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吉勃遜十年沒執導電影了。這次他帶著《血戰鋼鋸嶺》歸來,這部講述二戰故事的影片在威尼斯電影節一上映便引發了觀眾的強烈反響。當電影在電影節首映後,觀眾起立歡呼近10分鐘,好評如潮。飾演戴斯蒙德·道斯(首個獲得國會榮譽勳章的反對殺戮的士兵)的安德魯·加菲爾德甚至有望衝擊奧斯卡獎。但願如此。
十年前,梅爾·吉勃遜因涉嫌酒駕而在警車後面大爆反猶太言論,招致整個業界的反對與譴責,經歷了十年的蟄伏之後,吉布森似乎對回歸自信滿滿。爭議傍身之外,從他由超級明星轉行做導演以來,其作為電影製作人的能力從未遭質疑。然而距離他的前作《啟示》上映,已有10年;史上最成功的R級獨立電影之一《耶穌受難記》(2004),上映已經14年;為他摘得奧斯卡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獎的《勇敢的心》的上映已是21年前的事情。吉布森當然還會聊到他在自我恢復時和彌補過錯方面所作的努力,但其他時間,重點回到他另一重意義上的驚人之旅——他曾經拍過的電影、正在參展的影片以及今後的拍片打算。無論是即將上映的《血戰鋼鋸嶺》,還是正在製作,有份參演的《教授與瘋子》,吉布森都鍾情於硬骨頭的怪傢伙。
不碰任何武器的超級英雄
《血戰鋼鋸嶺》主創亮相2016年威尼斯電影節。Q:不做導演10 年了,《血戰鋼鋸嶺》在威尼斯電影節展映後贏得了長達十分鐘的熱烈掌聲,你有什麼感想?
A:影片在威尼斯的全球首映時大受歡迎,這樣的反應讓我非常滿意。我能夠與演員和劇組分享這個時刻,這就更有意義了,因為拍片需要通力合作,劇組的每個人都為影片的成功貢獻了力量。我不為精英人士拍電影,所以影院裡有那麼多觀眾,他們這樣熱烈的反應至少令人欣慰。
Q:你以前攜片參加過威尼斯電影節嗎?
A:我記得曾帶著一部《瘋狂的麥克斯》系列片(1979)參加影展。我在海邊浴場偶遇凱文·科斯特納,我倆閒聊來著。那兒的人都有自行車,我們發現一輛自行車沒鎖就借走了,他在後面蹬車,我坐在前面的籃筐裡,就像外星人E.T 那樣,看起來肯定傻乎乎的,不過我們卻聊得很嗨,聊了電影和別的東西,這可是真事兒。
戴斯蒙德恪盡職守,唯獨不願參加步槍實戰訓練。
Q:你之前執導的影片,比如《勇敢的心》《啟示》,男主角都和暴力有很大關聯。戴斯蒙德·道斯卻走向另一個極端,是什麼原因促使你對他的故事這麼感興趣?
A: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他的經歷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這個傢伙不拿一槍,不發一彈,這個有良知的反戰分子堅信在任何情況下殺人都是一種罪過。但他有膽量闖進你能想像的最糟糕的地方,堅守他的信念,唯一的武器就是純粹的信仰。冒著槍林彈雨去挑戰不可能的事,戰火之下能有這樣的勇氣實在無人可及,因為這並不是出於一時一地的決定,他曾經無數次這樣做過,這是他最惹眼的一次,但在其他地方,比如關島和菲律賓,他也總是爬進敵人的炮火中營救戰友。別人會勸他不要冒險,他卻認為有人身處險境自己就一定要救他們,所以每次他都會把他們毫髮無損地救回來。他不碰任何武器,對我而言他是個超級英雄。他堅持自己的原則,他的信念就是:即使遭到殘酷的迫害也不使用武器。道斯在現實生活遭受的迫害,比電影描繪的還要糟糕:他在部隊裡整整忍受了別人兩年的迫害。
戴斯蒙德堅持信仰拒絕持槍而被戰友孤立毆打。
Q:你在片中展現了他被自己的戰友毆打的場景,他的戰友因為他不妥協而集體受罰。
A:事實更糟糕。他受到的歧視比我在影片裡描繪的嚴重多了,但你不能一直這麼展現,否則你會瘋掉的。道斯一忍再忍,很多人無法想像他怎麼能忍受得住,他很堅強,真是個硬骨頭。
Q:雨果·維文飾演他的父親,閃回段落中有他酗酒的鏡頭,他的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暗示了他在一戰中所經歷的暴力創傷,為了祖國,道斯的父親目睹了太多殘酷場面。
A:有這方面的原因。我不知道他的父親究竟是不是那種士兵,但他的確患有一些類似創傷後應激障礙之類的疾病。戴斯蒙德在傳記中談及他的童年,說到他看過的一幅難忘的聖經故事插圖。還是小孩子的他因此痛哭,因為他不能理解一個人怎麼可以殺死他的哥哥。
雨果·維文飾演參加過一戰的父親,極力反對兒子上戰場。
Q:你是說,該隱和亞伯的故事最終指引他放棄了暴力。
A:那部分情節有真實生活來源。道斯出身於一個父親酗酒和施家暴的家庭。所以在我們的故事中,我們把原因歸結為創傷後應激障礙,在我看來這樣挺好,因為我和很多人聊過(戰爭)。年輕的時候,我和一戰老兵、二戰老兵都有深入交談。
我見到了那些從戰壕裡摸爬滾打過的老兵們。為了調研,我曾和二戰老兵有交談,我跟監獄裡的謀殺犯也聊過。盡力去深入一個人的內心,了解他所做過的那些非常有趣的事情,這讓我很痴迷。我和參加過韓戰的退伍士兵聊過,和越戰老兵聊過,也和伊拉克戰爭退伍士兵聊過,他們有很多都因戰爭致殘。事實上,我們向美國傷殘退伍軍人組織會議匯報過,我曾攜影片去了喬治亞州、南卡羅來納州和喬治亞州的本寧要塞放映。很高興能看到影片發揮它應有的作用,尤其對退伍軍人和傷殘老兵影響很大,這對他們不僅是一種情感宣洩,更是一種有益的治療,他們能真正理解電影的內容。
我曾很擔心影片會不會引發一些過激反應。他們中的有些人痛苦地忍受傷痛,但他們卻覺得觀看影片也是積極和正面的事情。影片中的一個角色的雙腿被炸彈炸飛,現實生活中也真是如此,飾演者也是個退伍老兵,在阿富汗服役時被炸斷了雙腿。
《血戰鋼鋸嶺》的戰爭場面刻畫真實。Q:他為什麼參演電影?
A:這個嘛,他是以演員的身份找我的,他問我能不能參演電影,我說行,我把你安排在軍營裡,給你裝上雙腿。他穿上了義肢,我們把他當正常人看待,他表演得很好,幾乎出演了所有的場景。在戰鬥場景中,他就在戴斯蒙德周圍,雙腿再一次被炸斷。
拍那個場景時他看上去有些焦躁不安,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有些困擾。他表演得很好,尖叫呼喊著。場景拍完後我們聊了一下,我們感謝他的配合以及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結果卻發現這對他也是一種解脫。他說:「我認為這雖然不會有特別積極的效果,但這次演出很棒。」你還真擋不住這個傢伙,他能滑雪,還愛衝浪,他已經從陰影中走出來了。
Q:你所遇到的這些士兵,一戰的、二戰的、越戰和阿富汗戰爭的退伍老兵,他們有什麼相似之處?
A:我正打算聊這個。戰爭經歷在這些老兵的情感、心智和靈魂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當時還沒有一個能描述他們傷痛的醫學術語。他們只是從戰場回來,獨自忍耐和承受著痛苦。我認為我們應該更多地關注這個嚴重的問題,老兵應該互助,因為只有那些真正了解他們的人才能更好地幫助他們,也只有他們能夠彼此互助。
真正的超級英雄不穿氨綸戰衣
加菲爾德被選中出演,因為氣質有些像戴斯蒙德。
Q:拍一部主角從不碰槍的戰爭片,你遇到的最大的資金困難是什麼?
A:這其實並不難。找投資是我的製片人比爾·麥克尼柯的強項,而且他已經籌備了將近15 年的時間。其實,早在1940 年代末期,哈爾·沃利斯就曾試圖將道斯的故事改編成電影,他們甚至派奧迪·墨菲同戴斯蒙德·道斯洽淡,試探道斯看他能否通融授予他們改編權。道斯回覆說,不賣。他做了農民,整日種菜,他甚至都不看電影的。
Q: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A:我想,是在他晚年的時候,他所在教會的教友呼籲他這麼做的。他們勸他,你真的需要把這個故事講出來,因為它能鼓舞其他人。在他願意談起他的經歷,或者這段故事被人說起的時候……其他一些有良知的反戰人士也以醫務兵的身份參戰,也正是由於受到道斯故事的鼓舞。所以他覺得,這也是一種探討信念、信仰和勇氣的方式。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英雄,喜歡他故事的人們卻認為他是英雄。他不想自吹自擂,甚至不願多談這段經歷。但我認為,到後來,他所在教會的長老們勸說了他,讓他允許我們拍他的故事。他說,也許等他死了才可以。於是有人給他拍了一部紀錄片。
1945年10月12日,時任美國總統杜魯門向戴斯蒙德·道斯頒發榮譽勳章(the Medal of Honor)。
Q:於是這才讓故事片改編成為可能,是嗎?
A:是的。他把權利委託給了他的教友們。後來麥克尼柯找到他們,承諾說:「把改編權給我吧,我保證你們沒選錯人。」我們把電影給所有的人——戴斯蒙德·道斯委員會和基督復臨派成員看,他們很喜歡。
Q:連當年的《勇敢的心》都很難拉到投資嗎?
A:都不容易,一直都不好做。我的意思是,人們只有看到後來反響不錯的時候才願意投錢,但在《血戰鋼鋸嶺》創意階段它也許沒那麼被看好。比爾花了15 年的時間才找到資金,他曾兩次把劇本拿給我看,我兩次都回絕了他。
Q:那你最後又重拾劇本,這是不是很不常見?
A:怎麼說呢,拍《勇敢的心》的時候我也這麼幹過。我也斃掉了劇本,儘管我也有點喜歡它,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然後,就跟這部影片一樣,我態度轉變了,開始把它視覺化,他們當初也不是讓我去執導《勇敢的心》,而是邀請我做主演。
《勇敢的心》劇照Q:他們本來只想讓你飾演威廉·華萊士。
A:沒錯。但後來電影畫面在我頭腦中越來越清晰。我就想,做導演應該會很酷吧。你腦子裡有一長串的鏡頭,想把自己所想的東西用視覺呈現出來。兩年後,我拍完了一部影片,然後別人問我,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麼?我回答說,我很久以前讀過這個劇本,我曾經斃掉過它,而現在我有些喜歡這個劇本了。他就問我,那是個怎樣的劇本。我雖然是憑記憶向他描述的整個故事,但講的過程中卻等於給他講了分鏡表。後來他看了劇本,說這是一個很棒的故事,不過這和我講的內容差別很大。我又去認真讀了劇本,然後想,我必須把它拍出來。於是我才下定決心做這部影片的導演。
Q:片名鋼鋸嶺中的這場戰鬥進展緩慢,但戰火卻很激烈、持續很久而且令人震驚,和我記憶中的《拯救大兵瑞恩》一樣讓人震驚和暈眩。你是如何用4000 萬美元拍出這樣的效果的?
A:我們像瘋子一樣忙活,每個人都擅長做他們的工作,而且有時候你本來有機會少做點或者走捷徑,有些事我想去做,卻最終沒有那麼做。是的,戰鬥場面很激烈。但我想表達更多的東西,這樣花費的時間比金錢還要多。我有一些異想天開的想法。用人員和子彈布置這個戰場,只是在場景內部展開戰鬥。但這對地形要求很高,你的想法是現實的,必須要有合理的剪輯,而且它在不斷移動。我認為這起作用了,太多的內容可能會把它推向邊緣。
《瘋狂的麥克斯》劇照Q:你直接帶著4000 萬美元回到澳大利亞拍片嗎?你上一次在澳大利亞拍攝的由你主演的電影是《瘋狂的麥克斯》嗎?
A:對,那時我28 歲,距現在差不多有30 年了。回到澳大利亞拍片感覺很好。由於全片都在澳大利亞拍攝,我們休息得很好,而且還有可觀的退稅。劇組在新南威爾斯拍攝,拍片計劃很合理,有很多澳大利亞風物。當時鎖定在72 美分的匯率政策對我們有利,我們原先2700 萬美元的預算匯率轉換後變成了4000 萬美元。這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澳大利亞電影,所有的劇組人員都是澳大利亞人(除了安德魯和文斯·沃恩)。所以整個製作團隊都是澳大利亞人。儘管故事非常美國化,這並不常見。我曾擔心,影片外景不像林奇堡或衝繩怎麼辦?我覺得我們處理好了這個問題。
《啟示》工作照:吉布森稱他一直以創作了這部影片為榮。Q:你拍《啟示》花了3000 萬美元?(差不多,稍微多一點點。)當你看新聞發現夏季檔的那些大製作動輒耗資2 億美元以上時,你怎麼想,真的有必要花那麼多錢嗎?
A:我不認為。我只能看著他們,撓撓頭,他們那樣鋪張浪費讓我很失望,也許是因為我用了很多綠幕特效的緣故,我不知道。可能他們真的花了那麼多製作經費也不一定。在我看來,本來可以少花點。
Q:如果片子大賣,他們會賺得盆滿缽溢,但你總得收支平衡吧。
A:遊戲規則不就是這樣嗎?(這種遊戲好嗎?)如果花了血本,1.18 億美元或更多,我不知道他們在交完稅後是怎麼賺回來的,而且你一半的錢都給了放映商。他們說《蝙蝠俠大戰超人》花了多少錢來著?
Q:我記得是2.5 億美元。還不包括營銷費用。
A:片子爛得像坨屎。(呃……這片子拍得蠻認真的不過很無趣。)我對這些影片不感興趣。你知道真正的超級英雄和漫畫書上的超級英雄之間的區別是什麼?真正的超級英雄不穿氨綸戰衣的。我不知道會花多少錢,氨綸服裝肯定造價高昂。
我想向人們展示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
《血戰鋼鋸嶺》劇照:戰爭場面不僅要確保安全,還得滲透瘋狂氣息。Q:戰爭場面令人感到恐懼。《勇敢的心》也是,它在風格化製作方面似乎和很多仿中世紀題材的影片類似,比如《指環王》和《權力的遊戲》。這場戰鬥戲有些不一樣,炮火和爆炸持續了很久,調度這樣的史詩般的戰鬥場面時,你面臨的重大挑戰是什麼?
A:不僅要確保安全,還得讓場面看起來瘋狂得令人難以置信,怎麼說呢,滲透著一種瘋狂氣氛。戰火、爆炸和槍聲看起來會很真實,而且不可以傷到演員。影片用了一些計算機特效,但大多數煙火都是現場實拍,爆炸也是真實的。你會看到那些士兵的雙腿被炸飛,半點都不假。用他們的這種裝置,你差不多可以直接在爆炸時走過去,士兵離裝置只有六英尺遠,從正中間穿過去。這太瘋狂了。我看過其他一些戰爭片,很少有真實的爆炸場面,因為那樣太真實又太危險了。可你會發現我們用的爆炸裝置做出的爆炸效果特別真實而震撼。我們在真人身上點火,辦法雖老但效果更好,他們穿的氯丁橡膠服裝和其它穿戴設備都很棒。
《血戰鋼鋸嶺》劇照:噴射凝固汽油製造「鋼鐵雨」。Q:這是拍戰鬥戲的策略?
A:火焰噴出和收回都像雨點,他們把它叫做「鋼鐵雨」,這也是日軍首次使用凝固汽油。所以,當他們把凝固汽油往這些士兵身上噴射時,場面就太可怕了。他們之所以使用凝固汽油,是為了對付洞穴和地下掩體,這樣它就成了一種可怕的新武器。影片這樣拍攝所有的槍戰交火、爆炸火焰噴射器和激烈的戰鬥場面,我認為……都是為了適應它(真實戰爭)。為達到理想的拍攝效果,我快把自己逼死了,59 天的拍攝時間裡,大約有30 天在拍戰鬥場面,很多錢都花在了爆炸效果上。我想向人們展示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我想看的東西,以及我認為我能夠實現的東西。我想,哪怕只能達成一半也沒問題。
上:《硫磺島浴血戰》(1949)劇照;
下:《反攻緬甸》(1945)劇照
Q:你心目中戰爭題材電影的標杆是?
A:我喜歡《硫磺島浴血戰》(1949)。還有《反攻緬甸》(1945)——我喜歡這部電影。當時審查很嚴,你不能在電影中展現太多駭人聽聞的內容。影片的導演是拉烏爾·沃爾什,男主角埃羅爾·弗林受命空降到日軍佔領的緬甸,這批傘兵們的目標是破壞一個重要的雷達基地。任務進展順利,但他們需要步行趕往航空基地,並找到能把他們接走的飛機。沃爾什是個偉大的導演,他戴著獨眼眼罩像海盜一樣酷。他在《反攻緬甸》中對戰爭的處理著實嚇壞了觀眾,當時是可1950 年代前夕。
加菲爾德在片中的表演很克制卻很真實。
Q:安德魯·加菲爾德最知名影片的是《超凡蜘蛛俠2》,但他其實之前主演《男孩A》(2007) 時就展現出了才華,你是怎麼注意到他的?
A:我最早留意安德魯是看了《社交網絡》(2010)。我記得他在片中的表演很克制卻很真實,他可以用他的眼睛說話,有一整段戲都非常有趣。他是一個好演員,銀幕就是他的(發揮演技)的媒介。他不是肌肉男,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孩,氣質有些像戴斯蒙德。我覺得他前途無量。
Q:你為什麼沒在片中飾演他的父親?我記得你當初演威廉·華萊士只是為了拉到投資。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來演那個個性很強的角色?
A:不。我沒那麼想。後來我發現雨果·維文更適合,他徵服了我,我覺得他非常適合這個角色,那個角色明顯就是為他準備的。有雨果那樣的演員你就得讓他來演,他能做到的我卻做不到。
梅爾·吉勃遜在《血戰鋼鋸嶺》片場。Q:在選角時你有沒有這樣想過,如果真找不到合適的人的話,就自己上陣?
A:算是吧,不過我可不想這麼做。因為如果你參演一部影片,而且你還做導演的話,等影片拍完你就得穿著緊身衣住在精神病院的病房裡——工作壓力太大了。拍完《勇敢的心》之後,我甚至有一個月的時間都不想跟人說話。經歷了105 天的拍攝後,我又一次筋疲力盡,神情麻木地坐在剪輯室裡。當然,儘管這樣我最大的興趣還是做導演,想做到極致,那是最棒的講事方式。
最好的改過是完善自己……換個話題吧
吉布森離開導演這行已有10年之久。Q:你已經有10 年沒做導演了,對吧?
A:差不多十年了。
Q:為什麼要離開導演這行那麼久?
A:想聽實話嗎?(當然。)我不太想讓這見報。你懂的。
Q:那麼換個問題。代表即將看這篇訪談的讀者們和業界人士問你,梅爾·吉勃遜在他人生的這個階段在想什麼?
A:我認為,你拍的如果真是一部連貫而又有凝聚力的電影的話,你的個性也會蘊藏其中。我在過去10 年裡做了很多工作,我故意保持低調。我不想只花兩個星期維護名人形象,然後宣布已經改過自新了,然後再把事情搞砸。我認為改過的最好的方式便是完善自己,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我很高興能到這兒來。有付出才會有回報,你嘗試了就有收穫。我愛我的八個孩子,他們讓我變得謙卑。幾星期前我的一個兒子結了婚;還有一個兒子參演了這部影片,他飾演的是一個拿湯普森槍的士兵。那挺湯普森槍是湯普森衝鋒鎗,片中只有他用的是這種槍。在戰場上,湯普森衝鋒鎗不如發給中士們的M3 式衝鋒鎗那麼好用。
Q:所以你兒子喜歡上表演了?
A:有點。他喜歡這角色,他演的是一個叫幸運兒(Lucky)的傢伙。你會發現他在營房裡看一本色情雜誌,他是我的第五個兒子……我回答得不是很好,對吧?
Q:當你發現自己處在那種……情況下——(哪種?)當你碰到事與願違的情況時,你覺得你能從中學到什麼?
A:我的確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電話禮儀……如何掌控「室內講話語氣」……要喝酒時就不要講話,說話要有聽話對象。誰也不願意和醉鬼講話。「這個想法真棒,你得分享給全世界!」我們可以換個話題了麼?
梅爾·吉勃遜在《教授與瘋子》片場。Q:好的。你接下來會和肖恩·潘聯袂主演《教授與瘋子》(2019)。你是怎樣加盟這部影片的?
A:其實是呂克·貝松把這本小說拿給我們看的,他說英語不是他的母語,而這是一本英文書。我開始讀他推薦的這本書,以為它可能是地球上最枯燥的故事:關於《牛津英語詞典》的詞源和釋義的故事。但我一開讀就手不釋卷了。然後你就會了解到一個有關編撰世界上最偉大的詞典的真實故事;編撰一部《牛津英語詞典》要花70 年的時間,因為他們沒有電腦。
Q:詞典的主要投稿者卻被囚禁在精神病院裡,就是肖恩·潘飾演的那個人?
A:他是美國人。有趣的是,《牛津英語詞典》的兩個貢獻最大的編者都不是英國人。一個是蘇格蘭人詹姆斯·莫瑞博士,是自學成才的語言學家,對詞彙無所不知,他懂希臘語和拉丁語,而且了解詞語的起源。他非常有學術氣。牛津大學出版社聘請他承擔這項龐大而艱巨的任務。
Q:天才和瘋子之間只是咫尺之隔嗎?
A:一點沒錯。詹姆斯·莫瑞被委以重任,但給予他幫助最大的反而是一個與他靠通信聯繫的人,一個精神病院的醫生。莫瑞很想知道,一個在這種機構中工作的醫生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時間去閱讀、拆解詞義,了解發音和詞源呢?這傢伙怎麼會有這麼多成果?所以莫瑞最後決定去拜訪他,卻發現他根本不是醫生,而是個因犯罪被囚禁的精神病人。這個人非比尋常。南北戰爭時,他在軍中做外科醫生,經常給人截肢,看到太多殘酷場面。(所以我覺得他是)腦子出了問題,深受創傷後應激障礙折磨。有天晚上,他懷疑有人進了他的房間,於是他抓起一支左輪手槍跑進大霧中,開槍殺死了他見到的第一個人,然後發現死者只是個運煤工。他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後悔萬分。當時是十九世紀初,人們想用私行絞死他,卻發現他瘋掉了,於是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關押多年。這個精神病人終於在他晚年出院,兩個人建立了美好的友誼。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
吉布森認為《叛艦諜血記》中安東尼·霍普金斯的表演最為出彩。
Q:回過頭來看自己的影片, 《叛艦喋血記》(1984)算是一段美好回憶嗎?(非常艱難。)羅傑·唐納森的演員請了全明星陣容:丹尼爾·戴- 劉易斯、連姆·尼森、勞倫斯·奧利弗還有安東尼·霍普金斯。
A:確實很棒。有點奇怪的是,當時只有27 歲的我卻飾演了大副弗萊切·克裡斯蒂安。影片還算可以吧。如果非得挑出什麼特別的好的話,我覺得應該是安東尼·霍普金斯的表演。他的表演抓住了布萊船長的本質,安東尼把他演繹成了無罪的人,但布萊船長確實不算什麼太壞的人。
Q:他的下場卻和所有反派一樣。
A:事實上,弗萊切·克裡斯蒂安才是真正的壞人。我是說,真不應該把一個人拋棄在一搜救生艇上任由他生死,懲罰的理由不夠充分。布萊和這艘船上的其他船員都沒有權力這麼做。影片這樣安排,似乎想讓克裡斯蒂安看起來更像一個年輕又富於浪漫幻想的英雄式人物,同時讓布萊受到應有懲罰,但兩者不能兼得。如果改變一下故事走向,把弗萊切·克裡斯蒂安當做罪魁禍首,這樣可能會更有趣,但你不能兼顧因為這樣更符合事實。
布萊是個反面人物,他確實做了常人無法做到的事情——在蒼茫的大海中不帶羅盤航行而且還設法逃生,在他的那個航海時代,這可算壯舉了。他活了下來,還給他人以生路。這傢伙問題只有一個: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只要船員們無法達到他所期待的標準,他就會苛責他們。所以人們怨恨他,因為他曾揚言趕走他們。可他是船長,在故事中他被詬病太多。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