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29屆東京國際電影節的Japan Now單元放映了巖井俊二的《情書》,同時巖井和女主角中山美穗一同來到現場,與媒體分享他們當年拍攝背後的趣事。《情書》由當年的小眾文藝影片,到現在成了許多人口中的「經典」,事實上,它的背後確實有一些故事。是以這篇圍繞中山美穗和《情書》打轉,算是一個影迷的無聊的尋根和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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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中直人當年拍攝《東京日和》時,為打動荒木經惟所做的一切,堪稱現代版的「三顧茅廬」:一九九三年夏日某天,竹中直人在一家書店閒無意中看到荒木經惟的散文集《東京日和》,被書籍封面的向日葵吸引,忍不住隨便翻了幾眼。「我是站著讀完的,然後就哭了。」兩年後,竹中接受《創作》雜誌採訪時這樣說道。書中內容深深打動了他:「接下來的半年裡,我的腦海中全是關於這本書的記憶,忘不了,我無法忘記。」竹中下定決心,要將《東京日和》中的文字變成畫面,搬上銀幕。
一九九四年初,竹中通過《創作》雜誌與荒木進行第一次正式會面。席間,對於竹中將本書改編電影的念頭,荒木只是禮貌地敷衍,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後來劇組美術人員的不斷上門拜訪,他才真正感覺到竹中的誠意。此時的荒木僅僅是答應了竹中改編電影的要求,他讓竹中全權代理,自己並不想參與。
但這違背了竹中的本衷,在竹中看來,如果本片沒有荒木的參與,就等於沒有靈魂。他發誓想盡一切辦法說服荒木。竹中親自去書店訂購了二十餘本《東京日和》,送給朋友和他認為是志同道合的人。結果,九四年夏日的某天午後,戲劇性的場面再次發生。那天下午,一群神秘的客人突然出現在荒木家門前,他們提出要拜訪荒木,開門的一瞬間,荒木驚呆了。這些人分別是:《談談情、跳跳舞》的導演周防正行、《失樂園》的導演森田芳光、《鐵男》的導演冢本晉也、久未公開露面的三浦友和與中島美雪、巖井的愛將淺野忠信,以及松隆子。他們想在劇中演一個角色,不要一分錢的報酬,不論角色的大小。他們懇請荒木答應。竹中的執著終於打動了荒木,除了參與影片的攝影指導與劇本改編之外,他甚至還親自上陣,飾演了一個角色。
按:《東京日和》的電影版和荒木經惟的原作精神可謂大異其趣,竹中直人將荒木的身份、職業、趣味的異色性排除得乾乾淨淨,而將荒木和陽子的愛情故事譜成了純愛物語。然而,不可否認,《東京日和》自有其趣味性,勝在清淺透明。而且,除了巖井俊二,竹中直人是第二位能拍出中山美穗之美的神韻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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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飾演《東京日和》女主角的中山美穗,竹中直人有有如許評價:「除了美麗,她作為一名演員,還具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力量,但她本人對此卻有些迷茫……這種感覺非常好!」據說開拍頭兩天,中山由於演出太賣力,對白竟越講越快。竹中提醒她放鬆,不要太刻意去雕琢陽子;最重要的是認真感受對方,建立一種「關係性」。如此,方可演繹出角色的味道來。中山放棄了刻意探索陽子心情的初衷,儘量演回自己,結果事半功倍。
按:中山美穗在《東京日和》中的迷糊演技,類似《其後》中的藤谷美和子,那種無意間的迷茫,無意間脫卻影片的純情格局,洋溢一種不自覺的悲愴感,某種程度上平衡了導演的陳腐老套的說教氣息,自顧自地獲得了一種生命,擁有了一種銀幕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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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博網友「次等水貨」讀到一則《情書》裡中山美穗如何一人分飾兩角:巖井俊二拍《情書》裡渡邊博子在街頭碰見藤井樹小姐這場戲時,鏡頭是一氣呵成的,因為中山美穗一人分飾兩角,沒有技術處理,所以讓她在同一個鏡頭裡遇到自己顯然不可能。導演用了兩個替身,最先出現在鏡頭裡的騎車的藤井樹是中山美穗,而站在前景的渡邊博子則是替身一,等藤井樹騎到鏡頭左邊,利用障礙物的遮擋替身二登場將她換下,當站在車旁的渡邊博子叫了一聲藤井樹,藤井樹回頭已是下一個鏡頭了。可以想見拍這個相遇鏡頭時的中山美穗在畫外是多麼忙碌,她要先把車騎到障礙物後面放下,再小跑到車子旁換衣服換妝,還要努力控制喘息恢復平靜,不容易。
按:在《情書》20周年相聚時,中山美穗表示,她一人分飾兩角,兩人的髮型不變,只是各穿的衣服不同。中山美穗說她一開始的時候也有點混淆,還問過導演是否可以換個髮型,但巖井俊二表示不用。開始拍攝之後,巖井俊二指導她,演兩個不同的人,外表上的區分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在表演的時候,由內心感受的不同,而生發出不同的表演風格,觀眾自然能感受到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在導演的指導下,她找到了正確的表演方式。
有趣的是片中中山美穗有三個替身:川村恭子(與秋葉走在計程車旁)、柳澤美紀(大街上騎自行車去寄信的女藤井)、樺澤千鶴子(山上吶喊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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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井俊二解釋《情書》的人物設置如何與《挪威的森林》對上號:「首先確定的是類似《挪威的森林》中木月,直子和渡邊那樣的三人幫,即藤井樹、博子和秋葉。木月和藤井都是一開始就死去的傢伙,一個自殺,一個山難;兩人都留下可憐的傷心人,一個直子,一個博子;當然還有試圖拯救她們的男生,一個渡邊,一個秋葉;三人是經常碰頭的好朋友。」至於主人公為何設置為女的博子,而不是小說中的渡邊,是他想強烈地換個角度講故事,並且想讓博子有個光明的結局,而不是走上直子的自殺命運。在他的分析之下,《情書》的主人公博子和《挪威的森林》中的渡邊其實頗有相似之處:「首先,兩人都被一種滑向死亡的力,一種連結內部的內心式存在所拖累。前者被精神受到創傷的直子困擾,後者被未婚夫的死纏繞,兩者都未能將內部的純真分化出來,未能找出成熟的方向。其次,兩人都通過與之有親密關係的異性而與現實發生關係,那是一種連結外部的存在。前者遇到了活潑可愛的綠子,後者遇到了正直寬厚的秋葉。記得村上老師曾公開自己的創作秘密:『為了保持平衡而需要一個離心性質的因子,那便是綠子』,本著同樣的思路,我在秋葉身上引入了綠子的活力,不過不是『剛剛迎著春光蹦跳到世界上來的一頭小鹿』罷了(笑),男人嘛!總之,就是要達成離心力和向心力,積極的力與消極的力相持不下的效果。」
按:儘管巖井俊二為讓《情書》靠近《挪威的森林》而出盡法寶,但是《情書》的氛圍和主題說實話還是和《挪威的森林》隔了一層,更加得村上小說神髓的反而是森田芳光的《春天情書》和王家衛的電影。為什麼這樣說呢?那是因為《情書》中並沒有呈現出村上春樹的那種對時代的空虛感。所謂的空虛感,正如早稻田大學的教授和毛丹青聊天的時代提到的,寫作《挪威的森林》的日本八十年代,學生運動退潮,社會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年輕人被稱為「三無若者」,即無氣力,無關心,無責任。小說寫的儘管是八十年代之前的故事,但小說的氛圍和人物的存在,都充斥這種虛無感、無力感。《情書》根本淡化時代氛圍,只圍著男女情愛打轉,骨子裡其實和村上春樹的虛無感隔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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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井俊二談了《情書》來源於《挪威的森林》,他卻忘了提及,《情書》的人物和情節設置,完全照抄自電影前輩鈴木清順的同名電影,這在湯禎兆的文章中有提到。鈴木清順這部電影因為不出名,所以很多人沒看到,但卻並不能因此否認巖井的《情書》的影像創意,其實來自於鈴木清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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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井俊二的隨筆《垃圾筐電影院》中寫道:拍攝電影《情書》時,我們去了小樽。中山美穗徹底喜歡上了小樽,看架勢仿佛就要定居在那兒了。直到最後一天她還纏著我們說,不想回去。後來,聽說她一有機會就偷偷去小樽,在那裡度假。問她,她說:「好像是靈魂的波長吻合了。給人一種『啊,說不定這裡就是我真正的故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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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網說:雖然巖井俊二的《情書》是一部教科書級別的「純愛電影」,但是全片臺詞中沒有一句「我愛你」。其實巖井俊二的電影中的主角很少說「我愛你」。例外是在2004年的《花與愛麗絲》中,愛麗絲(蒼井優 飾)說了一句笨笨的中文「我愛你」,但也是首先用在父親身上,然後才羞澀地說給不懂中文的小志(郭智博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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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美穗早年曾經和造型設計師野口強戀愛。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愛情之中,甚至推掉了《大河的一滴》的片約,原因竟然是因為該片要在俄羅斯取景,一旦參演就免不了和男友分開數月。《大河的一滴》的最後主演是安田成美。而說到《大河的一滴》的原作,也有一段故事,毛丹青在微博中說:日本「暢銷書製造王」的見城徹說他曾跟五木寬之說,「當今的世界什麼都是混沌的感覺」,五木回應:「水清時適合洗王冠,而水濁時應該洗腳,人生需要這樣的思維」。後來,見城請五木把這句話展開,寫成了《大河的一滴》,熱銷200萬冊,拍成了電影。其實,五木說這句話源於《孟子·離婁上》:「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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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網友:巖井俊二的《情書》時隔二十年在臺灣重上大銀幕。九月八日,上映前一日,臉書即瘋傳中山美穗本尊穿著一襲紅色亮面洋裝,在臺北長春戲院的《情書》海報大背板前的照片! 她仰著臉,與二十年前的自己,那個在雪原吶喊「你好嗎?我很好」的渡邊博子相望。不是為了電影宣傳活動而來,而是完全的私人行程,如她在個人IG率真之言:「我跟巖井導演說,我要去臺灣看情書哦!」隔日,美穗本人在臺北,第一次坐在電影院裡看這部經典之作。 她寫道:「我深深體會到,為什麼過了這麼久,這部電影仍被亞洲的粉絲們所喜愛,即使在這個年代,也從不曾褪色,如同奇蹟一般。」
按:《情書》最動人的一句臺詞,是博子在雪山上對男藤井樹的亡靈大喊:你好嗎?我很好。事隔二十年,主演的中山美穗自身也經歷了遠比電影主人公更複雜的情節,但她站在海報前的照片,仿佛在說:二十年了,我仍然很好,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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