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楚紅：我不會搶張曼玉的戲

作者：叉少

來源：往事叉燒

本文6047字，預計閱讀時間16分鐘

1989年，張國榮找張曼玉和鍾楚紅出演自己的音樂電影《日落巴黎》。

他說：「鍾記是一種豔光，香港有哪個女人穿皮衣比她好看？Maggie有一種典雅，那是她剛當上香港小姐的時候沒有的。」

張曼玉和鍾楚紅都是香港小姐出身，都遭到過演技的質疑，最終都成為了實力派。

她們曾是彼此演藝圈內最好的朋友，但因為一件小事決裂了八年時間。

被罵「花瓶」的日子

1960年，鍾楚紅出生於香港。

她性格大大咧咧，像一個小男孩。從幼稚園開始，就愛和別人打架。十一歲，幫做生意的父親管理帳目時，發現工人欺騙父親，便和工人大吵一架。

父親責罵她：「小孩子不能和大人這樣說話，沒規矩。」她心裡憋屈，但無處釋放。不久後，父親生意經營不善，沒錢供她繼續讀書。

作為家裡最大的孩子，她意識到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於是，她跑到香港地鐵建設公司應聘，一邊打工賺錢補貼家用，一邊照顧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到了十九歲那年，鍾楚紅出落得亭亭玉立，誰見了都誇她漂亮。母親自作主張，替她報名了香港小姐比賽。

鍾楚紅前期獲獎的呼聲很高，沒想到後來因為不會穿高跟鞋，現場扭到腳，結果只拿了第四名。

雖然沒有拿到好名次，但她依然被稱為最美豔的港姐「東方的瑪麗蓮夢露」。作家倪匡評價她：「站在風裡，一顰一笑都是真正的美。」

鍾楚紅得到演員劉松仁的引薦，成為邵氏電影公司的演員，出演的第一部電影是杜琪峯導演的《碧水寒山奪命金》。

由於演技稚嫩，她被觀眾稱為花瓶。隔年，她去參加《胡越的故事》選角，導演許鞍華說：「這樣的靚女和越南船民的坎坷命運，不太符合。」

同樣遭受演技質疑的，還有四屆後的港姐亞軍張曼玉。

張曼玉八歲隨全家人從香港移居英國。作為全校唯一的華人學生，她經常遭到同學捉弄。她變得越來越叛逆，不愛念書、染髮燙頭。

讀完中學課程之後，張曼玉申請倫敦時尚大學沒有成功。無奈之下，她跑去一家書店做收銀員。在打工的過程中，她意識到有色人種在社會上更不好混。面對未知的明天，她感到十分迷茫。

十七歲那年，她陪母親回香港探親，沒想到在街上被「鬼才星探」趙潤勤相中，讓她拍一則維他命汽水的廣告片。隨後，她又拍攝了一系列洗髮水、電器、服裝的商業廣告。

雖然收入不多，她在做模特兒的同時，還得在卡佛百貨公司兼職營業員，但在這段時間裡，她終於找到了人生目標——成為一名演員。

為了成為演員，張曼玉報名參選香港小姐大賽。

「我最怕與人競爭和比較，因為我怕輸。念書時，我拒絕參加一切競賽活動，什麼田徑、賽跑、跳高、跳遠、遊泳，我都害怕參加。但這一次我下了決心，因為參加港姐競選是我進入娛樂圈的重要機遇。就算落選，我還會有機會當藝員，因為演戲實在太吸引我了。」

亦舒誇她：「模樣好，白皙得離奇，一頭好頭髮，小小眼睛，厚腫小嘴巴，體格無瑕可擊，笑起來如純潔兔寶寶，無論穿什麼戴什麼古怪東西，仍然可愛活潑，據說皮膚吹彈得破，沒話說。」

後來，張曼玉獲得香港小姐亞軍。

別人問她：「沒有得到冠軍會不會遺憾？」她說：「我覺得冠軍和亞軍沒有多大區別，只不過冠軍的鑽石比亞軍大一點，獎品比亞軍多一點而已。」

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獲得演藝圈的入場券。TVB和她籤了兩年合約，先安排她參加《野外奔放》和《我愛大自然》等節目，然後讓她出演《畫出彩虹》和《新紮師兄》等電視劇。

《新紮師兄》大火，美國、加拿大和東南亞幾個國家都購買了播放版權，是當年TVB全球最高收視率十大劇集之一，張曼玉的知名度也隨之大漲。

1984年，王晶看中張曼玉，邀請她出演愛情喜劇片《青蛙王子》。這是張曼玉的大銀幕處女作，在片中和鍾楚紅扮演兩個青春靚麗的香港女孩。

電影票房很成功，躋身年度香港十大賣座片之一。但鍾楚紅被說成是花瓶，張曼玉更慘，亦舒評價她：「美則美矣，毫無靈魂。憑著毫無靈魂的美麗，生產著毫無懸念的電影，似乎她亦將毫無懸念地曇花一現。」

張一打和鍾十三

張曼玉和鍾楚紅，都被金牌經紀人陳自強籤下。兩人下定決心撕掉花瓶的標籤。

成龍讓張曼玉在《警察故事》中，扮演成龍的女友阿美。他覺得張曼玉演得不好，怎麼樣都入不了戲，忍不住衝她發火。

張曼玉被兇得當場掉眼淚，但哭完還得接著演。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一直到演到三十多次。成龍看不下去了：「算啦算啦，就這樣吧。」但是，張曼玉非要繼續演不可，一直演到成龍真的覺得不錯，她才肯拍下一場戲。

有一場戲要讓張曼玉從十幾級的樓梯上滾下來。攝製組擔心摔傷張曼玉，準備給她找一個武戲替身，沒想到張曼玉堅持要自己完成。

成龍被張曼玉打動，又找她拍《警察故事續集》，這回動作戲更狠。

有一場戲要求張曼玉快速穿過十多張鐵架床的鐵架，然後鐵架在她身後一個接一個，像多米諾骨牌那樣倒下來。

開拍之前他們排練了六次，沒想到正式拍攝還是出了意外。工作人員在推鐵架時，用力稍微大了些，導致鐵架倒下的速度過快。張曼玉沒來得及閃躲，被鐵架擊中頭部，瞬間眼前一黑，血譁譁地往外流。

她被送進醫院，頭上縫了十七針。修養三周後，她又回到片場拍攝：「這次事件的發生純粹是意外，所以絕對不會打擊我的信心。我將來還是不用替身拍戲的。」

別人說她有膽色，她搖了搖頭：「事實上我的膽子很小，但誰叫我選擇了演員這個職業？為求逼真，只好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去做。」

鍾楚紅也決心改變自己的戲路：「我不喜歡別人把我當明星，我是演員。」

和周潤發拍攝電影《巡城馬》的時候，她要完成一個夜奔獨木橋的鏡頭。誰知不小心從橋上跌落下來，直接砸到結冰的河面上，把右腳踝摔到骨折。
她當時心裡害怕極了：「我只感到天昏地暗，心裡有一個念頭閃過——誰是第一個下來救我的男人，我便嫁給他。」

和劉德華拍攝電影《獵鷹行動》的時候，情況更加驚險。

她被武師擲出的玻璃打中後脖頸，鮮血頓時往外冒：「媽媽一見我的傷口，心都痛了，連忙拿止血粉替我止血。那天，我起碼哭了兩個小時，哭的時間比流血的時間還要長。」

後來，鍾楚紅回憶這段日子，說：「什麼鏡頭都要親身上陣，導演要我從6米高的地方跳下，我會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上刀山下油鍋，我在所不辭。」

張曼玉和鍾楚紅都是戲比天大的性格，在戲外感情也越來越好。接受記者採訪時，張曼玉第一時間說鍾楚紅是她最好的朋友。有人拍到她們手挽著手，在日本東京逛街。

1986年，楊凡想找鍾楚紅拍亦舒的原著《玫瑰的故事》，但亦舒指定讓張曼玉擔任女主角。

「你沒看到 TVB臺慶她扮演空中飛人，一出場那雙美腿就殺死人，我不管她會不會演戲，只要她走出來，我就要看。」

本來已經談妥由張曼玉出演，誰知張曼玉的公司要求提高五萬片酬，楊凡感到心裡不順暢，立刻做好換角的準備，第一人選就是鍾楚紅。

為了不搶好友張曼玉喜歡的戲，鍾楚紅乾脆地回絕了這個邀請，所以最後還是由張曼玉出演。

結果電影的票房很成功，楊凡說：「果真給亦舒小姐言中，觀眾看「玫瑰」不是要看張曼玉的演技，就是要看張曼玉漂亮的出場。她就有這本事迷惑觀眾。」

1988年，香港電影年產量110部。張曼玉和鍾楚紅堪稱年度勞模，張曼玉拍了十二部片，被稱為「張一打」。鍾楚紅比她還多一部，被叫作「鍾十三」。

她們一同出演了《月亮星星太陽》，片子裡的另一個女主角是鄭裕玲。結果，鄭裕玲拿了金馬獎影后，鍾楚紅和張曼玉掛了零蛋。為了有朝一日也能拿影后，她倆一天也不敢懈怠。

流金歲月

她們最經典的一次合作，是楊凡導演的《流金歲月》。

這部電影改編自亦舒的原著，張曼玉扮演文靜的富家女蔣南孫，鍾楚紅扮演活潑的平民女朱鎖鎖。

年紀相仿的兩人，成為最要好的知己。這種真摯的姐妹感情，也傳遞到戲外的張曼玉和鍾楚紅身上。

楊凡說：「兩位小姐不知是否因為拍我電影的緣故，親得像姐妹一樣。」

她們一時間成為「亦舒女郎」的代名詞，但演技上，鍾楚紅比張曼玉更早開竅。

楊凡說：「兩個年輕女郎去拍電影海報，張曼玉認真培養情緒，交足功課，輪到紅姑，頭髮弄得像稻草亂糟一團，一件over size 黑色大衣披上，不到五分鐘也交了功課。張小姐看了，馬上認輸。」

電影講述兩個好姐妹因為喜歡上同一個男人，差點友情破裂。沒想到，戲外二人的友誼也因為愛情產生了變故。

出道以來，張曼玉談了兩個男友，都沒有好結果。經紀人陳自強覺得她值得更好的，介紹她和導演爾冬陞認識。

張曼玉對爾冬陞很滿意：「我從他那裡學到了好多，我最喜歡和他聊天，因為他比我大七歲，比我懂得多。」爾冬陞對張曼玉也十分衷情，在她拍《警察故事續集》受傷時，跑到醫院寸步不離地守著。

因為爾冬陞不希望公開戀情，張曼玉無法往外說。但她還是沒有忍住，把這段關係透露給閨蜜鍾楚紅。

同時，鍾楚紅也向張曼玉分享了自己和朱家鼎的戀情。朱家鼎是白手起家的廣告才子，前後拿了兩百多個獎項，那句著名的廣告詞「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就出自他的筆下。

鍾楚紅答應與朱家鼎交往，但朱家鼎為人低調，也不希望戀情公開。

1989年，一次採訪中，記者問張曼玉知不知道鍾楚紅的感情近況。張曼玉一時嘴快，把鍾楚紅和朱家鼎已經同居的事情說了出去。消息成了各大報紙的頭條新聞。

鍾楚紅苦心經營的地下戀情被曝光，心裡很不是滋味。這時有記者去問她，知不知道張曼玉的感情現狀，她便向媒體說張曼玉和爾冬陞已經到了隨時可以結婚的階段。

一時間，張鍾二人的關係陷入了僵局，誰也不肯找誰道歉。更糟的是，媒體添油加醋地報導她們友誼破裂，某些不懷好意的圈內人也在背後挑撥她們。

有人和張曼玉說，鍾楚紅講你的壞話，有人和鍾楚紅說，張曼玉說你不好。她們正處於輿論的旋渦中，沒有餘力去證實流言。不知不覺，兩個人的隔閡越來越深。

不久後，張曼玉和爾冬陞分手：「我希望他對我甜言蜜語、送花、管接管送。他希望收工後我會拿拖鞋、倒茶。結果大家都辦不到。」

決裂八年

鍾楚紅屢次聯繫張曼玉講和，張曼玉都沒有回應。

1991年，鍾楚紅和張國榮、周潤發一同出演吳宇森的《縱橫四海》。她扮演的紅豆在片中翩翩起舞，美得令人挪不開眼。

這部電影成為香港電影年度第四大賣座片。坊間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再紅紅不過鍾楚紅，再發發不過周潤發。」

沒想到，鍾楚紅突然宣布退出演藝圈。

「出道以來拍了五六十部戲，幾乎所有生活都被框在劇組裡，世界其實很窄很小的，我渴望擺脫這些去看看不同的生活和人。我雖然享受做演員的日子，但並不留戀。世上大把人有才華，我當買票入場看戲的那個不就行了？」

鍾楚紅和朱家鼎步入婚姻的殿堂，張曼玉卻再次在感情上栽跟頭。

她在美國拍電影時，結識了新男友漢克，然而回國之後，感情逐漸轉淡。張曼玉想和漢克分手，但是漢克不願意，不僅高價把張曼玉寫給他的情書賣給報社，還給張曼玉寫恐嚇信，如果不給錢，就向媒體透露更多消息。

一時間，張曼玉成為大眾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看信裡錯別字很多，便嘲笑她沒文化。張曼玉很傷心，找好友關錦鵬訴苦：「很正常的感情交往，寫甜蜜的loveletter，這有什麼不對？」

那時她正在拍攝電影《阮玲玉》，突然更能理解阮玲玉的心境：「作為一名藝人，我覺得人言可畏。輿論那東西不分任何年代，現在一樣可怕。當演員不一定要把所有的私事公開，因為別人知道後會歪曲事實，愈描愈黑，一直用負面的態度去說。你很私人的事被人知道了，感覺好像被人一層一層地揭開，看到裡面一樣。」

別人問她，「那個年代阮玲玉遇到這種事就自殺，你要遇到同樣的事會不會自殺？」張曼玉說：「我不高興是我個人的事，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媒體）有滿足感。我不會讓他們知道我不高興，更何況是自殺。」

張曼玉把自己的情緒注入到《阮玲玉》的表演中，拿下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成為首位在歐洲三大國際電影節中獲得此獎項的華人演員。

林奕華說：「任何人只要看TVB回放張曼玉當選港姐亞軍的歷史片段，都會同意昔日和今日的她完全是兩個人。不單因為可愛的犬齒，象徵玉女的瀑布長發和嬰兒肥均隨風而逝，更重要的是氣質的三百六十度轉變。以往的鄰家女孩，現在已是被崇拜的女人。」

對於不愉快的往事，張曼玉早已放下心中的芥蒂，但越是不聯絡，越是撥不出第一通電話。每當提及鍾楚紅，她都有些悵然若失：「她結婚了，我又很忙，好像各走各的路，真的少了聯絡。」

尾聲

1997年，在節目《星空下的傾情》上，張曼玉透露倆人和解的過程。

那天，葉倩文同時約張曼玉和鍾楚紅吃飯，想要撮合她們。她們第一眼看到對方很愕然，一時萬千思緒湧上心頭，沒想到談笑之間，倆人便和好如初。

不久後，她們還一起約張國榮出來，為他補辦生日會。

張國榮說：「我覺得都是媒體令你們不和，跟你們自己沒有關係。如果你們太要好，沒有新聞可做。先拆散你們，讓你們互相猜忌，才會有更多話題。」

儘管她們達成和解，但二人再難回到過去那樣互相陪伴的日子。

鍾楚紅繼續做幸福的朱太太，張曼玉依舊忙於拍片。2000年，張曼玉和梁朝偉主演電影《花樣年華》，2003年，她又出演奧利維耶·阿薩亞斯執導的《清潔》，受到很多好評。

在《清潔》中，張曼玉扮演一個力圖擺脫毒品陰影的搖滾女歌手，沒想到自己在拍攝過程中，竟然燃起做音樂的興趣。

在鍾楚紅息影的十二年後，張曼玉也逐漸淡出影壇：「整個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我沒有真正享受過自己的生活。我在一年之中拍攝十部電影，片場和汽車成為我睡覺的地方。我雖然已在電影界獲得一些成績，但我覺得，如果從現在開始還不能為自己活著的話，就有些晚了。」

2006年，朱家鼎確診結腸癌，鍾楚紅為他四處尋醫問藥。2007年，朱家鼎去世，鍾楚紅決定餘生不嫁。

朱家鼎的葬禮上，張曼玉送去了花圈。

不斷有人出重金邀請鍾楚紅復出拍戲，她都沒有答應：「從那些送來的劇本中，我發現人們只想看二十年前銀幕上的鐘楚紅，而不是現在這個我，還是不要令他們失望吧。」

曾經有人問張曼玉：「你有沒有好友？就是你有心事會跟他說，不怕他會說出去的那種。」張曼玉說：「沒有。」對方再問：「如果只是一半心事呢？」

張曼玉回答：「紅姑咯，因為我第一部戲就與她到現在，那份感情是很深刻的。」

那時她們還沒有成名，也沒有因為戀情鬧得不愉快，每天只顧著演戲，演到很晚才能收工。

無言的你 無言的我

流逝去是苦與甜

模糊是當天一張臉

變得難辨

只有一片愁凝在臉

部分參考資料：

[1]、《張曼玉畫傳》，中國戲劇出版社

[2]、《今夜不設防》，綜藝節目

[3]、《星空下的傾情》，綜藝節目

[4]、《張曼玉，錯過又如何》，林奕華

[5]、《鍾楚紅：我知道我是誰》，嘉人

[6]、《我希望自己可以隱形》，張曼玉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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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叉少

本文來自公眾號：往事叉燒（id：wschashao ），專注於發掘舊時光中的閃光時刻。這裡寫的都是文化圈、娛樂圈的往事。時光是個魔術師，當年看似無關緊要的事，卻在冥冥之中決定著歷史和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