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 事
我們小時候，男孩子沒有洗澡這一說，都，總是叫揩身。
冬天，快過年了，與撣塵一樣，要清潔身子。候個好太陽，母親燒得一鍋熱水，午後，叫我揩身。我或是貪玩，或是怕揩身時在肋窩肢下痒痒，總是躲著、逃著不太願意。母親是連哄帶求，讓我孵在曖融融的
太陽底下，趴在她的腿上，將我的棉衣、毛衣、襯衣等一層層的翻將起來，露出個身子，絞上熱呼呼的毛巾，在背上，胸裡，手臂上反覆地擦，擦到肋窩肢下我總是癢得咯咯地笑個不停,母親也笑。身上的汙垢、老泥，如麵條似地搓下來，臉盆裡的水像汁湯，得擦洗兩遍，擦洗下來的水變清了，母親方才樂呵呵地罷休。我的身上好像褪了層皮，松爽了許多。
長大後，夏天，我們脫得僅穿個褲衩，穿上木板拖鞋，汲起井水，在道地的石條凳上稀裡譁啦地全身擦呀，洗呀，衝呀，從頭頂上淋呀，那隱密部位也是用毛巾伸入褲衩擦洗。完了,拖著木板拖鞋到房間裡換褲子。
初中時的夏天，我們在校工宣隊領導帶領下到越聯大隊學農。幹完農活，工宣隊領導帶我們沿著田塍路去一個池塘，後面跟著一群同學，有男同學，有女同學。想不到走近那池塘有幾個農民脫個精光正在洗澡。後面跟著的女生看到，嚇得哇哇叫，趕緊拔腿往回跑。
「支農」時洗澡，割稻、插秧、耘田等農活下來，不是在溝渠裡，便是在溪灘裡、河裡，男人們個個脫個精光下去。在河裡，大家就赤條條地在那裡玩，潛入水中，故意將屁股撅出水面，看誰屁股撅得高，看誰撅得時間長。
我第一次正式洗澡是當兵後在部隊。
1976年底，我到部隊當兵。那年冬天下大雪，天特別冷。全團3000多人，連個澡堂也沒有。晚上是冷水洗臉洗腳。一個星期能有一次熱水洗腳，便是改善生活了。到了星期六傍晚，司務長通知炊事班燒熱水，連值勤便在那裡大聲吆喝：「各班到炊事班打熱水，大家泡個熱水腳。」戰士們紛紛打來熱水，一個個坐在床沿，高高興興泡腳。大家帶著暖融融的腳伸進被窩，好舒服。
團首長非常關心戰士生活，想方設法擠出點經費修造了一個澡堂，一次只能洗幾十個人，如下餃子。全團20多個連隊，加司、政、後、機關首長，幾千號人，一個冬天每個人只能在澡堂能輪上洗一、兩次熱水澡。那洗澡水渾得可想而知。
1979 年，我調到師機關，在師小招待所第一次洗上了「小澡」。所謂「小澡」，就是在一個標間大的房間裡，左右放著兩隻浴缸。總共也就6個房間，要輪到一次也是非常難得，而且，這浴缸是男女不分，洗涮一下互用。
這在當時全師部隊，只有師機關才能享受的特權，是非常奢侈了。
改革開放後，80年代，我回老家探親，去過幾次澡堂洗澡。那是在人民路上的一個浴室，倒是蠻大，用一角多錢買一張洗浴票，門口有個用棉布縫製的厚厚的門帘，進去是一個大開間的公共休息室，密密仄仄排列著一個個可以供人休息的躺椅，中間有個小床頭櫃，每個躺椅上方有個大大的掛勾。休息室人頭攢動，你得在洗澡師傅的引導下，到騰出來的躺椅邊，脫光衣服，洗澡師傅便會將你脫下的衣服用一個很長的晾衣叉叉到你的鋪位上方的掛衣勾掛起，給你一個用皮筋箍著的手牌號。你便可一絲不掛地進入澡堂大池洗澡了。大池霧氣騰騰，人好像在雲裡霧裡。大池洗澡最舒服的是泡，那水熱的焦辣辣的燙，要的就是這個水溫，水泡至脖子下，伸展四肢，舒坦極了。十幾分鐘泡下來，血液循環加快，全身筋舒血活。泡完澡，你將手牌號給師傅，師傅便會將你引導至你的躺椅邊，叫你背朝上躺下，拿來一塊滾燙的白毛巾，給你擦乾身子。然後在你的背上，屁股上，大腿上，啪嗒啪嗒地敲。師傅用的是空心拳，敲擊的聲音極響亮，極具特有的節奏和韻律感，真舒服。最後在你的臀部啪！啪！啪！三下，表示結束了。你穿好衣服，拎個換洗下來的一袋衣服，走出浴室，人人滿臉紅彤彤的，那是澡堂裡的熱水和浴室的熱氣使你每一個毛細血管的血液加快了循環。
人民浴室洗澡過程，至今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洗澡師傅那極具節奏和韻律感的啪嗒啪嗒的敲背。
1984年，我隨部隊赴南疆作戰。在前線洗澡是個大問題。還好，師指揮所的卡斯特溶洞前面有一個天然溫泉，有兩個桌球臺大，泉水潺潺，清澈見底，水溫恰到好處，還漂著極小的星星點點閃閃發光的礦物質，那是真正的溫泉。部隊在溫泉上支起一個軍用帆布小帳篷，供男女兵輪流洗澡。
可是，這溫泉太小，無法滿足大家洗澡的需求，尤其是冬天。於是，首長從防化連調來防化消灑車，燒起熱水，支起大軍用帳蓬，讓大家在裡面淋浴洗澡。我將棉衣、毛衣等脫個精光，淋熱水，打肥皂，全身搓起一片白花花的泡沫，正洗得來勁。突然防化車的水用完停水了，凍得我直打哆嗦，還沒來得及擦淨泡沫，我趕緊將毛衣套在滿身是泡沫的身上。
從部隊轉業後，單位有一個浴室，是淋浴。每到周末，單位洗澡，便是福利。那時，哪個單位有自己的浴室洗澡，這個單位就不錯，如發洗澡票，用洗澡票送人是不錯的禮物。
90年代初，有了房改房，家裡有小淋浴間。冬天，家裡淋浴沒有澡堂泡澡舒服。於是，自己有時會到附近公共澡堂花五元錢泡一次澡。進得澡堂先得在一個有N個淋浴龍頭的大開間淋浴室衝淋，讓大家儘量用乾淨的身子進入澡堂泡澡。大家一個個光個身子紛紛在那裡打上香皂、洗髮水搓呀，洗呀，淋呀。呵！那淋浴間裡的人體味、香皂味、臭屁味、尿味（有的人會趁機在下水溝小便）揉合在一起，瀰漫在空中，尤其氣味雲集至旮旯裡，那味道真是無法形容，燻得你作嘔。這味的配方是任何電腦也無法計算合成的。
我想，要想如浴室那樣泡澡，必須得在浴缸裡。我重新裝修房子時，心想無論如何得在自己的衛生間裡裝個浴缸，省去公共浴室洗澡的煩惱。為此，我專門花4000多元錢買來一隻80公升1800瓦的法國原裝賽蒙牌子電熱水器，在衛生間裝上一隻標準浴缸，企圖提高一下生活質量。哪裡想到，根本無法達到冬天公共浴室大池泡澡的效果。首先是浴缸裡的水溫壓根達不到始終熱乎乎泡澡的效果，儘管是80立升的電熱水器，但是冷水循環進入熱水器，就是電熱水器裡的水溫燒得最熱，一放熱水，冷水進入電熱水器，水溫急劇下降，浴缸裡的水你再往裡加，這水溫也不很熱了；再是南方沒有暖氣，室內溫度不高，浴缸裡的水冷卻更快了。我一次泡澡下來，冷瑟瑟的，差點感冒。還是淋浴保險，儘管不能泡澡。
相當一段時間，大眾化的公共浴室、澡堂，幾近滅跡，尤其是在我國大城市，起源於芬蘭和土耳其桑拿浴風靡一時。這桑拿又分幹蒸、溼蒸，是在封閉房間內用蒸氣對人體進行蒸衝刺激，熱得你渾身發燙，憋得你透不過氣來，使血管反覆擴張收縮，以增強血管彈性，可預防血管硬化。而且，服務不斷升級優化，不僅僅是桑拿、沐浴、泡澡，更有推拿、採耳、捏腳、修腳、桌球、自助餐，集休閒、養生、理療、健身於一身的「一條龍」服務，為城市白領放鬆身心之所愛。
如今，每個家庭的衛生間都有淋浴房。我不知道那些豪宅是否裝有浴缸，就是有，是否用浴缸泡澡，家裡的浴缸冬天泡澡能達到公共浴室大池的水溫嗎？如果有，泡澡的水溫得長時間保持一定的高溫才舒服哩，才是真正的泡澡呢，這水溫是怎麼解決的呢。
不管是大眾浴池的泡澡或是高檔浴場的桑拿，如今家家戶戶衛生間都有淋浴房，洗澡早已不成問題，以揩身代替洗澡早已成為歷史。
然而，如今的洗澡再現代，再豪華，我卻再也找不回母親給我揩身的那份溫情了。
2021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