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嘯力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電影人,作為演員,只有《紅櫻桃》《天安門》等寥寥幾部作品,能力並不差,卻從不戀戰,演一次必然要歇上幾年,作為導演也是一直半隱於地下,首部院線大電影《荒城紀》也不去拍那些緊俏的類型或IP,而是弄上一班老的老新的新的臺前幕後,拍30年代的山西,黃土荒城,衣衫襤褸,乍一看有幾分《白鹿原》和《一九四二》的影子。
不按常出牌的導演,不一定會成大器,驚喜卻一定是常在的,例如彼時的姜文和賈樟柯,此時的馮小剛,《荒城紀》給足了新意,通過樸質無華的影像語言,在一個非常沉重凝練的主題下,竟然展現出有很多鮮活詼諧的細節,純正的黑色幽默,犀利的諷刺,紮實的表演,組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亂世浮生像。
這是一個非常具有諷刺和反思意味的故事,一個保長因為聽錯了一句話,幹出一系列荒唐又殘忍的事,由此體現官場與宗族、新文化與舊禮教的碰撞,以及人們在欲望來襲時的無力,由此來辨證歷史的偶然性與必然性。大字不識一個的李莊保長因為聽錯了已嫁給縣長傻兒子的女兒翠翠的一句話,把「禮義廉恥堂」聽成了「李憶蓮祠堂」,回到莊裡和族長一拍即合,決定給比白饃饃還白的李寡婦修一座祠堂,只要響應上邊推行的「新生活」,30萬大洋的鼓勵金足以讓他們光宗耀祖,福澤鄉裡。
為了給李寡婦修祠堂,保長動用了自己的全部資源,清除了一切障礙,先巧立名目,勾夥族長編出一套胡理歪理,讓鄉親們相信給李寡婦修祠堂的重要性,然後籌經費,派人去共區賣棉花,派去的人沒回來,就偷當了祖宗祠堂裡的金子,選地址,徵用李寡婦相好林硭家的宅基地,徵不成就換,換不成就搶,為此差點引發一場火併。好不容易一切都忙活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李憶蓮出事了!
圍繞這個極具戲劇性的故事,《荒城紀》把那個時代一方鄉土裡,人們為了飢餓的肚皮,為了生存的欲望,不惜放棄一切尊嚴和底線的狀態刻畫得入木三分,族長的迂腐和好色,村民的冷漠與自私,保長的虛榮與算計,全都躍然紙上,很多細節都像針一樣尖銳,例如「講忠貞」、「你今兒咋硬了?」等橋段,充斥著人們的愚昧,可笑,可悲,可恨。
影片中還有一些情節極具黑色幽默的精髓,例如大管家不動聲色的對保長抓棉花賊,恩威並施,笑裡藏刀,幾句話就把保長嚇得汗流浹背,還有30萬大洋的「清點」,最後竟然桌上的留下、箱裡的帶走,把當時官場的貪婪、黑暗和無恥,演繹得淋漓盡致。另外,翠翠和大管家的曖昧關係,雖然沒有直接表現,卻有點讓人細思極恐。這些情節在看似誇張和荒誕之中,標註出歷史的真相,有很好的喜劇效果,可是觀眾在笑著笑著卻能感受到一絲殘酷與悲涼。
通過這樣的故事,高度風格化又鮮活的影像風格,影片揭開了一幕黑色的寓言,人性在特殊情況下的變異,外來勢力掠奪與宗族制的衝突與矛盾,而讓人感到悲傷的是,李憶蓮和林硭成為這兩者碰撞之下的犧牲品,而迂腐的族長,在火光旁青面獠牙的面具,充滿野性的野蠻氣質的舞蹈和鼓樂,莫不讓人為之驚省。
像導演說的「電影裡沒有明確的好人和壞人」,在特定的處境下,生存的原動力就是欲望,《荒城紀》就像是一部欲望的交響曲,村民為了不餓肚子,一日三餐就是基本欲望,保長和族長的欲望是香火,休養生息原本也是善欲,但是他們的善欲在特殊的誘因激發下,因為無知和冷漠,產生了惡欲。比飢餓更可怕的是愚昧,比欲望更兇殘的是偽善,即便我們已經遠離那個時代,卻依然可以為之警醒,做人還是要多一點真善,少一點偽善,不要被惡欲所挾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