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6日,新近應募到武漢市洪山區一家出院隔離點和養老院擔任防疫社工的鄭小仙,剛剛穿著防護服把一位老人抬上車送去隔離點,接到了方圓母親的電話,得知她已經和男友一起回到武漢,住在一家旅店裡,打算在疫情減退以後和鄭小仙會面,一起籌劃方圓的未來。
鄭小仙猶豫著怎樣跟方圓提及這個喜憂參半的消息。此前的聊天中,方圓希望母親回來,但是最好,「是她一個人」。
十五歲的少年方圓父親入獄,此前和奶奶相依為命。2月上旬,奶奶感染新冠肺炎後,孤苦無告的方圓在網絡求援,得到了鄭小仙和其他志願者的幫助,病勢沉重的奶奶得以住進醫院。
隨著時間推移,兩人的關係不再是志願者和受助人這麼簡單。這樣的關切,在鄭小仙和另一位家境困頓的單親女孩晴晴之間也產生了,奶奶感染新冠病毒在家中猝然去世,把她推到了溺水的境遇中,「感覺他對我來說挺重要的」。
一個月時光過去,他們之間的關切沒有隨著疫情的減退而消歇。相比於侵蝕肺部的新冠病毒,它在人心中駐紮的力量更為長久。
2月5日傍晚,鄭小仙提著消毒液,跟著方圓第一次走進武昌區武車路附近一處老式家屬樓底層,屋裡的情形讓他產生了穿越感。
地上全是舊物,沒有一樣看得出光澤的東西,缺少成型站立的器具。老式木櫃,棕床,煤氣單灶,色彩像是事後染上去的電視,每樣東西都被時代撂下了幾十年。瓷磚地面發黑,鄭小仙想要找到一具拖把來拾掇,連換兩隻都是壞的,鄭小仙感到「寒心」。一聽生鏽的鐵罐裝的奶粉,顯得是家裡的好東西,方圓捨不得丟掉,消毒之後仍舊貯存起來。
幾乎所有東西都是撿來的,撿破爛是方圓奶奶退休之後的職業,用於貼補不堪敷蓋的家用。家境的塌方是由於父親,方圓出生之初,他就因盜竊等行為入獄,導致了方圓母親的離開,以後累犯纍囚,罪案也逐步加重,眼下正因搶劫在獄中度過剩餘八年的刑期。
方圓的爺爺奶奶都是車輛廠的職工,企業的改制導致退休金的微薄,四年前爺爺去世,祖孫僅憑奶奶兩千來元的退休金度日,卻要每月支出1400多元給身在獄中的方圓父親繳納養老保險以及貼補零用。
方圓初中畢業後就讀於藝術職校,學習國標舞,學費與日用靠身在遠方的母親補貼,「每年媽媽的錢打來了,我就和奶奶一起去買冬衣」。母親的職業是底商門面銷售,負擔兒子的學業勉為其難。
諸般窘迫加上疫情襲擊,造就了鄭小仙眼前廢墟一樣的場景。這裡還容納了一戶租客,是臥床癱瘓渾身顫抖的母親,和她年過半百的智障女兒,蹣跚地穿過屋子去上狹小的廁所。
奶奶病倒就醫困難之際,方圓在微博發出「我不想奶奶離開我,不想成為孤兒」的呼籲,傳到了鄭小仙和志願者同行們的耳中。
同樣的情形,兩天後鄭小仙在二十出頭的女孩晴晴的家中再次目睹了。中南醫院附近的一處社區裡,同樣是老舊的工廠家屬樓,三樓的房間沒有電梯,狹小的兩居室「加起來只有我的臥室大」,窗戶是木頭的,床、家具、電視連二手貨都算不上,近乎廢品,窄小的衛生間裡沒有裝熱水器,全家從喝水到洗漱都靠一把電熱水壺。
女孩的母親也是在晴晴很小的時候出走,父親長年做保安和代駕,爺爺去世,奶奶身患糖尿病和白內障,長年需打胰島素續命,微薄的工人退休金堪堪夠用。女孩職高畢業後幹過網絡小貸推銷之類的工作,底薪只有千把塊錢。
此次疫情中父親首先感染,住不上院又因居室狹小無法有效隔離,導致奶奶和女孩自己先後感染。鄭小仙第二次去晴晴家中當晚,病重的奶奶在痰盂上掙扎解手,猝然栽倒離世,晴晴無力扶起,含傳染病毒的大便遍地橫流,原本如履薄冰的家境墜入深淵,一時不可收拾。
這和鄭小仙自身的境況迥異,卻又有某種呼應。鄭小仙幼年父母離異,家境遭遇大起大落,成年後入伍歷經不乏艱苦的軍營生活,轉業到鐵路工作後停薪留職、下海創業,再次體會了人生在高峰和低谷之間的落差,最低谷時負債百萬,被迫送外賣、開專車和做代駕,幹和晴晴父親一樣的職業,一天只吃一碗炒粉。以後在朋友幫襯之下終於還清債務,再度開辦酒樓成功,住上了現在三室兩廳兩衛的大房子,在鐵路列車安全員的本職之外構建了生意和人脈,在疫情中自保之餘有能力擔任志願者,逆行助人。
遇到方圓和晴晴之前,鄭小仙已經參與救助了不少遭遇疫病的家庭和個人,為醫護組織捐獻和對接了諸多抗疫物資。但兩個單親孩子的處境,和他們身處底層的家庭,使他難於放下,在購買口罩食品、幫助消毒、聯絡床位、陪護就醫之外,還要額外加上一些什麼。
他回想起自己入伍那年,到湖北參加1998年抗洪的往事。四下洪水泛濫,屍體漂在水中,無助地浮沉。鄭小仙和戰友們駕著橡皮舟幫災民們轉移,從屋頂和樹梢救出受困呼救的人們,人剛剛離開水頭就到,先前棲身的房屋一排排被波浪撲倒,轉瞬蕩然無存,鄭小仙只來得及救出零星幾個人。部隊在壩頂紮營搶險,身下的壩基四處管湧,如同噴泉,十七歲的鄭小仙寫下遺書,用兩層塑膠袋封好扎在胸前衣袋裡,做好了自己遇難的準備。
眼前在疫情洪水中面臨滅頂之災的男孩女孩,正像當初在即將沉沒的屋頂呼救的災民,也像待在隨時可能崩潰的大堤上的鄭小仙自己。
從奶奶大年夜出現咳嗽乏力症狀,到上網呼籲「哭求叔叔阿姨幫幫我」「不想奶奶離開我,不想成為孤兒」之前,十多天的時間裡,十五歲的方圓一直在竭力支撐,試圖搭救奶奶和自己。
無休無止地打電話,只是自救的一小部分。發病以後五天,奶奶開始呼吸困難,方圓跟110說人快不行了,110說沒辦法,「我崩潰了」。向社區要車帶奶奶看病,社區沒有,最多只是給個防疫部門電話,上報登記,此後是希望渺茫的等待。
打電話之外,只有幾個一次性口罩防護的方圓,走出家門四處為奶奶買藥,陪奶奶去醫院。發病後四天去鐵路醫院門診檢查,社區沒有車,七十八歲的奶奶是走著去,再走著回家的,路上單趟要一個多小時。奶奶在發熱門診的隊列裡排了兩個多小時,為了避免方圓感染,打發他先回去,找社區反映情況。奶奶回來的路上,方圓一直打電話,終於忍不住半路去接,到家時奶奶滿頭大汗,暈倒在床,病情眼見惡化,呼吸變得困難。
醫院的CT結果出來,沒有查出症狀,方圓覺得不行,三天後帶奶奶去紫荊醫院拍片,證實奶奶雙肺感染變白,但仍舊沒法做核酸確診,以及入院治療。兩天後奶奶臥床不起,方圓獨自跑去紫荊醫院要求辦理住院,醫生告知床位已滿,方圓萬分不甘心仍舊只能失望回家。
彼時武漢全城正在陷入疫情席捲之中,處於心理叛逆期的方圓能夠接受那些實言相告,讓他做好心理準備的回覆,卻對一些成人的敷衍拖延,「把我當小孩打發」,「心裡感到有一種恨」。這種無助的恨意,一直延續到志願者介入的時候。
在家中,奶奶臥床虛脫,大口大口喘息,沒有力氣說話,嚴重時二十分鐘腹瀉一次,方圓照料奶奶服藥之外,要衝補液鹽給奶奶喝,扶奶奶上廁所,學著煮稀飯給奶奶吃,還給奶奶炒了一頓牛肚,自己則是泡麵對付,或是買個包子回來蒸。這些以往從未經歷過的事情,一夜之間壓到了方圓肩上來。縱使他的身量高出同齡人,也決然超出了瘦弱肩胛承受的極限。
崩潰之餘,方圓終於向他一度失去信任的成人世界呼救。還好在一片溺水的求援聲之中,他的聲音是被聽到的那個。發出求助信的第二天,方圓開始接到無數的電話,「兩秒鐘打進來一個」。99%是無用的信息或者關懷,鄭小仙和幾位志願者、記者屬於餘下的1%。
外界關注終於促使社區將奶奶送到了中南醫院留觀室,鄭小仙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了方圓。一直在從事外地援漢物資對接醫院的他,受團隊之託努力幫方圓奶奶得到一張床位。因為留觀室擁擠不堪,方圓在這裡有感染風險,鄭小仙聯絡志願者找車,直到深夜才找到車送方圓回家。不知哪條線最終起了作用,奶奶最終住進了中南醫院病房。
第二天鄭小仙給方圓帶去了N95口罩、手套和消毒液,又帶著方圓,拿志願者捐助的錢去沃爾瑪採購生活用品,因為方圓執意要去醫院看奶奶送東西,鄭小仙又給他找了一身隔離服,陪同前去。在醫院並沒有見到奶奶,醫生把東西接進去,隨後鄭小仙提著消毒液去了方圓家裡,花2個小時把所有用具消過一遍毒,扔掉無用的東西,減少方圓居家受感染的機率。
大體安頓好方圓祖孫的同時,鄭小仙接手了晴晴的求助信息。晴晴的爸爸感染之後,一直無法確診住院,奶奶在1月底發病,因為本身有好幾種慢性病,一周之內肺炎變得嚴重,從最初的乾咳乏力到高燒,幾乎不能下床移動,頻繁腹瀉,隨時要晴晴攙扶下床坐痰盂解手,奶奶全身無力,坐下和起身全憑晴晴硬撐,幾乎無力承受。
爺爺去世之後,晴晴需要長年照料奶奶,每晚八點半以前回家,為奶奶注射胰島素。晚上和奶奶同床,奶奶半夜會因腿部抽筋疼醒,被同學形容為「雷打不醒」的晴晴,卻會感知奶奶稍有的動靜,隨時為奶奶揉腿。眼下晴晴需要照顧兩個大人和自己,吃飯喝水都沒有工夫,自己也出現咳嗽和心率加速的症狀,又正好趕上拉長的生理期,一家人陷入絕境。
像方圓一樣,困在家中的晴晴打了無數個電話,尋找各種信息,求助多個部門,聽到的最多兩個字就是「要等」,而這時不管是爸爸還是奶奶,都已經等不起了。爸爸高燒到39.8度,對晴晴說感覺自己快不行了,晴晴請求他一定要堅持住,這頭又要鼓勵奶奶堅持,一定要等到住上醫院。
2月5號,鄭小仙來到晴晴家中,按照去方圓家的流程,為一家人購買了口罩、消毒液和生活用品,去社區溝通,第二天又給奶奶送去體溫槍。晴晴奶奶問能否住上醫院,鄭小仙回答可以。沒想到當天晚上,回家的鄭小仙接到了晴晴電話,說奶奶出事了。
晚上奶奶下床解手的時候,她力氣不夠,沒有扶奶奶在痰盂上坐穩,痰盂翻倒,人一下子摔出去,躺在地上,她沒有力氣扶起,只好給鄭小仙打電話。鄭小仙讓她用手機視頻通話,指導晴晴去摸奶奶的頸動脈,一摸之下晴晴的手機摔在地上,奶奶已經沒有脈息了。視頻畫面瞬間錯亂,晴晴的哭聲和淚容、奶奶的慘象以及滿地的糞尿紛雜而來,一時不知人間何世。
鄭小仙忍住難過繼續和晴晴通話,囑咐她用舊衣物蓋住奶奶身體,一邊聯絡社區開具死亡證明,和殯儀館安排喪事流程。還好志願者將晴晴家的信息發布到了疫情網,防疫部門當晚來消毒,運走了奶奶遺體,第二天辦理了死亡證,死因註明是長期糖尿病加疑似新冠肺炎,父親被洪山方艙醫院收治。
只有晴晴當晚無處可去,被汙染的家中不能再住,無奈之下鄭小仙帶她去方圓家中借宿了一夜。本身並未感染新冠病毒的方圓,容納晴晴在奶奶留下的房間過了一夜。第二天在志願者協調之下,社區終於安排晴晴住進了隔離酒店。
幾天以後,隨著武漢市清理疑似暨密切接觸者的動作鋪開,方圓住進了隔離酒店,核酸檢測為陰性。家中租住的殘疾母女由社區照顧。晴晴則在酒店檢測為陽性,被蔡甸方艙醫院收治。最無助的時刻總算過去了。
「奶奶死了,我就死」。第一次見到鄭小仙,方圓對他這樣說。
方圓覺得,自己可以接受奶奶的死亡,但得是一個正常的離去方式,「不是這種沒人管,看著她死去,就在我面前」。
鄭小仙和志願者們致力於打消他的念頭。「奶奶是希望你好好的,你跟著她走了,她會安心嗎?」
方圓和奶奶相處並不融洽。奶奶的脾氣暴,打人特別厲害,「我沒見過比她更狠的」。直到眼下奶奶打不動方圓了,兩人仍然特別特別多吵架。媽媽當初離家,除了爸爸的行徑不軌,婆媳不和也是一個原因。但方圓和奶奶的感情又非常好,「無比厚重」。方圓沒有父母的概念,母親從小離家,父親只在頻繁坐牢間隙回來過兩次,九歲那年父親回家待了一周,「又犯罪進去了」。爺爺有癲癇,發作時死去活來,半夜尖叫,咬舌頭到流血。奶奶是一家的頂梁柱,方圓不能設想沒有她的生活。
為了勸阻方圓想不開的念頭,鄭小仙講述了自己一段椎心的經歷。37歲的鄭小仙尚未結婚,但曾跟女友有過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孩子在母腹中發育不健康,五個月大的時候流產了,處於生意失敗低谷中的鄭小仙,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孩子。「叔叔告訴我(他的經歷),是想說人要面對很多事情」。
奶奶住院初期,為了分散方圓的焦慮感,在對接各種救援信息和物資的間隙,鄭小仙還會抽時間陪他打遊戲,作為隊友一起在網絡上「吃雞」。從獨自居家到住進酒店隔離,兩人每晚都會通話,方圓會把自己在家中和酒店做了什麼、吃了什麼飯發照片報備給鄭小仙。
在方圓家借宿那夜,面對為奶奶病危焦急的方圓,晴晴哭著講了自己奶奶去世的事情,不知是彼此傾訴,或是安慰。
方圓覺得,奶奶雖已年近八旬,但長年撿破爛風雨無阻,身體比一般老人硬朗。但這改變不了奶奶住院一周後升級為危重,被送進ICU病房插管呼吸的現實。醫生電話建議最好使用人血白蛋白,但價格高昂,六包需要3480元錢,一位記者發動校友捐助了3000元,鄭小仙掏光了身上的衣袋,塞給方圓480塊,總算湊齊了錢,又送方圓去醫院開了購藥證明,第二天買到藥之後,社區派車送方圓去了醫院送藥。以後鄭小仙又陪方圓去給奶奶買了紙尿褲,直到武漢禁足令發布。
直到眼下,已經住院20多天的奶奶一直呆在ICU,醫生給方圓的說法是,「有好轉或者別的消息都會及時通知你」,方圓的心一直懸著,需要鄭小仙經常跟他聯絡聊天,「避免極端想法」。在鄭小仙看來,十五歲正是叛逆期,處於心理狀況分水嶺,「我跟他講,萬一奶奶去世不要有極端想法,假如報復社會,換來的只是痛苦。退一步講放任自己學壞了,混社會,就是重複父親的老路」。
在跟方圓媽媽的聯絡中,鄭小仙也囑咐她「不要用對成人的方式來對待他,避免留下受傷的烙印」。方圓媽媽的命運屢經坎坷,生長在農村,方圓外婆很早去世,外公因為孩子多,把方圓的媽媽送到農村親戚家撫養,這家不要了又找那家,放學回家直接去田中放牛,十幾歲時出門打工,遇到了爸爸,「給一顆糖就跟著走了」,十七歲就生下了方圓,又因為遇人不淑而失望離開。她告訴鄭小仙,「你是我人生第一次最信任的人。」
新近失去了奶奶的晴晴,住進隔離酒店後常常失眠,她最難過的是奶奶一直想住院,「能做的我都做了,還是沒能讓她住上醫院」。鄭小仙除了在禁足令發布後想法託人捎給她生活用品,更要時常在她情緒低落之際給以安慰。2月12號,晴晴在酒店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心情低落,鄭小仙去醫院送物資回來後,一直打電話跟她聊天,提到她今後的人生規劃:如何適應新工作,戀愛結婚,生孩子……「分散她眼下的注意力」。
面對方圓奶奶生死未卜的病情,如何安排他今後的道路,是鄭小仙關心的主要問題,儘管這遠遠超出了他起初的志願者身份。他覺得方圓眼下讀的國標舞專業並不靠譜。跳舞需要自幼訓練的基本功,藝術教育的現狀又是學生在大課上學到的東西不多,要深造只有上老師課餘開設的小班,收費昂貴,而這對於方圓和媽媽來說是不現實的。去年夏天方圓曾經嘗試上了老師的補習班,因為缺錢只上了十天,每節課要交五百至兩千元錢。從入學到學成需要很多年時間,方圓不過剛剛開始。鄭小仙曾跟方圓的媽媽商量,是否在網絡上發動募捐,媽媽拒絕了,說自己能負擔,不想給社會添麻煩。
鄭小仙建議方圓走自己曾經的路,當兵。藉助自己在部隊上的關係,他可以幫助方圓鋪路,還可以找來兩位自己的好友,一起開酒樓的夥伴幫方圓補習文化課,爭取入伍後考上軍校,超過當年自己士官的前途。
方圓也不喜歡自己就讀的學校,包括一起學舞蹈的同學們,「混社會,出口成髒」。對於自己在學習的國標舞專業,他也表示沒多大興趣,也看不出多大前途,但自己練得很苦,不怕累,想一直練下去,將來進更好的學校,考級就業當舞蹈培訓老師。雖然這條路要投入很多錢,但他覺得可以撐下來。相比之下,軍營中的漫長歲月讓他望而生畏,「假如想當上士官,十多年下來,和外界完全隔絕了」。但他也認同鄭小仙的建議是好的,適合自己,「就是眼下不大想去」。
相比之下媽媽更認同鄭小仙的設想,兩人一直在通話中商議入伍的籌劃。方圓的身體條件不錯,文化課能補上的話,參軍的最大一項限制是政審。如果奶奶去世,方圓法定的監護人是正在服刑的父親,這在政審上顯然通不過。只有媽媽回歸,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正值青春期的方圓,也顯然需要照顧。
另外一個問題是房屋所有權,目前戶主寫的是父親,妥當起見,也需要轉移到方圓名下,小區歷史老舊,幾年內就可能面臨拆遷,需要早做準備。問題在於,經歷這次疫情,不論奶奶在世與否,媽媽都願意回來,方圓也很盼望她回家,但她的男友成了問題。
「能接受(媽媽帶男友回來),但最好媽媽是一個人回來。」方圓說。這成了本文開頭鄭小仙遲疑的原因。他打算讓時間來消化方圓心裡的一些東西。
方圓媽媽回武漢之後,鄭小仙還打算幫她和做燒烤的男友找工作,在自己經營的酒樓裡設一個燒烤吧,讓兩人安定下來,方圓也可以趁周末來酒樓補習。他也考慮以後讓晴晴辭去現在不穩定的保險推銷工作,到自己的酒樓裡擔任助理,在他跟列車出行的時候打理店務。他還在隔離點和養老院保潔、消殺、搬運物資之餘抽時間整理了方圓和晴晴的資料,報送給各個群裡志願者介紹的基金會,嘗試獲得基金資助,支持他們今後的學業和生活。
晴晴住進方艙以後,仍然時常跟鄭小仙聯繫,她在蔡甸方艙裡的情形不錯,身體症狀減退,也得知爸爸的病情在改善。在方艙裡,她也開始擔任志願者,幫助護士發放同條病友的一日三餐和中藥包,感到愉悅。說到疫情結束以後的生活,她想好好工作賺錢,把以前因為家境和照顧親人被延擱的人生步驟,一步步揀起來。經過疫情,她還感到自己身體缺乏運動,體格虛胖的缺陷,打算以後好好鍛鍊。她還想去考駕照,因為從這次疫情中的寸步難行,感到自己能開車的重要性。
2月29日,晴晴兩次核酸檢測陰性,按照規定走出了蔡甸方艙,去湖北大學隔離。在14天的隔離期結束後,她準備加入鄭小仙和其他志願者的群體,穿上隔離服阻擊新冠病毒,為疫情的及早結束盡一份力。
(鄭小仙、方圓、晴晴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