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被抄家,逃不過「驕、奢、淫、逸」四字魔咒,主要的罪名應該是幫助犯罪抄家的甄家私藏家財,這是大罪。
另外,賈府還有多項罪惡,單看都不至於抄家,但是累計來看,可能只抄一回都不夠皇帝解恨的,沒滅九族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秦可卿和賈珍亂倫、秦可卿葬禮逾制、賈珍居喪期間聚賭淫樂;賈赦私通平安洲外官、逼死石呆子侵佔古扇;賈璉國孝家孝停妻再娶;王熙鳳放高利貸、弄權草菅人命;賈政以權謀私為賈雨村謀職葫蘆案幫薛蟠脫罪……
當然,如果靠山足夠強大,那麼賈府這些醜事都可以被瞞天過海遮掩過去,所以導致賈府抄家的還有重要的外部因素。
首先是靠山倒臺,賈元春、王子騰先後離世,還有可能與東宮有關係;其次是外敵攻訐,就是那位和北靜王打擂臺,搶蔣玉涵的忠順王爺是也。
甄家抄家,賈府幫忙窩藏財物,是欺君罔上的抄家重罪
《紅樓夢》中原著寫道第八十回戛然而止,雖然沒有寫道賈府抄家,但是已經寫到了甄府抄家,給賈府的悲劇埋下了沉重的伏筆——賈府幫忙隱匿犯官甄家的財物,是大罪。
書中這一條線寫的隱秘,是暗線,但是有很多線索可循:
第七十五回中多處筆墨提及甄家抄家,先寫尤氏要去找王夫人,跟隨的老婆子攔住她,說:
「奶奶且別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幾個人來了,還有些東西,不知是作什麼機密事,奶奶這一去,恐不便。」
然後通過尤氏交代了江南甄家「犯了罪,現今抄沒家事(私),調取進京治罪」,這事兒已經上了邸報,也就是古代的報紙,人盡皆知了。
緊接著又一次提到甄家抄家,是尤氏來到賈母房中:
賈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說甄家因何獲罪,如今抄沒了家產,回京治罪等語.賈母聽了正不自在。
這裡,王夫人顯然已經安頓好了甄家的女人,也收留了甄家帶來的東西,也就是財物。王夫人是個比較死板規矩的人,這樣的大事,她是不敢擅自做主的,必然是回明了賈政拿主意。
賈政是自詡讀書明理的正人君子,又為官多年,他當然知道,窩藏甄家的家產是大罪,但是賈政也是個死板的人,又與甄家世代交好,情誼深厚,所以他出於情面,就難免會冒險幹出糊塗事,接納了甄家送來藏匿的資產。
甄家很聰明,知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所以他們不僅找了榮國府,還找了寧國府。
當尤氏回到自己家裡之後,有這樣的描寫:
佩鳳道:「爺說早飯在外頭吃,請奶奶自己吃罷。」尤氏問道:「今日外頭有誰?」佩鳳道:「聽見說外頭有兩個南京新來的,倒不知是誰。」
能讓賈珍親自陪著吃飯的人,來頭必然不小,而是是「新來的」又是從南京來的,也就是說不是本家親戚,或者四大家族的姻親,要不然事後應該有所交代。所以很可能就是,從江南甄家前來找賈珍寄存財物的。
賈珍從來是個沒天理的,家裡的日子越過越拮据了,江南甄家犯了事兒,他並不會特別擔心會被牽連,反而更關心能不能順手撈點銀子使用。甄家是不可能讓賈珍白忙活的,賈珍早已經無法無天慣了,一口應承下來並不奇怪。
至此,賈家替甄家「窩藏贓物」,賈政、賈珍、王夫人皆有參與,已經漸漸浮出水面,這是重罪,欺君罔上。
要命的是這件事做得一點都不嚴密,榮國府的婆子,寧國府的小妾都知道,她們是不可能保守秘密的人,那麼一旦被盯著賈府的外敵掌握這件私密,捅到了皇帝面前,那一定是龍顏大怒,罪不可恕的。
賈府眾人驕奢淫逸,罪惡累計太多,難容於世
《紅樓夢》「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並不是作者矯情,實在是悲劇內核如此。
別看賈府一派富貴繁榮,鮮花著錦,主子們整天錦衣玉食,吃喝玩樂,就連丫頭們也穿戴和主子一樣,為了留下享福,寧死也不想出去。
但實際上熱鬧繁華只是表面上的,暗地裡的墮落辛酸已經將賈府內在腐蝕成一個空殼。
在一片富貴尊榮的表象背後是數不盡的骯髒齷齪,濁臭不堪,賈府一眾不肖子孫,驕奢淫逸累計的罪惡就像一個發臭的膿包一樣,馬上就要撐破表皮了。
《紅樓夢》第五回太虛幻境第十三支曲詞說:「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作為賈府長房,家族的敗亡寧國府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賈敬本中了進士,卻不去做官,乾脆把爵位也丟給年輕的兒子,自己半路出家去修仙;
然後賈珍就關上大門做「大王」,胡天胡地地把寧國府作了個底朝天,如冷子興所言:「這珍爺那裡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
賈珍荒淫無恥,是和兒媳婦秦可卿「爬灰」亂倫,這是破家敗業的罪孽,是違背倫常秩序的大罪。為社會和律法所不容,會被視為滅絕人倫的禍事。一旦傳揚開來,賈府的百年的名聲算是毀於一旦了。
賈珍犯的第二件大罪,是秦可卿葬禮逾制。秦可卿治喪,書中大寫特寫其豪奢場面,僅是為了一個「恭人」的哀榮,就花一千兩銀子給黌門監賈蓉捐了個五品龍禁尉。四王八公各路勳貴齊聚寧榮街路祭奠,北靜王和大太監戴權親自到場。賈珍執意給秦可卿選用「壞了事兒的義忠親王老千歲」預定的檣木棺材板。
秦可卿的喪葬規格已經嚴重超越了她一個五品官夫人的身份,嚴重違背了封建社會的「上得兼下,下不得僭上」的等級禮法約束。作為官員內眷,擅自使用王族或皇室中人才有資格使用的物品,就是「以下犯上」的大罪,一般來說丟官罷爵都是輕的處罰。
不要以為皇帝年輕好欺負,這些事兒他都知道的,所以到了賈敬葬禮的時候,皇帝專門下了聖旨,要求只允許王公以下參與弔唁。
賈珍的罪孽還有很多,主要集中在賈敬葬禮和守孝期間:
比如賈敬葬禮期間和二子賈蓉與兩位妻妹尤二姐、尤三姐進行聚麀之誚,荒唐不堪,多重罪孽;又比如聚集世家子弟,開局夜賭,吃喝娛樂,荒淫無恥……
按照清朝律法規定,父母居喪期間,子女一切宴飲娛樂這些都是大不孝的行為。所以到了八月十五的時候,賈珍又殺豬宰羊,讓美妾吹曲唱歌,惹得老祖宗都沒眼看了,祠堂裡發出了悠長的嘆息聲,可以說是很嚇人了。
寧國府荒唐,榮國府也不遑多讓,長房、二房一個賽一個的作死:
長房長孫賈璉先是和鮑二家的亂搞,鬧出了人命,這還不算啥。他然後又在國孝家孝期間偷取尤二姐,還鬧懷孕了,這是大不敬之罪。
具體要怎麼處罰,得看跟皇帝的關係了,清朝駙馬豐紳殷德在「國服」乾隆孝期內納妾生女,嘉慶皇帝震怒,十公主苦苦哀求之下,還是判了豐紳殷德在家監禁三年。
賈璉和賈赦的小妾也有些問題,賈蓉說過「連那邊大老爺這麼厲害,璉叔還和那小姨娘不乾淨呢」
當然賈璉這些,還算輕的,他爹賈赦犯得兩件大事兒更要命:私通平安洲節度、逼死石呆子侵佔古扇。
平安洲的事情書中寫得非常隱秘,賈璉受賈赦指派兩次前往平安洲出差,書中寫道「老爺有事,是件機密大事,要遣二爺往平安州去」「賈璉一日到了平安州,見了節度,完了公事.因又囑他十月前後務要還來一次」那麼根據賈赦的為人,無非是錢財和美色,基本可以確定是勾結平安洲節度,做了不能見光的錢權交易。
正是因為賈赦得到了實惠,所以才因為賈璉辦事有功,賞給他一百兩銀子和丫鬟秋桐。
然後就是石呆子事件,因為幾把珍奇的古扇,就用強權誣陷害死一條無辜的性命,賈雨村從中操作,賈赦獲益。
賈赦犯的這兩件事,要命之處在於他作為一個有爵位的勳貴內臣竟敢私自勾結外官,這是朝廷的大忌,罪責幾乎已經要接近謀反了。
長房孫媳王熙鳳,平時就是放高利貸牟取暴利,一年收入千兩銀子,這已經違背了律法。然後她手段百出,把賈瑞折騰個半死,又在鐵檻寺弄權,為了3000兩銀子,一句話,一封書信就逼死了張金哥和守備之子這一對有情人。
而且王熙鳳當時還說「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這樣的事。」好大的口氣,看樣子這樣的事兒,之前王夫人也沒少幹,王熙鳳也不放在眼裡,認為都是小事。
後來王熙鳳更是為了一時意氣鬥尤二姐,篡奪張華去告狀,愈發說出了「便告我們家謀反也沒事的」的大話來,可見仗著王子騰和元春的勢,王熙鳳也已經無法無天了。
賈政、王夫人、賈珍幫助甄家隱匿贓物的事情上面已經分析過了,是大罪,不再重複細說。
就連賈府的老封君賈母也漸漸的飄了,先是去清虛觀打平安醮,鬧得聲勢浩大,赫赫揚揚,引得王公貴族都來送禮獻好。然後更是在寶玉看病的時候,說出了「若耽誤了,打發人去拆了太醫院大堂。」的大話,真是擺出了皇親國戚的威風。
還是開篇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評價的透徹:「誰知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賈府靠山倒臺,外敵攻訐,大勢已去,無力回天
賈府腐朽墮落,子孫毫無作為,驕奢淫逸,犯下了罪惡累累,本就已經走上了窮途末路,過上了吃上等米都要「可著頭做帽子」、賈母過個生日鳳姐兩口子都要求告鴛鴦拿賈母藏品典當堵窟窿的日子。
這樣內囊近乎衰竭的賈府,出得多,進的少,就算不抄家,也是搖搖欲墜,支撐不了不久了。
在這樣這情況下,風雨飄搖的賈府迎來了接二連三的晴天霹靂,靠山元春薨逝,王子騰倒臺,政敵趁機攻訐、賈雨村落井下石……唿啦啦似大廈傾,賈府就此衰頹,無力回天。
元春的薨逝應該是在賈府抄家之前,因為她的判詞中有這樣一句話「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也就是說,元春臨終前,賈府還在繼續做死的路上。
王子騰的倒臺是遲早的事,皇帝要動賈府為首得勢力團體,勢必要提前解決掉王子騰這個大靠山,才不至於礙事。
至於說賈府抄家也可能東宮有關,是因為元春封妃那一回,賈政進宮謝恩,其中提及一句「老爺出來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爺又往東宮去了」,這應該是表明元春的晉升與東宮勢力相關,此事說來話長,就不多分析了,以後再說。
賈府的靠山,除了元春和王子騰,還有那位在五十八回薨逝的老太妃,根據前後文分析,老太妃身份尊貴,應該姓甄。她薨逝後,喪葬規格也嚴重超標,更重要的是後來不久甄家就被抄獲罪了。
除了失去靠山的賈府就像失去鎧甲一樣,只有任人魚肉的份兒了,這時候作為敵對勢力當然是趁機把賈家往死裡整,比如那位一向和賈府沒有交往的,傲慢的忠順王爺。
還有趨炎附勢,自認為宗侄的賈雨村,此時為求自保,一定也會落井下石,站出來猛爆賈府陳料,撇清關係。
當賈府的所有罪惡都捅出來的時候,抄家那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且,就憑賈府這一籮筐的破事兒,僅是抄家,皇帝已經對他們非常仁慈了,大概是看在元春面子上,害怕落下不念舊情的名聲,才沒有對賈家趕盡殺絕。
另外需要說明一下,古代每個朝代不同,抄家的標準也不同,有時候抄家其實也不需要很大的罪狀。
比如《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家當年抄家就是因為他老爸任上銀子虧空,然後開始變賣家產堵財政窟窿的時候,又被人誣告說是在轉移財產,然後皇帝一怒之下就給抄家了,當時那位皇帝是霸總四郎雍正帝。
所以說到底,賈府之所以被抄家,除了賈府中人驕奢淫逸,各種作死之外,就是朝堂之上多年不出力,新皇帝嫌棄他們於國家沒有貢獻,是蛀蟲米蟲,早就想辦他們了。只要時機成熟,又有確切罪狀,當然是抄它沒商量。
南山橘暖 / 文
我是南山橘暖,愛讀書,愛讀紅樓夢。紅樓夢解讀見仁見智,如有歧誤,敬請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