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友在一起喝酒,席間我給大家唱歌:白菜白啊綠油油,蘿蔔脆啊脆凌凌...。大家笑說:野狼嚎!
班長姓Y,河南信陽人。個子高高的,很瘦。印象中沒有軍人的彪悍和英武,很普通的一個人。
班長喜歡我,但說不出為什麼。剛到連隊的第一天列隊他指著我:這個兵美氣,站第一名去!
班長稱讚我有「二桿子」氣,「二桿子」在四川是罵人的話,估計在他們那兒也不會是啥好言。可他不止一次在隊列前向全班講:大家要向XXX一樣,要有那麼一股「二桿子」氣!講得極嚴肅。可見其沒啥文化,是非觀念有點混亂。班長說:有「二桿子」氣的兵在戰場上是不怕死的。典型的軍人邏輯。
班長這人很樂觀,記憶中好象沒見他有不開心的時侯。高興時常聽他吼:白菜白啊綠油油,蘿蔔脆啊脆凌凌……說不上是歌,但有點豫劇的味道。班長在家時是種菜的,不過我覺得這歌的第一句可能應該是:白菜綠啊綠油油.
我們不太尊敬班長,經常對他講河南人是「侉子」,河南豫劇是「侉劇」。班長反擊說:四川人是「川耗子」。但總說不過我們。一是嘴笨,二是班上河南兵只有他一個,「川耗子」倒有四隻。往往說不過就急赤白臉地開我們的班務會,一副公報私仇的樣子。會上我們極其誠懇地作自我批評:我們錯了,不應該和別人一般見識,尤其是象班長這種小人。錯誤是很小的,教訓是深刻的...班長氣餒,罵一句河南粗話:「爛XX兵!」草草收場。
其實班長對我們很好,記得有一次出勤務進城拉給養,我因幾個地方青年欺負一老實巴交的農民在街上和人打架。說不上是見義勇為,只因正是好衝動的年紀。當時正值打仗前夕,軍民關係強調得很重要。連長不知怎麼知道了這件事,把班長和我狠狠訓了一頓,還說要給我處分。班長極力為我開脫,說沒我啥事,都是他幹的。連長狐疑地盯著他:就你?連長原先是班長的排長,很了解他。
事後班長和我談心,語重心長地說:要好好幹啊,你有文化的,有發展前途。不象俺沒文化,在部隊沒指望..
班長只讀過兩年書,識字不多。戰前動員時分班組織學習,厚厚的一疊材料,叫大家念,大家不念。班長無奈,自己念:在我軍的狼狼(狠狠)打出(擊)下,敵人在陳(陣)地前去(丟)下了幾十其(具)戶(屍)體..大家笑,動員會開得生動活潑。
班長是二等功臣。在那場戰爭中,為了圍殲柑糖守敵345師,阻敵東援,我們團在一個名叫「代乃」的地區阻擊越軍的316A師。戰鬥進行得很艱苦。一天晚上,防守某高地的七連和團部失去聯繫。上級命令我們班派人通知七連天亮前撤出陣地,然後對那一地區進行炮火覆蓋。班長和我及另一位戰友在執行這一任務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叢林中迷失了方向,最後摸到了一個山頭下面。上面有槍聲,說不清是還是不是。感覺時間已經不多,班長決定留下我和另一名戰友,獨自一人上去。我執意不肯,爭執中班長突然用槍頂著我:不服從命令斃你個爛XX兵!臨走時他輕鬆地笑笑說:俺家弟兄多。
我知道他的意思,班長弟兄三人,我是獨子 ....
戰後,班長讓我幫他寫情書,我很認真地給他寫,寫得很酸。偷偷在後面加上一句:嫂子:「川耗子」向你問好!
嫂子回信問:「川耗子」是誰啊。這次班長監督我加了一句:「川耗子」是俺班最「二球」的兵。我又在後面寫上:班長是我們這裡最有「二桿子」氣的人。班長看了,粘好信封吼:白菜白啊綠油油,「川耗子」啊黑呼呼...很得意。
班長復員時,我在外學習,很遺憾沒給他送行。後來給班長寫信,他只回過一次,也是別人的代筆,說他在信陽的一個什麼廠當門衛,每月工資三百元,很滿足。
不覺之中四十二年已經過去。
班長:你現在還好嗎?挺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