，跑出了他們教室。
32.
我想逃課，我想翻牆出校，可是圍牆太高，我翻不出去。我只好到天台上，在那裡一個人哭。
女孩子會願意讓什麼人親吻她，會願意讓什麼人擁抱她，會為了什麼人努力學化妝，會希望得到什麼人的讚揚，會為了試探對方把收到的情書給什麼人看，會為了什麼人有戀人而生氣哭泣。
答案不是只有一個嗎。
【我喜歡你。】
我不相信優子看不見，她比我大三歲，比我明白得多。她明明知道，還要交男朋友，因為她想給我一個信號，告訴我，我們之間不可能。
【騙子。】
【大島優子是騙子。】
從前說的【我喜歡阿醬】，那是在騙小孩子。
前一天晚上做給優子的生日蛋糕被我摔在地上，我抱著膝蓋坐在已經摔壞的盒子前面，除了哭什麼也不會。
33.
迷迷糊糊中聽到好多次鈴聲，我哭幹了眼淚，躲到天台角上。中午吃飯的時間有學生會來，我不想他們看到我。
可我希望優子會看到我。
一定要看到我，發現我哭得狼狽的樣子，看到我哭腫了的眼睛。
我是那樣盼望著，等待著，就像小時候玩捉迷藏時的心情。我把自己藏在很安全的地方，又希望她可以找到我，大笑著說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來找我啊，快來找到我啊。
34.
優子在下午來找我，那個時候我已經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放學了，優子抱著膝蓋坐在旁邊，我身上蓋著她的外衣。
我坐起來。
「對不起。」她說，低著頭，把臉埋在膝蓋裡，「我們分手了。」
我一剎那的雀躍，那是勝利的喜悅。
優子慢慢站起來：「回家吧。」
我試著像從前那樣牽她的手，她沒有拒絕，握住了我的手，把我從地上牽起來。
35.
我勝利了。
我勝利了。
坐在車後座上，我幾乎心花怒放，抱著優子的腰，把臉貼在她柔軟的耳朵上。
優子又是我的了。
36.
我拍優子的肩，她回過頭看我。
【唱歌給我聽。】
「哈？」
【快唱！要很高興的歌。】
優子開始唱歌，我拍著她的背打著節拍。她把歌唱得走了調，我就捏她的耳朵，聲音太小了，捏她耳朵。優子的耳朵被我捏得通紅，她賣命的唱，聲音和樣子都很好笑。
我笑得正開心，優子回過頭來看見了。
「真是的。」她也笑起來，「不要欺負我啊。」
那又怎麼樣。
我扭著肩，撇嘴抬下巴。
優子大笑起來。
（六）
【再見】
【母親告訴我，年幼時的愛情不能當真，她還告訴我，女人選丈夫時會下意識照著初戀的標準選擇。】
【那麼我會選一個像你一樣的丈夫嗎？那是件多好笑的事情。我當著母親的面笑，笑過去的事回不來，笑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現在還是不能發聲，笑起來還是安安靜靜。】
【我寫了一封永遠不會寄出去的信，放進盒子裡，埋在院子裡的大榕樹下。我希望有一天陌生的人將它挖出來，看完我的信，知道有個叫前田敦子的女孩子，她暗戀過鄰居家那個叫大島優子的小個子。】
37.
我在很早之前聽優子哥哥說起過，說優子媽媽在優子很小的時候就和她爸爸離婚了。優子哥哥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很不高興，連稱呼都是【那個女人】。優子說起媽媽的時候表情很複雜，她有時候會坐車去城裡看她，有時候會把我也帶去。
優子媽媽是個很漂亮的人，已經有了新的丈夫。夫婦二人似乎沒有生育小孩，對優子和我都很疼愛。
【我很喜歡優子的媽媽。】
「這話不要讓我哥哥聽到。」
【為什麼？】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
【哼。】
她笑眯眯的摸我的頭。
38.
暑假的時候，父母親帶著我去不遠的村莊看外婆。還在度假的時候收到優子的簡訊，她說她要去城裡了，她說再見。
我忘記了自己不能說話，慌張的按下通話鍵。電話響了幾聲，接通了，優子的聲音在那邊，問我：「阿醬？」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
「阿醬吧？」優子聽起來很累，「跟我說再見嗎？」
我還是沒有辦法回答她。
「對不起。」優子沉默了一會兒，故作輕鬆的說，「沒關係，有時間我就會回來看阿醬喲。」
我「啪」的合上手機。
39.
優子離開之後，我沒有給她發過簡訊。我從大島叔叔那裡知道她是回到她生重病的媽媽那裡了，大島叔叔說優子也許會改姓，以後大概會姓杉本。
「以後就沒人送敦子上學了。」他摸了摸我的頭，「一個人也要加油啊。」
我就那樣一個人努力到現在。
40.
上高中後，我一個人偷偷跑到城裡優子媽媽家去找過她。她回到城裡之後就不怎麼和我聯繫了，優子媽媽告訴我，優子為了補貼家用在外邊打工，最近被一個樂隊相中，在裡邊做貝斯手，不住在家裡。
我找到那個樂隊，在一間地下室找到了正在練習的優子。那是個很破舊的地下室，空氣裡飄蕩著奇怪的味道。優子剪短了頭髮，低著頭抱著貝斯，緩慢又耐心的調著弦。
我走到她面前，幫她把滑下來的留海撥開。優子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41.
「阿醬？！」
【你住在這裡？】
「是啊。」優子放下貝斯，「這裡租金便宜。」
【住這樣的地方容易生病。】
「等下，慢點。」她笑了笑，「不要比太快，我記不太清手語了。」
我放慢了速度：【住這裡容易生病。】
「沒關係。」優子毫不介意，「我還年輕。」
我彎下腰，抱住她。
42.
媽媽說我上高中之後立刻成熟起來，我知道那是優子離開了的關係。沒有人再把我捧在手心裡疼愛，我就沒有了繼續任性的理由。
優子帶我到外邊吃關東煮，笑著跟我說樂隊的辛苦。她跟我說還好我沒有像她一樣組樂隊，她說一定要等她出人頭地了再接我進樂隊裡邊。
「對了，阿醬還想做貝斯手吧？」她問我。
【不想了。】我告訴她。
她眼裡的光熄滅了一瞬間，換上大人那樣敷衍恰當的笑：「對啊，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作為，怎麼能隨便把你拖進來呢。」
我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動作。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阿醬真的長大了。」
我們都長大了。
（七）
【得失】
【我想把最好的都給你，我知道給我再好的一切都是浪費，我一生註定是殘缺不全的人。我想看到你好，哪怕當時年幼懵懂不知世事。】
【我知道你現在很好，聽說你要在一座大城市開演唱會，路太遠，門票很貴，我就不去了。】
43．
高一那年暑假，我從家裡到優子住的地方看她。優子打工的樂隊似乎不見起色，優子看起來很累，眼神比以前執著，可惜沒有了以前的光彩。
【辛苦嗎？】
「還好。一開始都會很辛苦，熬過去就好了。」優子喝了口白開水，換下來的衣服堆在旁邊的水盆裡。優子端著衣服出去洗，我跟著她走過那條陰暗潮溼的迴廊，趿著拖鞋的男人叼著煙看著我們，菸灰落到地上。
「阿醬，你還是不要來了吧。」優子泡好衣服，擦乾手回過頭來，「這裡邊很亂——」
【我在附近打工。】我比給她看，【城裡工資比較高。】
「住的地方呢？」
【親戚家。】
「哦。」優子點了點頭，「不要來了。有事情打電話給我，我出去找你。」
【好。】
44.
我確實住在城裡親戚家，不過不在附近。我每天五點起床，坐一個小時的電車到優子附近餐廳打工。優子有時候會去那裡吃飯，點一份最便宜的套餐，要一杯免費的茶。她經常坐在靠窗的地方寫歌，戴著眼鏡，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優子打工的酒吧未成年不準入內，優子有個白天帶了我進去。那個時候店裡邊沒什麼客人，得到老闆允許之後，她坐在臺上唱歌給我聽。只有在那個小小的舞臺上，她才會散發出和從前一樣的光彩。
「要聽什麼歌？」
【我看到你寫歌了，唱給我聽吧。】
她抱著吉他在舞臺上唱，低著頭，唱著我從沒有聽過的歌。
45.
有空的時候我還是會去優子住的地方，有時候幫她洗衣服，有時候帶點吃的過去。有一天優子問我，算起來高一學生該開學了，為什麼我還不回家。
【過幾天就回去。】
她有點懷疑：「你在親戚家住的太久了吧。」
【沒關係，開學了我就回去。】
「阿醬，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搖頭。
優子皺著眉看了我一會兒：「阿醬。」
【我給你買了件衣服，】我比劃著，彎腰翻出那件衣服，【很便宜——】
「阿醬。」優子靜靜地看著我，「你不打算念書了吧。」
【沒有啊。】
「你那個親戚，不是住在附近吧。」
我低下頭，不敢再回答她。
「你太過分了。」
46.
「你太過分了。」
我知道。不打算念書，騙她，任性的小孩子。我只是想照顧好她，不想看到她狼狽辛苦。
優子說完那句話，頭也不回的出了門。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委屈得哭出來。
47.
優子幫我收拾好行李，帶著我回了家。一路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告別都沒有。我後來輾轉知道她去了別的城市，大學沒有畢業，她已經盡人皆知。同學得知我和她的關係，問我能不能帶他們去見她，至少可以要個籤名。
【我們很久沒聯繫了。】
「一點聯繫都沒有嗎？」
【恩。】
一點聯繫都沒有。
大學畢業後我做了糕點師，每天面對著食物，不需要說話。父母親有時候還會提起當年的事，我一直很聽話，他們很好奇我人生中唯一一次不聽話舉動的理由。
【忘記了。】
「那你記得是誰送你回來的吧？」母親笑起來，「優子啊，那個大島優子啊。」
【記得。】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記得我。
48.
電視裡放著採訪片段，記者問優子是不是真的學過手語，可不可以表演一下。
「哎？」優子笑起來，爽朗的酒窩和兩瓣門牙，「那個，好久沒用了，不記得了吧。」
「最熟悉的還記得吧？」
「最熟悉的嗎？」
「幾個動作就可以。」
優子笑起來：「好吧。」
【你好。】
她比得很生澀，一邊比劃一邊翻譯：「你——好——」
【再見。】
「再——見——」
【大島優子。】
「大島——優——子——」
她的動作沒有任何的停頓：【前田敦子。】
沒有翻譯。
優子沉默了片刻：【喜歡。】
我仍然只會無聲的哭泣，安安靜靜。
（八）
【過了今天我就二十三歲了，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有什麼樣的戀人，我都不知道。】
【我記得你以前會第一個送我生日禮物，我很多年沒有收到過你的禮物，今年的份卻收到了。】
【謝謝你喜歡過我。】
【我沒有覺得遺憾，喜歡你的這份心意也不打算告訴你了。我和你都會擁有不一樣的生活，不管它面貌如何。】
【前田敦子】
【2014年7月10日】
——————————————
前田像小時候那樣，拿了小鐵鍁到院子裡的榕樹下挖坑。七月的中午，天氣悶熱潮溼——也許很快會下一場大雨。樹上知了不停的叫著，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到地上。
前田和優子都還小的時候，總會在這棵榕樹下埋東西。好看的塑料花，漂亮的玻璃彈珠。一路挖下去發現了不少小東西，前田把它們挑出來，一會兒再一起埋進去。坑越挖越深，鐵鍁刨到了什麼東西。那是一個油紙裹著的塑料盒子，前田想了好一會兒，終於記起來——她在優子的房間見過這個盒子。
那麼就是優子的東西了。
可以打開嗎？
前田片刻的遲疑。
遲疑很快有了結果，前田把自己的盒子放進去，帶著挖到的盒子回家。打不打開是另一回事，前田還沒想清楚。裡邊裝的是優子的過去，多年前那個喜歡摸她腦袋叫她阿醬的少女，她捨不得看。
盒子被她好好的收撿在床頭櫃裡，前田沒有打開。
糕點店的工作下午六點結束，年輕的男人抱著一大束玫瑰花在店門前等待，等待著送她回家的機會。前田換好了衣服出來，普通的和店長打了個招呼，踩上腳踏車準備回家。年輕的男人攔住她的去路，殷勤的捧上昂貴的鮮花。
前田沉默了片刻，接過了對方手裡的花。
【謝謝。】
對方大致猜到了她的意思，回以爽朗的笑容。
「下周有大島優子的演唱會直播，要一起看嗎？」
前田點了點頭。
優子演唱會那天，前田向店長請了半天的假。年輕的男人帶著她坐了一個小時的電車，進城去看那場直播。影院坐滿了人，前田拿著男人給她的螢光棒，看著舞臺逐漸轉亮。
「我聽別人說，大島優子以前是你很好的朋友。」
前田點頭。
「真好啊。」
優子抱著木吉他，出現在聚光燈下。
（九）
【致我最愛的你：】
【寫信的時候，你在隔壁屋哭。我知道你在哭，哪怕我聽不到你的聲音。對不起，直到今天才明白你對我的心意。】
【阿醬是個善良單純的孩子，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可我無法原諒你為了我做出的犧牲，我才是那個說一輩子會保護你的人。大島優子固執又任性，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改變。】
【阿醬，我要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我要去實現我們的夢想，我要組建一支全日本都知道的樂隊，我要賺很多的錢。我會治好你的嗓子，總有一天我會聽到阿醬的聲音。】
【對不起，阿醬。我不能要求你等著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夢，也不能要求你守著一個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的人。我不能告訴你任何的承諾，只能把它們寫在紙上，埋進土裡。】
【如果有天我回到這裡，而你愛上了別人，又或者你已經結婚，那就讓它永遠埋在這裡——那時候你和你愛的人一定都不介意你的聲音了。】
【如果有天我回到這裡，你還沒有愛上別人，我會先向你道歉：大島優子也是個自以為是的人。不管那時候你是不是還喜歡我，我都會向你告白。】
【祈禱神明保佑你健康，無論未來會如何。】
——————————————
優子的演唱會很成功，走出電影院，前田和年輕男人約好了下一場約會的時間。兩個人在村莊前的小河邊分別，剩下的路前田一個人走。鄰居家剛放學的小孩子騎著單車經過她的身邊，開心的向她打招呼。
「姐姐好！」
你們好。
稚氣的男生騎著車跟著她：「姐姐的男朋友嗎？」
前田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家今天要煮火鍋，姐姐和叔叔阿姨都到我家吃飯吧。」
【不了。】
「一定要來啊。」不管前田的手勢，蹬著車衝到了前邊。
前田啞然失笑。
男孩子的笑聲延綿了整條小河邊，前田想起優子，那個時候她也是這麼笑著，載著她回家。風鼓起優子的長裙，前田幫她按住。
「那個，阿醬，為什麼老是摸我腿？」
【我才不像你那麼工口。】
「啊，裙子。」優子明白了。
前田看她耳朵通紅通紅，伸手多在她腿上摸了幾把。
「咦！阿醬——」
【哈！】
今天約好了看電影，前田早上起床，稍微化了妝。推開窗發現院子裡停著一輛車，車門打開，戴著鴨舌帽的優子從車上下來。
前田的心突的跳了一下，揪緊又恢復平靜。
年輕的男人捧著花走過優子身邊，錯了肩又連忙倒回去。
「大島優子！」
「嗨。」優子笑了笑，「你好。」
「我居然見到真人了！」男人激動不已，「你好！我是敦子的男朋友，可以幫我籤個名嗎？」
優子的笑容沒有絲毫的異樣：「好啊。」
前田推說身體不舒服，不想出門。男人得知她已經吃了藥，安心離去。
午後下起一場大雨，前田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優子撐著傘站在榕樹下。雨一直下，優子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靜靜的低著頭。
優子在看那個盒子。
前田明白過來。
裡邊裝著什麼？
前田回到床邊，翻出那個盒子。
雨水在樹下聚集成了水坑，濺起的泥漿弄髒了優子的褲腳。優子一動不動的看著樹下，雨滴打在傘面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視線中出現一個熟悉的盒子，優子幾分詫異的接過，抬頭是一張熟悉的臉。
【找這個嗎？】前田用手肘掛著傘，比出一句話。
「你看過了？」
前田平靜的搖頭。
「阿醬，」優子叫她，「我現在有很多的錢，很多。」
【我知道，恭喜你。】
「我會幫你治好嗓子。」
【為什麼？】
優子看著她的眼睛：「阿醬，你喜歡那個男人嗎？」
前田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優子打開盒子，裡邊躺著一封乾淨整潔的信。優子笑紅了眼睛，抽出信紙：「我念給你聽。」
【無論人心如何變化，故鄉的櫻花，依然芬芳如故的綻放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