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戀著不朽，並知道選擇的奧秘
只涉及有和無，而同多和少無關
我承認我一生最大的過錯在於
對青春，這唯一的知識，忍不住說過「再來一回」
——臧棣《詠荊軻》
一
江湖最後一個大佬，死了。
沒錯，我說的是菲德爾·卡斯楚。
他是古巴的革命領袖，是活在教科書中的當代傳奇。在時間這永不停息的浪潮中，作為當國時間最長的統治者之一，他熬過了一個個對手和朋友，現在，他終於死了。
他於當地時間11月25日晚去世，享年90歲。
不過我更願意用另一種記述方式：88年來美國總統首次到訪古巴的八個月之後，他死了。
是的，他一輩子以抗美為標榜，最終死在了美國人來了之後。
他的死，標誌著江湖強人時代的徹底終結和江湖常人時代的真正開始。
二
如果地球上只有一個共產主義信徒，那他一定是菲德爾·卡斯楚。
他是曾經的法學高材生，最終卻成為了共產主義革命的代表性人物，和他曾經的戰友切·格瓦拉一樣，成為了一個象徵。
沒有人生來便是江湖大佬，其實，卡斯楚也曾經年輕過。
多年前，他在那份著名的《歷史將宣判我無罪》辯護詞中，如是說道：
我們敬聆過泰坦的話：自由不能祈求，只能靠利劍來爭取。我們知道，我們的先驅者為了教育自由祖國的公民，在他的《黃金書》中說：「凡是甘心服從不正確的法律並允許什麼人踐踏他的祖國的，凡是這樣辜負祖國的，都不是正直的人……」
古巴啊！假使你背叛了你的先驅者，你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啊！
……我衷心感謝諸位法官先生允許我自由講話而不曾卑鄙地打斷我，我對你們不懷仇怨，我承認在某些方面你們是人道的，我也知道本法庭庭長這個一生清白的人，他可能迫於現狀不能不作出不公正的判決，但他對這種現狀的厭惡是不能掩飾的。
判決我吧！沒有關係，歷史將宣判我無罪！
千秋功罪，誰人能與評說？
身為最後一位江湖大佬，如今他已作古，而他留給古巴和世界的遺產還有待探究。
三
和卡斯楚一樣，江湖上最孤獨的教主洪安通先生，年輕時也是位熱血青年。
可惜，等他成為教主後，他完成了萬事以自我為中心的升華，連臨死時都還要再三宣告：
我是教主，你們……你們都該聽我……聽我的話，為什麼……為什麼……都反我？你們……你們都不對，只有……只有我對。我要把你們一個個都殺了，只有我一人才……才仙福永享……壽……與天……天……天……
與《笑傲江湖》一樣，這是金庸的政治敘事。兩相比較，卡斯楚實在比洪教主開明得多——他於2011年便宣布卸任了。
不單比洪教主高明，卡斯楚還比韋爵爺的髮小兒，對，就是那位康熙皇帝自覺——他並不想像康熙那樣再活五百年，而是充滿了自知之明：
我很快就要年滿90歲。很快，我就會像其他所有人一樣，我們所有人都會面臨那一刻。
老話說，美人自古如名將，不使人間見白頭。當國者最難得的，便是自知之明。從這一點看，卡斯楚這最後一個江湖大佬當得不壞。
四
在洪安通先生的領導下，神龍教簡直是行走在隨時破滅的邊緣。
神龍教的教派活動，並沒有明確的政治指向，為教眾們帶來的是滅頂之災。這當然是洪教主的不是，他為了能「仙福永享」已經走火入魔。
不過，看遍中外歷史，我們會發現，洪教主這類人很多：他們本來抱著為他人為教眾肝腦塗地的宏願，最後留給歷史和民眾的，卻是無盡的劫難和百年都難以消除的惡果。
卡斯楚是洪教主這樣的人嗎？
儘管比之毛、金等開國太祖們，他已經寬和了太多。但是，他依然陷入了從理想革命者成為現實「獨裁者」的怪圈。
是的，由暴力得到的權力，具有可怕的傳染病色彩：它能讓人從天使墮落為撒旦，走上極權和獨裁的道路，與革命所指向的標的物往往如出一轍。
暴力革命解決不了的問題，卡斯楚也無法解決，哪怕他是傳說中的最後一位江湖大佬，哪怕他晚年對暴力革命充滿了惕懼，並最終走出了革命與戰爭的邏輯。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暴力的受害者？
卡斯楚一生中曾遭到六百三十八次失敗的暗殺，用他自己的話說：「假如暗殺是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項目，我一定獲得金牌！」
然而，在他統治古巴的半個世紀裡，這個島國的經濟日益走向衰落貧窮，他所念茲在茲的共產主義理想已成為了鏡花水月，儘管他嘴上還一直堅持著：
古巴共產主義者們的理想信念會保持不變，繼續在這個星球上證明，如果人們努力且有尊嚴地工作，就能夠生產出人類需要的物質和文化產品。
我們需要為此繼續不停奮鬥。
或許，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在這個會場發言，我們必須告訴拉丁美洲和全世界的兄弟們，古巴人民將會取得勝利。
古巴人民是否取得勝利還不得而知，已經選擇與現實和解的他，死了。
五
在《鹿鼎記》中，另一位人物是武俠時代最後的餘暉。
陳近南。對，就是那位「為人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的陳總舵主。
與洪安通教主所領導的神龍教不同，陳近南總舵主所領導的天地會，政治指向相當明確：反清復明。陳近南本人更是一位大英雄，可結果呢？
他死了，死在自己人手裡。
陳近南死了，他的徒弟和半個兒子韋小寶還活著。
韋小寶並不想背起反清復明的大旗，他選擇了更聰明，也更現實的解決辦法：不去做反清復明的遺老遺少，而是與發小兒康熙和解，做順應時代的鹿鼎公。
卡斯楚的一生，與陳近南庶幾近之，充滿著理想主義的色彩。
繼承他事業的弟弟勞爾·卡斯楚，其實更像韋小寶，更靈活也更現實——在小卡同志的領導下，堅冰正在融化：
2014年，美古兩國宣布開啟關係正常化進程。
2016年，美國總統歐巴馬訪問古巴。
歷史終於回歸了江湖常人時代的正軌，無論如何，這都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江湖沒有強人的時代，才是真正的好時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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