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滾石30」演唱會在全國召開巡演。買票去聽了杭州場,第二天回學校,同學問都來了誰。
「很多大牌,周華健、莫文蔚、任賢齊…壓軸的是伍佰。」
」不錯啊。就最後一個不認識。「
八年後的今天,這位說」就最後一個不認識「的同學,剛剛發了一條朋友圈:聽說伍佰老師上熱搜了?至今《挪威的森林》還是我KTV必點曲目。
配圖是幾張他手抄的歌詞,分別來自《last dance》、《突然的自我》、《白鴿》三首歌。
」如果僅有此生,又何用待從頭?「臺客伍佰因流浪而難以捕捉如詩歌的一生,我們從頭說起。
01
搖滾伍佰
「用全身在唱歌」
朋友圈裡指的「熱搜」,是微博排名第四的#伍佰 不用自己唱的演唱會#。
有網友做了一個集錦,伍佰開演唱會,只要他開頭起了個調,接下去基本都是觀眾大合唱,聲音之大、之齊,完全蓋過了伍佰現場的原唱。
他的歌曲傳唱度太高,《挪威的森林》、《突然的自我》、《浪人情歌》、《你是我的花朵》…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每一首都佔據過鄉鎮洗頭洗腳店月度歌單排行榜的第一位,混著泥土和風塵,成為人群記憶的一部分。
哪怕放在今天,「讓我將你心兒摘下」這個前奏一起,不管你有沒有了解過伍佰這個人,或者主動去聽過《挪威的森林》這首歌,都能順著「試著將它慢慢融化」,完整把它給哼唱下來。
圖為「不用唱演唱會」自己也很無奈的伍佰老師
第一個籤下伍佰的人,臺灣資深音樂人倪重華第一次看到伍佰是在89年的臺北新音樂節,那天伍佰的表演給他留下的印象很深,「臺上有個人戴著一副大蒼蠅墨鏡,穿著緊到不行的褲子,屁股蠻大的,後口袋還硬塞了個皮夾。他在臺上又唱又扭,有一種別人沒有的魅力。」
倪重華以前覺得臺灣最厲害的吉他手是吳盛智,他可以把吉他拿到背後彈。後來他一直期待臺灣出現一個真正的搖滾吉他手,直到看了伍佰的演出才覺得:哇操,終於來了一個。
1990年,伍佰出道。到今年,剛好30年。
20世紀90年代,現在常常被譽為華語流行樂壇的黃金時代。香港有四大天王,外加張國榮、譚詠麟、梅豔芳等傳奇人物星光熠熠;大陸校園民謠與搖滾樂崛起,誕生了崔健、竇唯、鄭鈞、老狼等一大批時代偶像。
而臺灣同樣迎來鼎沸十年,由樂壇新篇章拱出了一眾天王,伍佰就是其中之一。
出道後的第四年,伍佰發行專輯《浪人情歌》,自此開始了他的全盛時代。
96年,他推出《愛情的盡頭》,這張收錄了《挪威的森林》、《夏夜晚風》、《Last Dance》等大熱曲目的專輯,在當年被評為聯合晚報十大專輯第一名及中華音樂人交流協會十大專輯。
《想見你》裡李子維問陳韻如定的專輯,應該就是這張。
年底,他舉行「伍佰來了」巡迴演唱會,在嘉義、新竹、臺中、高雄演出,均破了當地售票記錄。
說到演唱會,伍佰除了最近剛興起的「不用自己唱」這個梗以外,很早就有了另一個title:live(現場)之王。
1998年,他的「空襲警報」系列演唱會超過十二萬人參加;2005年,「厲害」演唱會現場被打造成一個巨型舞廳,伍佰的偶像——日本國寶級摔角選手武藤敬思串場演出,全場人聲鼎沸。
他的歌本身就容易讓人「上頭」,加上伍佰自己的舞臺張力及人格魅力,幾萬人的現場,「人浪」說來就來。
他每場必備的保留節目:花朵舞。
這是伍佰的原創舞蹈,用來配著《你是我的花朵》一起進行,邊唱邊跳,把演唱會氣氛託向高潮。
「花朵舞」在當年席捲了各大綜藝節目、少兒表演曲目以及廣場舞方陣,其風靡程度不亞於後來的「騎馬舞」、「抖肩舞」等經典洗腦神曲動作。
以及那句最經典的「來來來,喝完這一杯,還有一杯。喝完這杯,再來三杯。」
也是因為這句伍佰在演唱會現場的即興發揮,使這版《挪威的森林》(live),超越原唱片版,成為了此歌最膾炙人口的一個版本。
06年的時候,伍佰獲得了金曲獎「最佳臺語男演唱人獎」。站在領獎臺上,他說:「我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唱歌,臺下每位男歌手都是唱將,我想我會得獎,是因為我是用全身在唱歌吧!」
前半句可能是自謙,但後半句是真的。從帶動全場「人浪」到「花朵舞」,伍佰演唱時的肢體動作是世人可鑑的豐富,在無數演唱會的cut裡,他每次都像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臉被汗水浸泡得泛白,頭、肩、雙手,跟著節拍一起劇烈舞動。
黃雨萱和李子維去聽live時做的那個遮眼動作,其實也是出自伍佰,他唱《last dance》時的招牌手勢。
伍佰沒讓倪重華失望,他一度被視為臺灣搖滾樂的領軍人物,是第一個在臺灣的Live House演唱自己改編的中文歌,並最早將火爆全球的搖滾文化帶到臺灣的樂手之一。
可以這樣說,是伍佰的出現,讓那時候臺灣地區1000多家live house火爆起來,「星期五花五百聽伍佰」,在很長一段時間中成了那時臺灣年輕人中最流行幹的時髦事。
臺灣選百佳唱片,伍佰的兩張專輯都入圍了前十,另一個兩張專輯都入選的人是有臺灣「音樂教父」之稱的羅大佑。
即便如此,伍佰的歌也一直很難歸類:「我是流行音樂嗎?我不是。我是搖滾樂嗎?搖滾樂又覺得我的歌不是搖滾,我不希望有任何形式限制我。」
「不希望有任何形式限制」,歌如此,人更是如此。
02
「臺客」伍佰
「流浪是我的救贖」
16年去臺灣旅遊,士林夜市一家小吃店在放伍佰的《再度重相逢》。老闆說「臺客」這個詞原本是褒義的,放在伍佰身上很恰當,但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臺客」就變成貶義詞了。
回來之後專門搜了一下,發現老闆大概是出於對伍佰的喜愛,關於「臺客」這個詞的淵源,其實說錯了。
「臺客」從來就不是褒義詞,它最早源於眷村黑話,是對粗俗沒水準的本省人的蔑稱,或者泛指服裝儀容相當「俗氣」的審美。
放在今天,說一個人「臺」,還是約等於說他「土」或「俗」,總之沒品位。
但不管是褒義還是貶義,不帶感情色彩地光從字面解釋來看,用「臺」去形容伍佰,都還挺恰當的。
在二十年前,喜歡伍佰,不是一個太能登臺面的事情。因為他實在太「土」了。
伍佰本名吳俊霖,從小住在臺南嘉義縣六腳鄉蒜頭村。念高中時,據伍佰同學王秋陽回憶,伍佰那時體重已經破百公斤,當時同班有個同學是校籃球隊的,噸位比吳俊霖還稍輕一些,於是大家就叫吳俊霖「伍佰斤」,叫籃球隊的那個同學「叄百斤」,叫順嘴後就把「斤」字抹了。
後來高中畢業,同學還在紀念冊上給伍佰留了一句話,「吳俊霖,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肥胖不是福。」
不過據伍佰自己說,伍佰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因為他國小成績好,五門功課都考一百分(可信度還不如上一個理由高)。
(據他自己說)從小成績拔尖的伍佰,高中畢業之後沒有按照父母的期望留在家鄉當郵差,毅然決然去了臺北。
賣保險、擺地攤、當業務員…初來臺北的伍佰身無分文,靠打各種零工維持生計,住在臺北蟾蜍山上一個違規搭建的小屋裡,屋裡的沙發是巷口收垃圾的地方撿來的。有一年中秋節屋頂被吹破一個大洞,幾個人乾脆就著破屋頂賞月。
臺灣多雨,一到下雨就完了,只能拿著水桶左右接雨,整個屋子到處是水。伍佰後來自己發明了一個排水方法,用塑料布、圖釘搞了一個排水管道,勉強應付一下。由於房子實在太破,有次洗完澡推開浴室的門,整面牆都倒了。整個屋裡最值錢的是床頭一整面牆的磁帶和三把吉他。
伍佰後來談起這段經歷,說:「那個時候我連呼吸都是blues rock,所以我就決定把那裡的事情寫出來。」
又攢又借湊了8000塊,伍佰買了屬於自己的第一把吉他,拜了臺灣吉他教父崔可銓為師。然而過度勞累加上不規律的作息,伍佰的體重直線下降,使他這個曾經破200斤的人,終於從「胖」,變成了——醜(伍佰老師dbq)。
關於伍佰的長相,有幾個很好玩的故事。倪重華看到伍佰唱歌時總是張牙舞爪的樣子,說:「情歌這種唱法,女性聽眾會被嚇到。」
結果伍佰聽到這話,跑去車上痛哭。
年輕時的伍佰老師,發量挺多的……
伍佰有首歌叫《199玫瑰》,他在歌詞裡寫了這麼一句,「當我親吻你的嘴」,倪重華問他,「你長得這樣,卻寫這樣的歌詞,可以改嗎?」伍佰立刻翻臉,摔東西大喊「不幹了!」
兩個人都很固執,伍佰堅決不改詞,倪重華還是發了這首歌但也堅決不推這首歌。
92年,伍佰發行了第一張個人專輯《愛上別人是快樂的事》,封面上的他穿著一件花襯衫,是用借來的3萬塊錢買的範思哲。
結果大家都問倪重華,你為什麼要給一個卡車司機出唱片?
和伍佰一起拍過電影的小S也在《康熙來了》中調侃過:「伍佰老師在片場,讓人很害怕,很怕他會突然走掉或者一拳打過來。」
萬年不變的乾枯長發、明亮色塊堆砌的穿著打扮、把名牌穿成地攤貨……要說「土」嗎?伍佰的確不洋氣,更不賞心悅目。
但「臺」是某個時期臺灣本身的一個風格,是與其街頭文化一同誕生的一種潮流形態,正如全世界年輕社群生活裡發展出來的其他潮流一樣,比如嘻哈從黑人街頭誕生,朋克則從倫敦工業區起源。
所以伍佰的「土」或者「俗」,更確切地說是他的「臺」,正是於臺南鄉村中渾然天成,混合著油煙與汗漬的草根氣息,夾帶著率性自由的臺客性情,帶著深刻的地域與時代烙印。
士林夜市的老闆說「臺客」這個詞放在伍佰身上再恰當不過,而伍佰本人,也是「漂泊的臺北人」一代中最典型代表。
03年的時候,伍佰迷上了攝影。至今,他拍了十幾萬張照片,已經出版了四本影集,在新加坡、馬來西亞舉辦攝影展。
在被問到持續拍攝的動力時,伍佰說那些讓他有感覺的,都是兩個字:移民。
漂泊的、遷徙的、流浪的,伍佰將他們稱為,「我的救贖」。
所以即便已經過去了三十年,功成名就、出人頭地、在樂壇佔據半壁江山、看過臺下成千上萬隻為他而來的人浪,伍佰骨子裡,始終還是一個漂泊著的小鎮青年。
他依然很「臺」,再被嘲土也好俗也罷,他都不打算改。
況且時至今日,伍佰已經活成了「臺客」的精神領袖,浪蕩漂泊的生活、遷徙而上的人群、熱烈粗莽的秉性,不希望受任何形式限制的音樂作風——所有的快樂悲傷,統統隨風去。
03
浪人伍佰
「我是街上的遊魂,而你是聞到我的人」
除了辦過影展以外,伍佰還出過一本詩集:我是街上的遊魂,而你是聞到我的人。
這本詩集的名字挺有來歷,據伍佰自己說是幾年前有一天,他在Tower唱片行閒逛,遇見一位向他要籤名的歌迷,就隨意籤了一句話送給他。
「要出這本詩歌集的時候,我請企劃提供書名的想法給我,企划行了一張紙,約有20個書名,我看一眼就挑這一句了,」伍佰說:「那個歌迷現在變成了唱片公司的企劃之一,而這句話也就這樣子找回來了。」
伍佰的歌詞大都寫得很美,脆弱又破碎的,纏綿又旖旎的,滿懷絕望又心存僥倖的,其中不少至今還常被小姑娘拿來配自拍發朋友圈。
他拍的照片也是一樣,伍佰說自己不喜歡拍臺北光鮮亮麗的高樓大廈,青睞於各種街頭小巷的人間煙火,歷史的、汗水的、有痕跡的,有的甚至會失焦,但所有的照片都有一個共同點:詩意。
伍佰攝影作品
詩意全憑人的主觀意圖去感受,實在太難捕捉了。而現在的愛豆推廣作品,都喜歡以是否「出圈」來評定成功與否,想一針戳中受眾共鳴點,沒有人在無法確定的情緒上浪費時間。
但伍佰就從來不怎麼在意受眾和市場的口味,他在一次開演唱會的時候說過:「我有很多歌都是隨便錄錄的,不知道怎麼就火了。」(真欠打)
他開過一個Instagram帳號,不表明身份,上面只放自己的攝影作品,有人過來評論「你拍得好像伍佰哥」,他回三個字:哈哈哈。
後來被粉絲知道了,關注者一下大漲,伍佰就把這個帳號給關了,因為「自由度減少了很多」。
漲粉不開心反倒成了一件令人懊惱的事,很神奇,這和現在的明星網紅完全是反著來。
他不在乎完美人設,也無意通過社交網絡來為維繫人氣,包括創作也是,不管是寫歌、攝影還是詩歌,都只講究「我喜歡的、我熟悉的、我感動的」。
比起事事圓滿,伍佰更追求真實的瑕疵,「它一定要有缺陷,那個缺陷反而是他的魅力。」
差不多意思的話,這段時間風頭很勁的另一個創作者奉俊昊也說過。拍《殺人回憶》的時候,因為兇手沒抓到,有人擔心設置開放式結局票房不會太好,想強行編一個真相上去,奉俊昊卻表示保持原樣就好:「這是電影的價值,它會讓這個故事更有力量。
歌手、導演、詩人、攝影家…所有從事創作工作的人,都在追求作品中的魅力與力量,而那一點「缺陷」,可能就是作品在後續時日能夠繼續成長的生命力。
所以伍佰帶著他不標準的普通話,花襯衫配緊身褲的臺式品味,以及不受任何形式限制的浪人音樂一路野蠻成長,在追尋自我的過程當中,從不枯竭。
浪人大都行蹤不定,詩中意象飄渺難捕捉,兩者因同樣的不確定性而在伍佰身上共存,並持續地向外輻射能量。
浪子永不泊岸,我們只能期待自己,成為能聞到他的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