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剪掉了她的長髮,沒有什麼奇怪的原因。於是我想寫個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原因。我動筆的時候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寫過的一個故事,故事的結尾好像也剪了頭髮,這個故事,青澀,稚嫩,天真且純粹,我試著找了出來,然後改掉了十一個錯別字,刪除了兩個句子。
然後我就不打算重新寫了,願意的話,一起回憶一下吧。
這是我唯一一個以女生視角寫過的故事,這也是阿滾先生的由來。這個故事跟小玉唯一的關係是她們最後都剪了短髮。其他,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算我抄襲。
秋意濃。
我在車子裡面,頭靠在窗子上,從天上飄落下來的雨滴附在玻璃窗上,像不停滾落的淚珠,我透過淚珠看外面的世界,清晰很多。伴著風飄起的落葉在半空裡跳舞。
沿途的風景因為秋天的緣故顯得單調乏味。萬物蕭索,讓我的心情更加低落,雖然不至於到谷底。我在去康城的路上,康城是兩年前我畢業之後去的第一個城市,那裡的空氣很清新,陽光很溫暖,還有,那裡的秋天不蕭索。
康城的城北是一座小山丘,坐在小山丘上正好能看完一半的康城。康城最熱鬧的時候是每天的清晨,有鳥從城的上空飛過,有哼著調子賣菜的小販,還有追逐嬉鬧著上學的孩子們。兩年前,我在康城中學實習的時候,我喜歡和某個人在沒課的時候坐在那裡,談青春和理想。他喜歡抱著吉他歌,他抱著吉他給我唱再見青春,他對他的學生唱的是童年,他在學校的聯歡會上唱的是什麼我不記得了,因為他唱了好多的歌。
他叫阿滾,是個國產混血兒,他的父親是侗族,他的母親是漢族。跟我一樣,也是畢業實習來到康城的。
我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除了地面上留下的痕跡,誰也看不出剛才天哭過。康城中學離車站不遠,我在校門口以前經常吃早餐的小店坐了坐。
老闆居然還能記起我,老遠的就看見了我。他叫我。
「小鯉魚。」老闆揮手。
我笑著朝他走去。
我叫蕭鯉。
「阿滾呢。」
「他,他在市裡呢。」我想我這樣的回答是正確的。
「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這個小子不總跟你一起的麼。」老闆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爸爸的感覺,皺紋堆起來,聚在一起,很歡樂的樣子。
「他不方便嘛,我不是回來看你了麼。」
「這個小王八蛋,下次來了我得收拾他,還欠我兩雞蛋錢呢。」老闆的嘴都笑的咧開了。
我和老闆敘敘舊,走進康城一中的大門,習慣性的看看左邊,驀地發現,這次,是我一個人走進這個校門。也許,再不會有兩個人,像我們一樣的兩個人這樣走進這裡。
兩年的時間,有多久。
我和阿滾種下的月季已經開滿了整個花壇,我和阿滾寫的工作報告已經消失在公示欄,我和阿滾走過的小路已經鋪上石板,就算再是下雨天,也不會有腳印烙在上邊。我沿著我和阿滾走過的路,又走了一遍。
花沒開的時候,總是充滿希望,等花滿園時,怎麼會突然感到恐懼,要不了多久,便儘是落紅了。
我坐車來到康城,逛完整個校園。用去了我生命中某一個秋天。
還是在康城的城北,有一個小攤,很晚才收攤,我跟阿滾總喜歡去那裡吃麻辣燙,阿滾其實很怕辣的,不過在我的威逼利誘下,他漸漸接受並且喜歡上了這種小吃。阿滾說,你的心裡不去試著接受,你永遠都不會喜歡。
我要了一份麻辣燙,一個人坐在路邊,一口口吃掉,秋天的晚上有些許的冷風,還未刺骨,些許寒心。
鯉魚。
有人叫我。
我抬頭看見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只是我一時間忘記了他的名字。
嘿,不認識我了,我是釘子。熟悉的臉張嘴說出他的名字。
釘子,是我和阿滾在康城認識的第一個學校外面的朋友,是個混子。按照他的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不要小看,甚至是鄙視混子。阿滾很喜歡釘子,喜歡和釘子喝酒,阿滾吃辣不行,喝酒可是很厲害的。每一次都是他把釘子喝趴下。
阿滾呢,釘子問我。
坐下陪我喝酒,釘子。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坐下後要了幾瓶酒。
阿滾呢,他又問我。
今天一天,我遇到了好多人,好多以前的熟人,他們都問同一個問題,阿滾呢。
我想是大家都習慣了我和阿滾在一起的樣子,所以突然間少了一個人,大家都會一眼就看出了,我也知道,我的身邊少了一個人,阿滾呢。
阿滾應該是走在我左邊的,可是阿滾怎麼就不見了。
我低著頭一步步走,走向很黑的地方,我到了康城唯一的一個旅店。森林之島。森林之島的老闆是很久以前康城中學的學生,他開這家店的時候,我們才開始上大學。
我躺在熟悉的地方,熟悉而又陌生的床上。
清晨,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悄悄的鑽進來,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床頭。我嗅了嗅床頭。我又想起阿滾。
在康城中學實習的時候,我的宿舍在阿滾宿舍的下面。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只要是有陽光的天氣,我抬頭總會看到一件件襯衫,純白的,藍色的,格子的。漸漸的熟悉了它們的存在,就像一幅幅畫。
在教師節聚餐的時候,阿滾坐在我的旁邊。
他穿著藍色的襯衫,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不浮躁,不浮誇。像一尊有了生命的雕塑。他坐在那裡,不說話,只是不時的笑笑。嘴角向上,像是陽光溫暖的灑在身上。
阿滾。我叫他。
他轉過頭來,問我什麼事情。
你到底有多少襯衫呢。
他告訴我他有很多襯衫。
就像你會唱的歌那麼多麼。
他笑笑,怎麼了。
沒啊,看你天天都在曬。好奇而已。
知道我為什麼天天都在曬麼。
嗯?我望著他。
他不說話,又笑了。
那天晚上喝了很多的酒。校長醉了,主任醉了。我也醉了,他也醉了。
我們醉了之後在城裡繞了很多圈,還去了城北的小山丘,他躺在那裡,望著夜空,黑色的夜空。他給我唱歌,唱許巍的星空,唱許巍的故鄉,沒有吉他他也唱。
可是我們的確是醉了,我睡著了。躺在山丘上,跟他的歌聲一起睡著了。
也許他唱了很久,我真是遺憾沒一首一首的聽完。我被他叫醒,然後相互攙扶著,走下山丘,找到了森林之島。
他也醉了,我也醉了。
也是溫暖的陽光灑在床頭,我枕著阿滾的手臂。睜著眼睛望著他。他捋了捋我眼前的劉海,吻了我的額頭。
我喜歡陽光的味道。
陽光是什麼味道,我問他。
他緊緊的摟著我,輕聲的問我,聞到了麼。
不是襯衫上的味道,是他的味道,陽光的味道。
我使勁的嗅著床頭的味道,努力回憶陽光的味道。可是,怎麼也找不到,可是好難。躺在我旁邊的,應該是充滿陽光味道的阿滾,可是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阿滾呢。
安靜的,溫暖的。阿滾呢。
這是秋天,我記得我曾用了整整一個秋天,用潔白如雪的毛線為阿滾織了一根圍巾。然後在冬天來臨的時候送給了他。
寒假的來臨讓我們終於有了兩個人的世界。我可以挽著阿滾的手然後陪他穿過康城,我們可以在陽光溫暖的冬日裡坐在森林之島的窗子前看雲,看天。看這個喧譁世界的寧靜一角。靜靜的享受時光的溫暖。
我坐在地上,阿滾坐在床上。我的頭輕輕的放在他的腿上,閉著眼睛,我問阿滾。
什麼是愛情。
阿滾溫柔的手撫摸著我的臉。
他說。
愛情就是相敬如賓,卻又相濡以沫。
我滿是問號的盯著他的眼睛,以及他眼睛裡散出的溫暖的光芒。
他笑了笑,反而問起我來。
知道我期望的愛情是什麼嗎?
什麼,我問了回去。
白頭到老,恩愛如初。
如果有一天我們都老了,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安安靜靜的躺在時光的長河裡,寵辱不驚,安之若素。我靠著阿滾,阿滾輕輕的抱著我。
在遇見阿滾之前,我以為愛情對我而言,不過是奢侈品而已。可是,誰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就會遇見一個人,和你想像之中一點不同,卻自然而然的走進你的生活,並且融入你的生活,從此你的心裡便空出了一塊地方,特意為他留下。遇見阿滾,遇見了我的愛情。
我曾愛著一首小詩,在我大學的時候。那是愛爾蘭詩人葉芝的《當你老了》,在眾多的中文譯本中,我尤其喜歡的,卻又是冰心的那一版。
當你老了,頭髮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旁,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著,追夢當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採與深幽的暈影。
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片影
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是真情。
唯獨一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在爐柵邊,你彎下了腰,
低語著,帶著淺淺的傷感。
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
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
阿滾躺在城北的小山丘上聽我靜靜的念完這首小詩。然後又唱起了歌。
那首歌在我剛剛走出森林之島的時候,我聽見了。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其實,康城最美的地方在城西。那裡有一條小河,小河的對面是寬寬的一片向日葵,我見過他們在最美的季節中最美的綻放。
在這裡,我曾聽到最美的情話,卻不是來自阿滾的口中。那個男人是我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他來找我,他說他喜歡我,從懂事的時候。可是,生命註定是一場旅行,如果他早一點告訴我,或許我會定格在他的生命中,只是錯過了,遲到了。我在最合適的時間遇見了最合適的人,遇上了我愛的阿滾,愛我的阿滾。
所以,我看到了兩個男人,點著煙,坐在小河邊,看著他們前面的成片的向日葵。
我清楚的記得他對阿滾說了一句話。
一個女孩,願意在她最美麗的年華裡為你璀璨的綻放,是你的幸運。不管如何,你也不能負她。否則,你對不起的不僅僅是她,不僅僅是我,你更對不起你生命裡最美的時光。所以鄰家哥哥匆匆的來又匆匆的離開了康城,真正的成了一個過客,不管是對於康城,還是對於阿滾和我。
在他走之後,我就再沒有來過這裡。就算和阿滾一起,就算這裡有多美麗。我深深的知道,生命總會遇見太多的東西,最美麗的不一定會屬於你,我要的,僅僅是最適合的而已,向日葵的燦爛終究還是比不了小山丘上的野花野草。
可是我現在坐在這條小河邊。卻是因為我想阿滾了。我只是想在這裡找到屬於阿滾的一點氣息,微乎其微。可是我不會放棄。
河水在我的眼前慢慢的淌,慢慢的去向我不知道的遠方。對面的燦爛在風裡搖曳,迎著陽光,努力的綻放在他們最璀璨的時光。綠色的葉子,有的像心一樣,脆弱的擁著枝幹。在這樣的秋天,我看到了春天,看到了夏天,甚至是冬天。
我想鄰家哥哥是愛我的,我是深深的愛著阿滾的。
就如太陽對向日葵的愛,而我如那些心形的葉子,脆弱的擁著阿滾,不管他是不是在陽光下散發著我熟悉的味道,還是在風裡搖曳。
在康城的日子不能呆的太久,就算我無比的希望如此,可是我終究不屬於這裡,無論我是如何的心有不甘,如何的難以割捨。我終究還是會離開這裡,因為生活的繼續,也為了尋找阿滾。坐在車上,我看著來時的路,才過了幾天,已經變了太多,至少我看見的,是在樹上不止落了一片葉子。車子徐徐行走,行走在秋天的路上。路沒有盡頭,沒有終點,我在沿途的某個站點下車,從哪裡再回到我的生活。一個人的生活。
阿滾在消失之前的最後一個夜裡唱過一首不知名的歌。我已經不太記得。只記得天亮之後他已經離開了我,反反覆覆多少個白天和夜裡,我無數次的問過自己,為什麼阿滾離開了,阿滾又去了哪裡。我並沒有緊緊抓著他不放,我也沒有在他的面前猜忌和逞強,我甚至把他作為我的方向。可是,我該說生活本就是如此,還是該感傷愛情終究是這個模樣。回到家的第二天。我提著包,去了理髮店,我把即將及腰的長髮全部剪掉。理髮師還問我。這麼長了,剪了多可惜,留著吧。我搖搖頭,執意的要剪掉。他問我,是心情不好吧,考慮好了麼。我點點頭,還是要剪掉。就像所有曾經沉浸在愛情裡的人兒一樣,阿滾曾說過的,待你長髮及腰,我來娶你可好。我的長髮快要及腰了,而阿滾不在,我怕我還沒找到他,就已經長髮及腰,我不想如此,不想有心結,不想在某天尋到阿滾後,彼此懷著遺憾。
於是我頂著一頭短髮走出了店,在秋風裡,我的頭髮再也飄不起來。這一頭短髮,沉沉的睡去,在我的雙肩。我又回到家裡,收拾行李。就如了解自己一樣,我是了解阿滾的,現在,我並不知道他在哪裡呢。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在路上等我,他也是了解我的, 就如我了解他一般,他知道我會去找他的。回憶真美,讓人陶醉,可是我終究是不能靠著僅剩的不多的回憶過日子的,不是麼。我打算頂著我的一頭短髮,在秋風蕭瑟的季節裡出發,忘記回憶和牽掛,去尋我的阿滾,我的他。
你沒有一個人去過遠方,你沒有思念過一個人,你沒有走過愛人的腳步。你怎麼會有資格,說,你愛他。 我希望時間不會太久,趁著我還是短髮,我需要趕快上路,我會帶上一個本,一支筆。
我的嘴裡哼著歌,在秋日裡。
我夢寐以求,是真愛和自由。——鄭鈞·《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