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之謎》作為影院開門以來的國內首映的第二部國產非動畫電影,在2015年拍攝完畢先後經歷了數次點映調檔,直到今天才和我們見面,對於這麼一部五年前的電影還是蠻特殊的。對普通觀眾來說應該不少人衝著當時24歲的李現去看,我也特別想知道如今具有相當話題性的明星如何演繹定格在24歲的「趙小龍」。首先聲明一點我之前是完全沒有看過李現的任何一部作品,一開始的心理預期也不是衝著挑刺去的,咱們不妨直接開門見山聊聊李現的表現。
白襯衫,寸頭,憂傷中帶點熱血,耿直中帶點小心思,剛登場的李現確實給我留下很特別的感覺。特別是遭人毆打後回到家和父親無聲交流的一段,將基本沒有篇幅的家庭關係演繹得足夠徹底,還有最後望向酒居的幾分孤獨。影片在拍攝時,為了追求演員最真實的表演狀態,加上監製謝飛所堅持的幾分記錄性,宋文基本沒有讓演員回看監視器畫面。在幕後訪談中導演也談起李現為了更貼近人物,一遍遍去賣魚攤上觀察學習,一天殺三四十條練習。謝飛甚至認為李現有一種姜文在《本命年》裡的獨有氣質,沒想到他是一名優秀的演員。
...李現和姜文對比?儘管我認為李現在這部片中的呈現的質感比我原先想得好不少,起碼在情感的把握上可以看到作為一名演員的努力,但是很可惜這份把握並沒有傳達給銀幕前的我,從頭到尾都缺少角色應有的複雜底色。像李現面對心上人時安排的啃手指的小動作,偷瞄的眼神都是不錯的點,可惜矛盾衝突越來越大,這種動作上的細微設計卻越來越少。
影片裡為了迎合90年代的青春氣息,混入了不少歌舞廳和火鍋店的場景,一路吃火鍋從頭吃到尾,從長江吃到日本。火鍋尚有變化,那幾個兄弟因意外猝然而止的情誼理應有不少變化。結果本片最可惜的地方是放棄對情節中不少難度很高的群戲的打磨,對比前後數次放狠話瞪眼的感覺都差不多,年輕衝動的渴求,中年壓抑的回首,還是人各一面的碰撞都與影片現實基調格格不入。這也許是因為導演對真實性形式上的追求導致幾個年輕演員之間高於現實的情感表達機會白白流失。
當然我還是肯定李現願意嘗試性格非常複雜的角色,肯定24歲的他會選擇一部作者性非常強的影片,可惜作為一名「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人物,李現終歸缺乏應有的層次感,至少我是沒看出李現在表現驚訝和憤怒時瞪眼的區別。到結尾兄弟幾人再回首,還是一股年輕的質感,這一路青春迷惘真就應和影片表層對真相從一而終的堅守?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我不同意一些人認為選李現毀了一部片。換句話說影片本就含蓄的基調加上平庸之惡的主題,多少有一份悶片的氣質,結果人物之間的具有互動性的性格特點設計實在太過平庸,更很難產生1+1>2的效果。無論如何這鍋不應該完全由李現背。
我想這份缺憾和宋文初次執導也有不少原因。近年來的青春成長題材越來越多,也是不少青年導演優先選擇的題材,畢竟每個人都有想表達的私人化成長故事,也是非常合適的故事來源。那一部反映青年成長羅生門的電影應該把中心放在哪裡,是成長,是懸疑,還是眾人百口的真相?可以都有,但不能只有兜兜轉轉的人物尋找迷茫真相的狀態。根據目前的資料來看,這部片起碼有兩個不同版本的剪輯,宋文放棄第一版更加戲劇化的敘事而選擇反類型化的敘事和剪輯方式,突出不同人之間尋找和真相之間的錯位,但並沒有一條完整的人物情感線索相連接,反倒弱化了人物的塑造以及劇本的完善。
蠻有趣的是雖然整體比較平淡,但是一些小片段又有那麼點黑色感,像床上洗拖把時漬的汙水暗示危險,拜關公像時與服務員上菜時的應和,賣油時時不時賣弄的幾句黑話。剛拉起點像那麼一回事的緊張感,又馬上被消融。
這點也集中體現在原本可圈可點的鏡頭調度風格上,無論是手持鏡頭的搖晃感,全景長鏡頭,抒情的柔光特寫,還是黑白的碎片,單獨拎出來任何一段都可以接受,但是相互拼湊就變成十分零散而難以自恰的尷尬。這種矛盾的鏡頭風格加上跳脫的敘事,讓觀眾始終沒有一個可以切入的固定錨點,一會是意識流式的想像,一會兒是私人化的回憶,一會兒是上帝視角的解謎。讓原本不太複雜的故事承載了太多有關成長與真相的厚重感,加上三皮時不時出現的旁白,有種強行靠不同人的講述營造故弄玄虛的幻覺,觀眾就好像傻子一樣被導演牽著原地轉圈,還沒到影片高潮就開始審美疲勞。
這讓我想起是枝裕和的《第三度嫌疑人》,雖然也是一部爭議很大的影片,但在所謂尋找真相的過程始終有真誠的人的參與,是人推動真相遠去才有迷霧之後的沉重感,包括《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也會是如此。但在《抵達之謎》中,人反而不斷缺位,裡子的真相斷裂,外在的敘事居然也直接停滯,把武義抓了這麼久什麼也沒看出對人物有什麼實在影響。全片其實都有這種感覺,在拿捏情與義的同時,為了證明羅生門的存在,在形式和內容都東拼西湊。人的情感是拼湊的,發展也是拼湊的。那種感覺就像對著觀眾說:你懂嗎?這就是成長,每一個人了解你的類型,這就是曾經為了某個猝然消失的生命過客而拼命的你。完全是一部悲情不悲,俠義不俠,愛情不愛,真相不真的四不像。
此外,作為處女作,宋文導演應該是想把自己的成長故事搬上銀幕,加上第一次拍片對家鄉的懷念和信任,才選用90年代這個經濟現代化迅猛發展的特殊時期,出現了很多並不算太嚴謹也不算太精緻的場景,甚至很難說是對90年代刻板印象的還原。而且對於蕪湖這個長江邊上的城市來說,江是特別重要的一個元素,也是幾名角色碼頭文化江湖氣息的來源,但是除了基本的地域背景之外也就幾聲船笛匆匆推動人物情緒轉變,缺少特有的煙火氣。
甚至在接近謎底的高潮片段直接敗在了環境元素的利用上,拉低了本就飄忽的影片敘事可信性,說白了這個意外不太意外,結合影片背景來看程度應該遠遠達不到「人沒了」那麼嚴重(這裡不過多點明細節,防止劇透)。我也私下詢問了一些友鄰觀影的感受,有人直接在這段笑出來,覺得確實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那麼我完全可以偏激地認為,拋棄掉導演所堅持的個人化鄉土記憶表達,影片可以直接改成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地域都能成立,而完全不影響其任何一個人物塑造。
《抵達之謎》雖然是宋文自己青年時代的儀式,是他記憶中的真實原型,是反覆重塑修正的記憶。但是我很害怕看到一些青年導演會陷入迎合個人想像的創作陷阱,覺得只要幾個有時代特徵的地方,K幾首歌,貼幾張泛黃海報就能稱之為記憶,再加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傷疤,就是對現實的忠實還原。如果是這樣,我們到深山老林裡一蹲模仿幾聲猿叫,拿晃動的長鏡頭一拍是不是就是對老祖宗最好的致敬?即使是出於預算的緣故也不應該遷就自己「忠實」的記憶,用表面的懷舊感博取共情實在太不新鮮,自我感動的空洞影像往往意味著放棄感動他人。
而且既然是記憶這記憶偏差也太大了吧。最明顯的是人物著裝一身印花襯衫,牛仔外套,復古毛衣,怎麼看都不像90年代。再配合稀碎的臺詞,明明一個個都是話裡有話的人,卻說出現實中小孩子都明白的話,恨不得把一切解釋都堆在裡面。
在如今,似乎一部有懸疑有深度的影片越來越成為獲得成功的關鍵,再貼上女性表達或者原生家庭之類的標籤,簡直就是熱度製造機。不知道在未來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總的來說《抵達之謎》在有良好創作初衷,有諸如謝飛和宋文這樣有想法有經驗的團隊下,完成度依舊欠佳的典型處女作。也是宋文私人化創作的初衷最終讓我在各種不滿意的情況下,多少留下些肯定。終歸不想看著一些人吃著火鍋唱著歌,就沒了,畢竟做個不合時宜的「趙小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