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龍承菲
編輯 | 江宇琦
9年前,金星在和郭德綱一同擔任《笑傲江湖》的評委時,曾經問過後者這樣一個問題:「德雲社是不是相聲界的半壁江山?」當時郭德綱的回答是:「我們這個行業沒有江山了,就是一片大海,德雲社就是海上的一條孤舟,隨風飄蕩。」
在多種多樣娛樂形勢的衝擊下,彼時的相聲行業確實已經沒了昔日的輝煌。但作為這條海上的「孤舟」,德雲社並沒有被浪潮淹沒,反而迎著激浪不斷向上——9年後的今天,隔壁的姐姐們在乘風破浪,而德雲社的哥哥們則在真人秀的舞臺上說學逗唱。
所謂「說學逗唱的哥哥們」,指的是德雲社旗下欒雲平、孟鶴堂、周九良等九位年輕的相聲演員們。而他們登上的這個舞臺,則是於昨晚在騰訊視頻上線的頭部喜劇廠牌真人秀《德雲鬥笑社》——節目聚焦於德雲社的內部考核,新生代相聲演員們將進行搭檔重組,每期根據任務創作一段新的相聲,定期進行末位淘汰,最終角逐出新的「德雲一哥」。
雖然節目採取的是淘汰制,但看來,和一般的競技綜藝不同,節目真正的目的或許不是為了競爭和選秀,而是希望藉助這一模式和噱頭,去「展示」相聲文化,和對外輸出德雲社青年相聲演員的魅力。從這個角度來看,《德雲鬥笑社》更像是一次德雲社的線下集體活動。
實際上,這已經不是德雲社第一次擁抱網際網路了。近年來,隨著德雲社在相聲領域的不斷創新,郭麒麟、孟鶴堂等新生代相聲演員紛紛走紅,十幾年前大眾印象中更多出現在晚會舞臺上,「傳統」「陳舊」的相聲,正受到越來越多的大眾關注,成為社交平臺和短視頻平臺上的焦點。而走紅的相聲演員們在劇和綜藝中露臉、於抖音微博等社交平臺「營業」吸納粉絲之後,德雲社亦在謀求新的擴大受眾圈層的契機。
與此同時,在綜藝市場上,幾年前大熱的戶外真人秀陷入了「中年危機」,聚焦小眾圈層文化的垂類綜藝,成為了頭部綜藝的「主力軍」。在嘗試過說唱、偶像、街舞、樂隊等垂直領域之後,近年來逐漸興起的垂類綜藝,也在尋找新的、適合綜藝發揮的青年文化題材。
將相聲引入真人秀的《德雲鬥笑社》,正是兩者結合的「創新」之作。
相聲需要「新東西」
如果將時間回溯到十幾年前,很難想像在主流的內容平臺上,會誕生出一檔面向廣大年輕用戶的相聲類真人秀綜藝。
因為即使是班主郭德綱,在德雲社創立初期,演出時也時常面臨「臺上一個人,臺下一個人」的悽涼局面,他不得不開展「副業」——演電視劇、做主持人,來「養活」當時的德雲社。嶽雲鵬2011年在接受《南都娛樂》採訪時,曾回憶過他剛進德雲社時的艱苦歲月:「2004年的時候,當時我們有20來個演員,沒有工資,都是郭老師在電視臺錄影視節目、單口相聲省下來的錢補我們的虧空。」
相聲表演的式微,和近幾十年來大眾娛樂形式的逐漸豐富,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越來越多電影、歌星的出現,滿足了大眾逐漸分化的娛樂需求,也讓走進相聲劇場開始變成了一種「過時」的娛樂。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相聲的表演更多集中在舞臺晚會上,大眾對於相聲演員的認知,也成了晚會登臺的「老藝術家」。這一起於市井的藝術形式,在登上「大雅之堂」之後,反而離普通觀眾的生活越來越遠,被時代「遺棄」也是情理之中。
「到我十八九歲的時候,相聲就已經滅亡了,沒有人聽相聲,還得買票聽相聲,你們有王法沒有,當時我們就覺得市場完了。」郭德綱曾說。
但話雖如此,郭德綱卻並不認命。在2005年,他在一段長達40多分鐘、名為《論五十年相聲之現狀》的節目裡提到:「相聲要想繁榮就要回歸劇場。」從創建德雲社開始,他就在堅持讓相聲回歸劇場、回歸草根,並試圖在內容文本上進行創新、培養風格各異的年輕相聲演員。在2010年之後,德雲社捧出了以嶽雲鵬為代表的新一代相聲明星。
嶽雲鵬的成功,讓郭德綱進一步意識到了新人培養的重要性。之後,孟鶴堂、燒餅被順勢推出,德雲社的相聲節目也從這時開始與傳統相聲有了極大不同,對此郭德綱曾表示:「德雲社的演出以後上、下半場就可能會不同,上半場穿大褂說傳統節目,下半場就來些又唱又跳的新節目,畢竟孩子們都年輕,也擅長這些。」
而這種對於傳統的創新和對觀眾喜好的追逐,不光體現在了德雲社當前的相聲表演上,也體現在了初登真人秀舞臺的《德雲鬥笑社》之中。
這檔節目,將相聲表演和真人秀表演進行了結合,每期節目裡德雲社的相聲演員們都需要進行相聲內容的表演,但在表演之餘,節目也加入了大量的真人秀元素,無論是選搭檔還是確定相聲主題和出場順序,都會讓相聲演員們完成一環扣一環的任務,讓他們在各類挑戰當中,一面展示自己和相聲表演,一面去做創新。
「新」,是《德雲鬥笑社》這檔節目的一個關鍵詞。
相聲表演的內容要「新」。在第一期節目中,相聲演員們要根據傳統的「梁子」(指相聲表演的故事梗概提綱)和布置的題目「我的熱評」,用一晚上的時間創作出新的相聲段子,於次日登臺表演。
傳統的相聲內容,很多都是源自對於日常生活的觀察與調侃,「我的熱評」這個主題既是傳統內容創造的延續,但同時也要求演員們對當下時興的文化有更多了解,創作更多貼近用戶日常語境的內容。在這樣的要求下,第一組登場的張鶴倫、王九龍和燒餅,就在相聲段子裡融入了虞書欣在綜藝節目裡的「哇哦」梗,其後的尚九熙也用粉絲對周九良「狂熱下班愛好者」的評價來砸掛。
內容創新之外,相聲的形式也要「新」。
在傳統的相聲行當裡,表演的搭檔一般是不會輕易更換的,德雲社總教習高峰2011年在微博回答網友提問時就表示過,「搭檔都是相對固定的」。但是,為了考驗年輕演員們的應變能力,這種「固定」也在《德雲鬥笑社》中被直接「推翻」了——賽制要求相聲演員們每期都進行拆分重組。不同的演員搭檔更能考驗相聲演員們自身的應變能力,兩兩之間出現的化學反應也能給觀眾帶來新鮮感。
並且第一期重組搭檔的環節採取了讓演員們自選大褂的形式,體現了較大的自由度。因為于謙臨時起意脫下自己的大褂掛上衣架,擔任這一環節主持的嶽雲鵬也對師弟們的選擇進行了諸多「誤導」,導致現場笑料百出,出現了很多戲劇感強的「意外狀況」,秦霄賢甚至直接拿走了嶽雲鵬的西服,遭到師兄們的打趣。
此外,第一期節目中為了增加現場表演的「難度」,節目組將觀眾「藏」了起來,設置實時彈幕大屏,臺下只留郭德綱和嶽雲鵬。在彈幕已經成為了當下年輕人常用的一種表達方式的情況下,這種設置也是為了拉近和年輕觀眾們的距離。在這種現場設置下,相聲演員無法根據現場觀眾的反應即興創作,對以往的相聲表演形式,也是一種重構和挑戰。
這種節目設置和展開,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另一款熱門真人秀《極限挑戰》(以下簡稱「《極挑》」)。實際上,《德雲鬥笑社》的導演正是製作了《極挑》的嚴敏。早在製作《極挑》時,嚴敏就曾表示節目中出現的遊戲都不可以有唯一勝利法,而這種風格也出現在了《德雲鬥笑社》之中。《德雲鬥笑社》任務的設置比較靈活,為節目本身增添了不少自然的笑點。
對於觀眾來說,《德雲鬥笑社》的設置很容易帶來更輕鬆的觀看體驗。在競技類綜藝大多充斥著打投、話題八卦的當下,《德雲鬥笑社》不需要觀眾去追趕熱點話題,帶給觀眾的似乎只有「笑」這一核心,在觀看的過程中,也能夠更輕鬆地感受演員和相聲本身的魅力。
相聲的「年輕化」
當然,《德雲鬥笑社》的意義並不僅僅只是在於好玩、好笑。
如果說早年間郭德綱以及整個德雲社的創新,更多集中在內容層面,那麼伴隨著相聲影響力的擴大,近年來郭德綱和德雲社為相聲界帶來的更大的改變,實則是運作上的「創新」。
網際網路渠道興起之後,郭德綱敏銳地察覺到了藉助網絡的力量,能更好地擴大影響力、為相聲文化的傳承創造機遇,於是便主動擁抱了這一新的傳播渠道。在不少音樂劇、話劇演出明文規定不許錄像時候,德雲社率先放開了禁止現場觀眾錄像的規矩,甚至在網上推出「相聲公社」,定期上傳相聲視頻。德雲社的經典相聲段子由此憑藉網際網路迅速流傳開來,反而帶動了德雲社名氣的提升和現場觀眾的增加。
而德雲社旗下的年輕相聲演員們,也在主動跨入娛樂圈。以少班主郭麒麟為例,他陸續參演了《寵愛》《慶餘年》等影視作品,並在去年通過《慶餘年》中「範思轍」一角走紅,今年連續參加了《奔跑吧》《嚮往的生活》等多部綜藝的錄製,被戲稱為疫情期間「扛起德雲社的男人」。
嘗到了甜頭的德雲社,「造星」仍在繼續,而涉足真人秀領域,無疑也是在為相聲進一步出圈「鋪路」。
垂類綜藝的興起帶動了說唱、樂隊、街舞的走紅,也讓綜藝成為了圈層文化的「出圈利器」。因此在《相聲有新人》等傳統的喜劇綜藝之外,德雲社早有「試水」真人秀節目的苗頭:去年R1SE拍攝團綜時,德雲社派出了少班主郭麒麟,相聲文化和偶像文化在節目中得以碰撞;今年人氣很高的新人秦霄賢,也參與作為嘉賓在獨居觀察類綜藝中露臉。
「造星」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根據負責德雲社商演的環宇兄弟2017年掛牌新三板時披露的數據顯示,在以「德雲四公子」代表的新生代全面崛起前,環宇兄弟2015、2016年在德雲社項目上相關的收入分別僅為613萬元、1059萬元,佔同期主營業務收入比重分別為51.09%、60.17%。
但此後幾年,在相聲文化的普及之下,德雲社的收益也在逐漸提升。今年8月中旬環宇兄弟發布的半年報顯示,即使是在受到疫情影響的情況下,報告期內環宇兄弟來自於德雲社項目上的收入也達到了1100.65萬元,佔同期主營業務的98.32%,半年內的盈利就已高於2016年一年的數據。
而這些與時俱進的運作模式,除了商業利益上的考量,最重要的其實是讓更多人看到了相聲文化的魅力。
不少從業者也認為,吸引更多年輕人走進劇場觀看相聲,更有利於相聲的傳承。「時間不等人,相聲不等人,除了好好說相聲,還要承上啟下。」曾獲得過牡丹獎的相聲演員郭培鑫就告訴媒體,年輕相聲演員的走紅對於相聲圈是件好事,「這就好比給人介紹對象,光說姑娘好,就是不給人家看長什麼樣怎麼行?」
與以往的淺嘗輒止不同的是,《德雲鬥笑社》對德雲社成員、對相聲領域都更為聚焦。節目中每期都有相聲演員們創作新作品演出的環節,末位淘汰的賽制也是基於演出效果和評分而定,在第一期節目的末尾,就是郭德綱對於四組相聲分別進行點評,指出他們表演的問題。對於「梁子」等相聲表演的專有名詞,也會打出字幕進行注釋,增強大眾對於相聲的了解。
另一方面,《德雲鬥笑社》還更為集中地展現了德雲社一大家子日常的真實狀態。
在毒眸往期文章中曾提到,觀眾會更傾向於觀看明星在真人秀中所展現的私人生活和私人情緒,滿足觀眾的「窺私慾」。而無論是德雲社傳統的師徒制度,還是德雲社師兄弟之間的感情、日常,都一直在調動著觀眾對於德雲社的好奇心。
所以,《德雲鬥笑社》將德雲社相聲演員們的日常生活攤開在觀眾面前,觀眾可以看到他們創作相聲的過程、內部對輩分的態度。
在第一期節目開場前張鶴倫找不到上臺的大褂,和搭檔們四處尋找,而其他師兄弟幾乎都認為是有人故意藏起大褂、讓他們組不用第一個上臺,候場現場形成了戲劇性的、互相懷疑的局面。孟鶴堂在尋找大褂歸來後對著鏡頭開玩笑地說:「看出我們師兄弟『勾心鬥角』的勁兒了嗎,這就是德雲社的師兄弟們。」
但正是這種「互相懷疑」,流露出「互坑」已經成為德雲社師兄弟們之間相處的常態,節目中因為「互坑」出現的喜劇效果,也更加具有真實感。無論是孟鶴堂的「精明」還是秦霄賢的「傻」,觀眾都能夠通過遊戲和日常生活的狀態中更為直觀地感受到相聲演員們個人的魅力。
在郭德綱的觀念裡,一度被奉為民間語言藝術的相聲是一種「謀生手段」。他將起於市井的相聲帶回民間,重新找回了它的土壤。
而這種返璞歸真的觀念,或許也融入了《德雲鬥笑社》的製作理念之中。「並不是說這幫孩子有毛病,到這有一個勞教的作用,希望他們怎麼改好,」在第一期節目的最後,郭德綱說道,「把你們最好的一面拿出來,或者把你們最真實的一面拿出來,在節目裡邊該樂就樂,該玩就玩,開開心心的。」
「觀眾喜歡看,這個節目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