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戀愛了
李建輝
運城的夏天格外炎熱。晌午時分人們一般都躲在空調房裡,不敢出來。不過到下午五六點的時候,人們就出來活動了。街上絡繹不絕的都是到夜市攤上吃燒烤,喝啤酒的。
黃河市場的夜市攤,每天都是這麼紅火。妮妮下班後,騎著她的自行車來到這裡等她的男朋友。白天約好的,來這裡吃燒烤。
妮妮來的時候,她男朋友張帆還沒到。於是她掏出手機,撥通了張帆的電話:「喂,你咋還沒來啊?」電話那頭張帆解釋著:「親愛的,老闆讓加會兒班,估計二十分鐘就好了。」妮妮還在自行車上跨著。一隻腳在地上撐著,另一隻腳踩在腳踏上。就這麼拿著電話開始說了:「等你吃個飯,都這麼慢。咱們倆的事,你想好了嗎?我媽說了,你們家拿八萬八,咱們就訂婚,少一分錢都不行。」電話那頭張帆說:「咱們別在電話裡說這個好嗎,見面再說,你等我二十分鐘,馬上就過去了。」「見面也是八萬八。」妮妮大聲說完,忿忿地掛了電話。全然不顧路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妮妮家是臨猗廟上村的。就在馬路對面的農機配件市場,一家三四輪車配件門市部打工。近幾年來,農村都用開電動三輪車了。柴油三四輪車很少開了。所以妮妮的老闆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了,從前僱五六個工人進出貨,現在只剩下妮妮和一個司機。
妮妮心直口快,為人實在。老闆對她很是放心,把她當自己人使喚。她出去給老闆送貨,收款也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妮妮來這打工之前,就在家裡幫父母侍弄幾畝棗園。皮膚黝黑,也不知道是生的就黑,還是在地裡幹活曬黑的。不過長的倒是挺壯實。往那一站,身體就是兩條平行線。如果不是胸前微微突起的兩個小點,和那根勉強能扎住的小辮,真的很難看出,她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
來城裡打工也掙不了多少錢。按她爸說的還不如在家裡招呼棗樹呢。可她媽說,你看村裡這麼大的小夥子都在外面打工。咱們家妮妮在村裡連個對象都找不下。到城裡是掙少點,可是接觸的人會多點,至少能尋個婆家吧。
妮妮一個人在夜市攤等了二十多分鐘。張帆終於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了。妮妮埋怨地說:「你老闆老是讓加班,給你漲工資嗎?」張帆嘿嘿一笑:「老闆接了好多訂單,人手緊張忙不過來。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想吃什麼,你儘管點,我買單。」妮妮嗔怪地說:「你以為我是豬啊,能吃多少,再說就你掙那點錢,還不把你吃窮了。」說完,兩個人相視一笑。照例要了一把烤羊肉,一把雞胗,一盤涼菜,兩瓶啤酒。就這麼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天早黑了。
張帆就在附近的一個防盜門廠上班。這幾年,城裡到處蓋樓房,所以防盜門供不應求。張帆老闆一直在擴大生產規模,張帆免不了總加班。小夥子人勤快,老闆也很喜歡他。就在前幾個月,在一個朋友生日聚會的時候認識了妮妮。經過相處兩個年輕人覺得挺有感覺,就在一起了。
張帆覺得妮妮雖然長相一般,甚至有些土氣。但潑辣能幹,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自己經濟條件一般,找老婆過日子,就要這樣實實在在的女人。不過妮妮的媽媽要八萬八的彩禮,確實讓他犯了愁。自己手裡根本沒有積蓄。和家裡也溝通過。他爸說,家裡一下肯定拿不出這麼多錢。
這一天,妮妮領了工資。老闆給她放了一天假,說:「店裡也不忙,你回家轉轉吧。」妮妮很高興地和老闆道了謝。把錢放在內衣口袋,外面只留了幾十塊錢零錢,一路往汽車站走去。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她也想爸爸,媽媽和弟弟了,當然最想的是她的奶奶。路過水果攤的時候,她看著香蕉不錯,其實平時自己也捨不得吃。可是她覺得應該給家裡人帶點。尤其是奶奶,她就想給奶奶帶點好吃的。於是買了一大把香蕉,搭上運城到廟上的客車往家走去。
汽車很快駛出了運城市區,向臨猗廟上鎮方向開去。一路上看著綠油油的莊稼,成片的蘋果樹,桃樹,棗樹妮妮高興地哼起了小曲。雖然沒有一句在調上,但她絲毫不在意旁邊人的竊笑。她心裡只有一件事,就是把香蕉帶給奶奶吃,並且告訴奶奶她和張帆處得很好。
約莫著過了一個多小時,汽車就快到廟上了。到村口的時候,妮妮就提前下了車。因為她看見了爸爸和媽媽就在棗樹地裡幹活。「寶貝女兒回來了,快讓你媽回去給你做飯。」她爸停下手裡的活計,一邊擦汗一邊說。又吩咐她媽:「你和孩子先回去吧,我再幹一會。」說完點了一支煙,目送她娘倆朝家走去。
回到家,她媽開始做飯。妮妮趕緊提著香蕉跑向奶奶的房間。自從爺爺走了,奶奶一個人,過得很孤獨。雖然生活能自理,吃喝也不愁。可家裡人都在外面幹活,一天到晚只是老太婆一個人,也沒個事做,也沒個人聊天說話。見妮妮回來,老人家別提有多高興了。「妮妮啊,你咋不把你對象帶回來讓奶奶瞧瞧?」老人家聽說孫女有男朋友了,就急得想看看這個準孫女婿。平時大大咧咧的妮妮,被奶奶這麼一逗,一下就羞紅了臉。其實黑黑的臉龐,別人根本看不出來紅了。不過尷尬的表情掩飾不了內心的羞澀,低著頭,都不敢看自己的奶奶了。妮妮趕緊岔開話題:「奶奶,我給你帶香蕉了。」奶奶卻笑得合不攏嘴:「看我孫女,還害羞了。」就這樣祖孫倆,你一句,我一句地嘮著。
不多時,媽媽做好飯了。爸爸也從地裡回來了,還捎回來一瓶酒。女兒回來了,老漢高興,就想喝兩杯。平時兒子姑娘都在外面打工,家裡只有夫妻倆和老太太,一點都不熱鬧。
吃完飯,奶奶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爸爸端著茶杯,去巷口找人聊天去了。妮妮幫著媽媽洗鍋洗碗。
妮妮小聲地問她媽:「媽,咱們真的要問張帆家要八萬八嗎?可是我見他家好像拿不出來啊。」媽媽捋了一下額前的頭髮,直起腰嘆了口氣,「妮妮,不是媽媽非得要人家的錢。這錢我和你爸一分都不要。可是你弟弟也談了女朋友,女方家也催著訂婚,說拿八萬八,抓緊辦事。」說著坐在了凳子上,喝了口水。「要說吧,咱們家前幾年還攢了點錢,給你弟弟說媳婦也不煎熬。可是你也知道,前年你爺爺得了胃癌,動了手術。雖然農村合作醫療報銷了一些,可也花了不少。最後你爺爺活了半年多還是走了。這半年多,吃藥早把那點錢花完了。辦喪事的時候,還問你二姨家借了兩萬。」一口氣說完,竟嗚嗚地哭了起來。聽到這些,妮妮又想起了爺爺,也跟著抽泣起來。
母女倆哭了一陣,接著把碗洗完。妮妮安慰起了媽媽,「媽,別難過了,我和張帆說,讓他們家想想辦法湊夠這個錢。」她媽也說,「你弟弟女朋友那邊催得緊,你今年也二十三了,明年本命年不宜結婚,所以今年年底必須把你的婚事辦了。開過年就準備給你弟弟辦。」
在家裡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妮妮坐第一班車趕到運城去上班了。
運城城區的天氣就是比村裡熱。一大早就讓人汗流浹背。張帆依舊在車間裡幹的熱火朝天,十幾個大小夥子都赤裸著上身,只穿條短褲。年輕人在一起說著笑著,倒是熱鬧非凡。不時還有人會講個黃段子,車間裡總是充滿快樂的空氣。
這時,張帆的手機響了:「親愛的,我從家裡來了,今天下班早點過來接我,想去看電影了。」是妮妮打來的。有幾個結了婚的馬上就起鬨了:「才一晚上沒見,就想的不行了?」搞得張帆這個靦腆的大小夥,很不好意思。趕緊回了句:「好的,知道了,下班馬上就過去,我現在忙呢,先掛了哈。」他拿這幾個大哥也沒辦法。平時他們拿別人開涮的時候,張帆覺得也挺好玩。輪到自己的時候也只好訕訕地笑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終於下班了。回到住所,張帆衝洗了一下。換了一身乾淨的短袖短褲,騎著電動車就找妮妮去了。妮妮早就準備好了,跨上電動車後座,說:「咱們去橫店。」張帆總是妮妮指哪他就打那。說著倆人就往橫店騎去。
看著馬路上一輛輛的汽車,在紅綠燈前排起了長龍。他倆騎著電動車卻可以從夾縫中穿過去。妮妮說:「等咱們結婚後,可不買汽車,看看還不如電動車快。」張帆馬上附和著:「就是就是。」「咱們要攢錢買房子。」張帆又說:「就是就是,聽老婆的。」妮妮說:「你就知道就是就是,咱們有錢嗎,買得起房子嗎?還是趕緊準備那八萬八吧,否則我媽是不會讓我嫁給你的,別成天老婆老婆的叫。」說話間就到橫店影城了。
兩個人買了票,買了一大桶爆米花,拿了兩杯可樂就進去了。電影演的什麼,妮妮不感興趣,她只是喜歡吃電影院的爆米花。電影散場了,一大桶爆米花也底朝天了。走出電影院的時候,妮妮看見有的人竟然哭了,這簡直讓她莫名其妙。
回來的路上她又和張帆說那八萬八的事。張帆說:「好吧,我這兩天就回趟家,和家裡人商量一下。」
過了幾天,張帆請了個假。回到萬榮縣王顯鎮的家裡。又一次和父母匯報了這個情況。
他爸張二狗也是個地道的農民。種了十畝蘋果樹,一年四季就靠這些蘋果來養家餬口。前年剛給張帆哥哥娶了媳婦。當時女方家要了六萬八的彩禮,連置辦家具早已花光了所有積蓄,還問幾個親戚借了幾萬塊錢。原本打算去年賣了蘋果,把這些饑荒還了,可是去年不但沒掙一毛錢,還賠了好幾萬。
說起去年的光景來,二狗老漢至今都眼圈泛紅。原來去年也是這個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把十畝地的蘋果砸的一個不剩。
那天下午,核桃般大小的冰雹足足下了二十分鐘。在果樹上栓著的老黃牛沒來得急牽回來,等冰雹停了,出去看的時候,老黃牛被砸的傷痕累累,早已沒了氣息。而青澀的蘋果,大部分都落在了地上,樹上掛著幾顆也已經面目全非了。二狗和他老婆含著淚,埋了老黃牛。把這些面目全非的蘋果收拾起來,找車送到了匯源果汁廠。人家只願意給八千塊錢。老夫妻倆苦苦哀求,果汁廠管事的也是個善良人,最後給了一萬塊錢,收下了這些蘋果。
十畝果樹,化肥農藥澆地的錢少說也得兩三萬。可現在就拿回來一萬塊錢。那一夜,老兩口一宿都沒睡覺。都想安慰安慰對方,可都不知道說點什麼,就那麼坐到了天亮。二狗整整抽了兩盒紅河煙。
今年風調雨順,誘人的果子已經掛滿了枝頭。二狗其實心裡有底,等這些蘋果賣了,這八萬八的彩禮差不多就夠了。
聽二小子匯報完,就說:「你去和人家妮妮家解釋一下,等秋天果子賣了馬上就拿錢上門提親,年底肯定給你們把婚事辦了。」
二狗盤算著,照這個長勢一畝地少說也能下六千多斤蘋果。去年人家有好果的還賣兩塊錢一斤。咱們這十畝地的果,咋都能賣十幾萬塊錢吧。刨去兩三萬的開支,剩下的錢也夠彩禮錢了。
父子倆聊到高興處還喝了兩杯。第二天早上張帆就返回運城了。
見了妮妮,就把家裡的情況說了一下。妮妮趕緊給她媽打電話:「媽,張帆爸說了,等秋天賣了蘋果就上咱們家提親。」說完倆人都高高興興地上班去了。下班後又是急不可耐地相跟著去擼串、K歌、逛超市、溜公園。
張帆他爸張二狗,最近心情不錯。兒子有對象了,蘋果也長這麼好。幹起活來也更賣力了。這天正在果園裡除草。村長的弟弟張二牛來了。這二牛一來就說:「二狗哥,咱們的水費該結算了吧。今年一共澆了三水,合計兩千五百五十塊錢,算你兩千五就對了。」二狗一見二牛來了,趕緊掏出他的紅河煙遞上一支。二牛一看,「抽我的吧。」說著掏出芙蓉王給二狗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
二狗心裡正嘀咕,去年老王承包村裡機井的時候,自己也是澆了三水,一共才算了兩千塊錢。今年咋多出五百來,可也不敢說啥。他見他這個本家兄弟心裡也是犯怵的。這張二牛,從小就霸道,經常打架。那年和鄰居因為宅基地糾紛,把人家腿打折了。判了三年,這不,前年才放出來。這傢伙,出來以後是更橫了。一言不合就想打人,在村裡根本沒人敢惹。
見他要水費來了,可是這手頭有點緊。忙說:「兄弟,哥暫時真沒有,等蘋果賣了,一起給你。你看哥這蘋果長這麼好,肯定賣個好價錢,到時候少不了你的。」二牛一聽,「好吧,二狗哥,也就是咱們弟兄倆,要是別人,我可不賒帳。」說完拽了兩個蘋果,就走了。
去年村裡選舉的時候,本來大家想選老王的。可這張二牛,老早就放出風來。「大家都選我哥張大牛啊,要是讓我知道誰沒投我哥的票,咱們以後走著瞧。」二狗因為和大牛是本家兄弟,自然選大牛了。可好多人也是因為懼怕這個張二牛,不得已投了張大牛的票。
選舉那天,鎮裡的女鎮長也來到村裡監督選舉,二牛在臺上虎視眈眈地看誰敢不給他哥投票。
說起這個女鎮長,二狗是記憶猶新。看簡歷她都五十二歲了。可人家往那一坐簡直就是三十多歲的模樣。白皙的皮膚,勻稱的身材,精緻的五官。做過半永久紋繡的眉毛,格外傳神。穿一件白紗裙,裡面黑色的蕾絲胸罩若隱若現。坐在第一排的二狗,看的眼睛都直了,一口氣咽了三口唾沫。一邊坐的他老婆,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死老頭子,你看啥呢?」二狗趕忙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的黃板牙:「沒啥,沒啥。」
可看看自己的老婆,還不到五十歲呢,咋就像七十多了。稀疏的頭髮白了不少,臉上的皺紋一道一道,乾癟的胸部還下垂了,而且鄉下女人根本就不帶胸罩。
他心裡明白,這女人跟上他,每天風吹日曬的,啥苦活都幹。村裡這個歲數的女人大多都是這個模樣了。那時他也想,等兒子結婚了,饑荒還完了,也不那麼拼命了。帶老婆旅旅遊,買幾件好衣服,甚至還想,也買一個鎮長戴的那種胸罩。
一邊想著這些,一邊看著將要成熟的蘋果,好像好日子已經快來了。這時他點上一支煙,哼起了小曲,更加賣力地除起草來。
未完待續
李建輝,男,生於1979年。介休市裡屯村人。常年在外謀生,才疏學淺,喜歡胡寫亂畫。希望和大家交流一下,若有幸得老師指點,不勝感激。
蘋果用戶專屬打賞帳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