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艾榮 《失散的杏花》)
吃過晚飯,收拾停當,沏上一壺紅茶,扭亮昏黃的檯燈,安安靜靜坐在寬大的藤椅上,就抖落了一天的疲累。我又開始閱讀散文集《失散的杏花》了。這是近段時間每天要做的事情,已經成為我不可或缺的必修課。
《失散的杏花》,作者郭艾榮,某醫院財務工作者,你是否感覺不可思議?可見著書立說絕非中文系專利。如今,許多所謂科班出身的人連最基本的語言表達都很困難,在這種現狀下,拜讀艾榮大作,於我而言,就成為一樁值得期待的美事。
看看出版時間:2014年12月,這個日期更讓人思緒如潮。2013年我陪孩子打完高考一仗,精疲力竭。孩子剛入學,老父又身患多種疾病病倒了。我幾次三番送父親住院,還要來來回回照顧失智的母親,常常顧此失彼,有時累得站著就睡著了,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無暇顧及,更別提什麼讀書、交友、旅遊、娛樂這些快事了,快事與我何加焉!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的心情灰暗到了極點。
而彼時,艾榮已經完成了個人文集的梓行,實現了「三不朽」之重要一環——立言。當孤陋寡聞的我讀到她的文集時,已是六年後的今天了。兩相對比,感慨萬千。艾榮在扉頁上寫著送我的話:「亞明姐,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是您失散多年的杏花。」——這漂亮的字體,也只有芳蘭竟體的女子才寫得出吧?豆蔻梢頭上,一朝落君家,我終於相信了這是上天安排的重逢。
艾榮的散文,題材豐富,語言活潑,生活氣息濃厚。寫身邊瑣事,如菜園、樹影、瓢蟲、柿子、酸棗等,自然天成;寫文人雅事,如老唐、嘉德、書法、文章、楹聯等,健筆凌雲;也有與大自然的對話,對生命哲學意義上的思考,如二十四節氣、紅葉心事、淇水悠悠、殷墟袁林、塞外草原……但無論寫什麼,字裡行間總能看到一個真實而個性的靈魂在流浪,縹緲孤鴻影。她在用文字袒露著自己,訴說著自己,放逐著自己,安頓著自己。她的文章易讀,耐讀,如行雲流水,親切坦然。唐主席序云:「我對她最直接的感覺可以用兩個『真』來概括:對文學有真心,寫文章有真才。」我附議唐主席的評價,但還想再加兩個「真」:待生活有真愛,交朋友有真情。唐主席,您同意我的看法嗎?
在娜娜家認識艾榮的第二天,我們相約去果園摘蘋果。那天我倆興奮得像孩子似的,在果園裡玩了很久。果園很大,栽種著各種果樹,豐收的季節果實纍纍,煞是喜人。郭拴寶耐心地指導著趙銀環:這是什麼花,那是什麼草……她還順手拔了人家兩棵大蔥,說要回去給我做晚飯。摘完果子回到家,她帶我參觀了掛著她許多書畫作品的、收拾得整齊溫馨的小家,然後命我坐下喝茶,就一頭鑽進廚房做飯去了。片刻工夫,我一篇回憶劉順先生的文章還未讀完,她已經做好了晚飯:新黃面粥,涼拌紅蘿蔔絲,辣炒梅豆角,雞蛋煎餅。觀之綠肥紅瘦,食之清爽可口。艾榮,真真一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秀外慧中富於情趣的奇女子啊!
飯後喝著茶我們又聊了很久。聊各自的家庭,成長經歷,性情和追求,還有對未來的期許。艾榮深情地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時光:在韓陵山貧瘠的渠畔上,常常蹲著一個沉靜內向,不為人注意的小姑娘,一根草葉、一朵小花、一隻瓢蟲都能讓她獨自玩上半天,這就是幼年的艾榮。也許是這種生活環境造就了她沉靜內斂的性格,塑造了她堅毅頑強的品格。正如她在《回望故鄉》一文中所描寫的:「一個天性孤寂的小姑娘,常常蹲在柳樹下……小小的腦子裡,似乎在想著總也不能理清的心事……這就是如今的我熱愛自然,卻又在自然面前保持靜默的淵源吧。」我隱約明白了她筆名「谷語」的含義。
不忙時,我和艾榮總要在微信裡聊幾句,沒什麼具體事,也就是些月夕花朝之類的閒言碎語。二人東拉西扯,偶爾妙語解頤,開懷一笑,樂在其中。對一個初識不久的朋友敞開心扉,在我還是第一次,因為艾榮有這個魔力,她的真實和有趣讓我驚呼仿佛遇見了另一個自己。她說,昨天你在樓下接到我,牽住我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兩顆靈魂牽手了。真的,就那樣奇妙地,那天我牽著她的手進到娜娜家,竟然一直沒有鬆開。看到艾榮在《失散的杏花》一文中寫:「我的愛人在晨光裡澆灌著一株株花樹,我靜靜地守望著一棵棵花開。」想起席慕容也寫過《一棵開花的樹》:「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朝花夕拾,終究是一件幸事。她說,找回來,就再不讓你離開。
思緒飄飄蕩蕩,我的視線又落在這本《失散的杏花》上,好喜歡它的封面設計。我不知整套文叢都是如此,還是單為艾榮而作?大氣沉穩的封面上,沒有一根多餘的線條,沒有一句無用的閒話,只有深綠如大地般的底色襯託著鮮紅似果實一樣的正楷字:失散的杏花,郭艾榮著。既醒目,又低調;簡簡單單,卻不失雅人清致。捧在手裡,讓人有種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這就是尋根文學滌蕩心靈的魅力。面對桑梓之地,面對生命的本源,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肅然起敬,崇高感與優美感在心底升騰。
自「師娘事件」以來,崇高與優美兩個詞彙也倒掉了。可惜,它們本不該遭受這樣的凌辱;慶幸的是,在艾榮書中我又找回了久違的敬意。張九齡詩云:「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本心,就是生命本來的風貌。搖曳生姿,向春而發,秉持初衷,不求人折。草木尚有此風骨,況復人乎!這種尊重生命,尊重自然的道德審美感,不正是歷朝歷代君子所心慕手追的理想境界嗎?
天色將晚,耳邊依稀響起遙遠的古歌謠: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你聽到了嗎?艾榮,我又想你了,想你此刻,是寫字作畫,還是揮勺烹飪?是月下獨酌,還是與家人團聚?是在缺月疏桐下漫步,還是窩在沙發裡讀書?但不管在幹什麼,我相信你都不會虛度時光。一個人的世界廣袤無垠,精神的,物質的,前世的,未來的,春華秋實,日月入懷。你說過,世界再大,大不過故鄉,世界再遠,脈絡的歸結處,卻永遠指向故鄉。噢,我明白了,這樣一個月明人盡望的中秋之夜,你一定是在思親、想娘。我不敢驚擾你的思念,只祈禱故鄉的日月朝夕升起,伴你同行。無論今後身在何地,請記住,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忽然想給你發一張晚霞的照片——「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你懂,我也懂,借用唐主席金句:這是多麼的好啊!
(攝影:彭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