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左至右依次為朱天衣、朱天心、朱天文,圖片來自朱天衣博客
朱天衣,臺灣知名小說家朱西寧和翻譯家劉慕沙的女兒。在文壇,與兩位姐姐朱天文、朱天心素有「朱家三姐妹」之稱。
文 | 黃蓉
對桃源式山水田園生活的嚮往,自古以來蔚然成風。就奔逐於鋼筋水泥鑄就的城市叢林的現代人而言,鄉居野趣不失為一劑撫慰心靈的良方。而倘若真要和都市生活做一次長遠的告別,以山林為樂,無疑會惹出無數牽絆,終也多是不了了之。但,到底,還是有人做到了——
十五年前,為了成群的貓兒狗女,朱天衣和先生離開龍潭,僻居關西錦山。二零一三年,這冊散文集《我的山居動物同伴們》出版,譜寫了一曲令人神往的山居牧歌。
▲《我的山居動物同伴們》
書中,她以輕鬆的筆調記錄了山居生活的日常,以和各色動物們的相處為主打,輔以居處自然環境、鄰裡相處及對動物保護的思考等等。其間有雀躍、有歡欣,也有低回與悵惘,但從未予人以沉重之感。
成就這一段從容山居歲月的功臣良將,私以為非寬容莫屬——山與人,一併如是。
朱天衣他們攜一眾貓狗雞鵝小兒入住前,這一片溪聲潺湲、藤蔓叢生的野山地荒蕪已久,卻是原住「民」得天獨厚的風水寶地。藍鵲、大冠鷲、獼猴、青竹絲、白鼻心、精靈似的小長喙天蛾……林林總總,他處難得一見的動物夥伴在山中兀自繁衍生息。在日後的居住中,漸次聽得它們的歌吟,或是與之打了照面,作者又「驚訝」又「感動」。
山中沃土,更宜稼穡。無心插柳也似的,種著的檸檬、蓮霧、咖啡、蜜柚等均是碩果纍纍,「每年都按時結滿亮紅色的果子」,這番景致光想想便覺得醉人。隨手撒上青蔬花草的種子,沒怎麼打理也蔥蘢長成一片鬱郁,任君採擷,如何不教人喜上眉梢?
這些,自然都得益於大山的雅量與饋贈。
據統計,在這山中約四百坪(不包括周邊河川,1坪≈3.3平方米)的家園裡,單單貓、狗就各有十九隻,貓貓狗狗的追逐打鬧輕易可以攪動一園平靜。好在,動物們多少會礙於主人的情面克制自己追捕的野性。但動物家族的成員遠非僅是如此,另又飼有雞、鵝、鴿子、八哥、鬥魚及池子裡無法量化估算的螃蟹與草蝦族群……每天,雞飛狗跳、你追我趕的橋段信手拈來,難以落幕。日日晨昏的餵食更是挑戰連連,想「讓它們吃自己該吃的食物」像一組繁複的多元方程,欲解而不可得。因為狗愛吃貓糧雞飯、貓覬覦鵝食魚飼料、雞搶狗食、鵝偷吃播下的薺菜……爭食中意外迭出,場面趨於混亂。平心而論,此時的主人斷然不缺「風中凌亂,內心崩潰」的戲碼。不過,對此,她怨言全無,待之如友人、似子女,悉心照料如昔;同時,收容新的成員(如流徙無援的貓、狗)仍舊義不容辭。
當初,之所以選擇在山中離群索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即是為了給麾下的動物們找一個寬敞宜居的新家園。對身邊普通動物的生命珍重、博愛如斯,與自幼耳濡目染的家庭氛圍息息相關。她的父母長年做著收養流浪貓狗的義事。作者也自幼愛養小動物,魚、蝦、螃蟹、蝌蚪、蝙蝠、小老鼠、小松鼠、龜、鱉、鳥……品類之盛,令人咋舌。當時家中地窄,養魚蝦的罈罈罐罐多,貓咪不經意伸個懶腰可能就惹來一場災難——「魚要救、漫了水的電器也要救、還有一地碎玻璃要收拾」,卻從沒見母親抱怨,只聽父親感慨,「以後搬家有院子,一定要幫這個小女兒挖個水池,好養魚養個過癮」。父母的淡然寬和於兒女是莫大的福分與滋養。書中所收《四季桂》一篇,衝淡行文,父親清簡、衝和、對世間萬物深情款款的儒人形象雅然躍現,作者對父親溫柔而綿長的懷念亦朗朗在目。有長輩身教若此,兒輩的謙和有容宛然有跡可循。
如蒙善緣,山居鄰裡也淳樸可親,和預想的「隱匿冷僻」相去甚遠。鄰居慷慨,經常分享自家種的各式蔬果,「有時人不在,便隔著圍籬擲過來」,在地上撿到「鮮甜的蘿蔔、芥蘭、玉米、絲瓜」竟也漸不至於意外。此圖此景,蓊然有古風。明人張岱在《陶庵夢憶》中有記載與此酷似:每歲春老,有輕舟載破塘筍經天鏡園蘭蕩,舟上人選最大一株擲水面上,大喊「撈筍!」輕舟轉瞬飛逝,園人劃小舟拾筍,「嫩如花藕,甜如蔗霜」。如許情景,在今日山中復又上演,戚戚有感,心馳而神往。
甚而,還有相隔三裡遠的鄰人呂老先生,不辭辛苦送來朵朵又大又厚的菇;也有鄰人深諳作者不擅烹飪,索性煮好了整鍋端來,燒酒雞、桂竹筍燒肉、梅乾菜絞肉……佳餚歷歷如見,引人垂涎。
▲通往甯苑的大門
山上的歲月,觸目綠水青山,晨間鳥啼盈耳,夏夜螢火明滅,狗兒貓女歡暢,鄰人熱情不擾人,一片其樂融融,但也有其中艱難——身邊蛇蟲鼠蟻屢現,山風利寒,勞作到大汗淋漓滿身泥垢的辰光時時有。利弊之下,抉擇了了,這點困難阻礙並未讓作者退避三舍,反之,童心未泯如她居住在此仿佛如魚得水,她的幽默豁然一再博人莞爾。這從動物們古靈精怪、雅俗共賞的名字中即可管窺。初來乍到三隻雞,雄雞名「紅冠」,因其雞冠著實紅豔欲滴,令人嘖嘖稱嘆;母雞黃的名「娥皇」,花的名「女英」,文雅以外又有雙關之妙。還有來自大甲溪生性兇猛的鵝,諢名為「猛甲」,名中個性和舊居俱在,還恰好應了當時上映的電影之名《艋胛》;生來似有皇族霸氣的八哥叫「阿哥」;通身橘色的貓喊「橘子」……如此等等,不勝枚舉。不僅如此,對不請自來的動物們,她也不吝嗇自己的善意,似乎和它們素有親緣。規勸獼猴改了吃一串丟一串的狼藉奢靡吃相,教育龜殼花(一種毒蛇)別來貓狗眾多的危險地帶,對費勁攀爬到二樓玻璃窗吃小蟲的大肚樹蛙慢慢滑下去時驚呼:「哦!哦!肚皮、肚皮!小心!小心!」
山居所賜,作者甚或另有一段因所養哈士奇coco惹來的遭牛攻擊追趕、性命堪虞的經歷。當時驚魂,敘述中卻無怨無尤,反倒讓人忍俊不禁。她寫,「……原始的本能加絕地求生的意志,讓我跑出了有生以來最快的百米記錄,若當時身旁有棵樹,我也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攀上樹梢……最後拯救我的不是樹,也不是我的雙腿,而是拴在牛鼻子上的那根繩子。」
字裡行間,自在輕靈而外,也偶有意味深長的感喟,餘味悠然。小瑰龜在遷居後溘然辭世,為它歸途的孤獨久不能釋懷;放飛養了六個月的八哥,目送它消逝林間,仿同故人久別的惆悵縈繞不散;雞養了一年又一年,遠長於別家經年就宰殺的同類,悄然憂心囿它們的靈魂於雞的身軀不能轉世是否是一種限制;對毛蟲似有與生俱來的畏懼,卻深覺它們和世上所有生命同舟,不相愛,至少也不至於相殺;想控制園子裡雞的數量,小黃母雞逃過各種眼線在隱蔽處執意孵蛋,感慨「生命真的能夠自己找到出口」,便不再橫加幹涉……她內心的悲憫和柔軟,在薄薄的紙頁上徐徐舒展,紙短情長,大抵如是。
在《羅馬公路》一文中,她說:「我特別喜歡好花生在尋常人家的姿態,那予人一種現世安穩的美好,風景區的千株花海,也比不上屋畔院角一棵恣意的桃或櫻。」深以為然。白雲浮遊,山川靜默,世間所有生命都值得從容生長於天地之間,來去的命數不被刻意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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