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國
尤 磊
在馬國,凡馬只有跨越騏驥崖,才能得到「神馬管理局」的一紙批文,搖身一變成為神駿。超影最愛聽老師講這個,學校同年級裡,理論、負重、速度,每一科他都是第一,除非他不參加考試。老師,騏驥崖在哪裡?老師去過嗎?跨越過嗎?以我的成績,能跨越嗎?他也有疑問。你這孩子。老師——那匹眼睛寫滿故事的老馬——慈祥地看著他。先是嗔他一句,十萬個為什麼啊?然後用平和的語氣開啟他的講述,講給全班同學,更是講給超影。騏驥崖呀,地處我們馬國極北苦寒之地,那裡氣候多變,山高崖陡。老師沒去過,更沒跨越過,要不然,老師也不用當老師了。大家的成績要都像超影一樣好,就都有機會。老師一教鞭砸過去,厲聲喝斥:你這馬腦是漿糊啊,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有誇騏驥崖絕美壯麗的,有說「神馬管理局」富麗堂皇的,有曬做神馬後安逸生活的.激情澎湃,滔滔不絕,若再配一聲無與倫比的嘶鳴,足以稱得上超凡脫塵。絕塵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超影在心裡很是鄙夷他。無論你在哪裡,我一定要找到你。終於畢業了,超影懷揣畢業證,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艱難的跋涉之旅。走之前,他甚至沒有和絕塵告別。兩年後,超影空手而歸。他翻過了無數的大山,淋過無數次冷雨,直至穿越了國境線,也沒有發現騏驥崖的影子。長久的沉默過後,絕塵抬起頭來,眼中分明有晶瑩的淚水。我找到了神馬管理局的掌印官,將爺爺的馬寶送給了他,就換來了這張批文.這世上根本沒有騏驥崖.你說什麼?兩年來的辛酸苦累一齊湧上心頭,超影驚呆了!我爺爺,我才華橫溢的爺爺,一生只是一匹凡馬。去世之前他說,我滿肚子不合時宜,待我死了,切開它,看看有什麼?有什麼,他那大肚子裡是一顆碩大晶瑩的馬寶,那是他老人家的命啊,我竟然.「刺啦」一聲,超影轉過頭,只見絕塵將那張批文狠狠撕碎,撒向天空,如片片浮雲。湖畔有株老桃樹,乾癟的枝條上吊著一枚乾癟的果,她努力將根須扎進湖內,她腳下尚有一條細繩樣的水。兩條小魚從水繩兩端努力擠到一起,他們已經沒有力氣將身體扎進淤泥裡了。問題來了,他們是同性還是異性?好吧,順著你們的思路,確定他們為異性。不妨再給他們取個名字,公魚叫飛,母魚叫希。飛和希先是緊相偎依,但隨著水繩變得粘稠,窒息感襲來,他們只好雙唇相接,互相吐著泡沫以濡溼對方乾渴的喉嚨。飛和希緊緊相擁,緊緊的,但最終還是被無情的冷雨分開了。再見面已經是思念漸淡漸無蹤的以後,他們都有了伴侶和孩子。是一個春天,紅彤彤的太陽照耀著大地,湖水如玻璃般透明。安逸的日子過得久了,飛竟生出了煩厭的念頭。他不辭而別,鬼使神差地遊向湖面,遊到那棵老桃樹旁。老桃樹已恢復了往日的神採,繁花匝地,如豐腴的少婦。希——在落英繽紛處,飛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地喊叫起來。他有理由相信,這個熟悉的故人,也在尋找他。他憶起了故人溫熱的唇,這感覺依舊清晰而真實。他們尋到一處廢棄的螃蟹洞,將這裡當作他們隱秘的愛巢。在這裡,他們膠漆不離,播撒著愛,泛濫著愛,揮霍著愛。安逸的生活是一眼陷阱。很快,飛想到了自己的妻兒,他感到了恐懼。他又一次不告而別,這種方式儘管殘忍,但也許是唯一正確的選擇。妻子鱗甲蓬鬆,瘦弱如鰍。她用尾鰭瘋狂地抽打他,喋喋不休地向他哭訴。為了尋找他,他們母子幾乎遊遍了這片湖泊的每一個角落,一度以為他已經登上了漁民的餐桌。在苦苦尋覓的日子裡,好幾次,她差點成為野鴨或水獺的美食。希呢?她那麼深情,那麼可愛,原本是最該擁有快樂的呀?瞅個空閒,飛又回了一次愛巢,裹一身水草,遠遠的觀望。一條水蛇盤踞於此。沒有發現希的身影,甚至一絲氣息。春天該是心思活泛的季節,要不然,陸地上的動物為什麼大多都在春季裡發情呢?希的丈夫是一個肥碩、憨厚、長相有些著急的公魚,他輕輕嘟囔了一句,噢,好吧。她原本以為他會挽留,或者至少說些挽留的話,再或者表示他的擔憂,提議他們一起去。但是沒有。為了娶她,他置下了豪奢的洞穴,她天天呆在家裡,等他為她和孩子們尋來足量的、肥美的食餌。有時,他傷痕累累,她也會心疼,感激他為家庭無悔的付出。曾經以為,這就是生活最為美好的樣子。可是現在,她感到了束縛,就連這日漸溫煦的湖水也好象在纏繞著她,令她窒息。是的,窒息。她又憶起了當初與飛生死與共的愛戀。通過溫熱的唇,飛不斷地吐出泡沫,溼潤她乾涸的喉嚨。窒息,多麼可憐可嘆而又無限希冀的窒息啊!遇到水癩,就快跑,在水裡它沒有咱們速度快。遇到野鴨子,就下沉,它不耐水壓,沉不深。他的丈夫很少一次說這麼多話,他低著頭不看她,一幅做錯了事的模樣,仿佛心猿意馬的是他。在湖面上老桃樹繽紛的落英裡,希不知守候了多少個日升月落,終於等到了那個想念到骨子裡的故人。飛是一條聰明的魚,他尋來一處廢棄的洞府,簡單布置一下,取名為愛巢。在這裡,他們膠漆不離,播撒著愛,泛濫著愛,揮霍著愛。然而,他退縮了。飛的不辭而別,讓希重新思考起了他們的關係。悲涼、無奈,或許還有歉疚。又過了許多天,一條水蛇闖了進來,以為她死了,用尾巴觸了觸她。希大叫一聲,水蛇慌忙走開。不經意間,她回望一眼,愛巢門前有團水草,水草裡有雙熟悉的、驚悸的眼神在逡巡。一身偽裝,更彰顯了他的優柔與怯懦,實在是猥瑣至極。她大致理解他的欲愛不得,欲罷不能,但是現在,她對他只有鄙視。祝賀尤磊的小小說《馬國》和《魚的湖》在《精短小說》2021年1、2期「作家專版集錦」欄目發表!
《精短小說》是陝西一家國際標準刊號、國內統一刊號、郵局發行代號齊全的著名原創純文學刊物,這一期的首篇是人民藝術家王蒙的小小說《笑而不答》。
在小說高手雲集,佳作繽紛呈現的文壇背景下,能在著名純文學刊物上發作品實屬不易。足以證明尤磊的這兩篇小小說質量上乘,具有強大的競爭力!
我細讀了三遍,被深深打動。
《馬國》是神性的寫作,仍有隱隱約約的人間煙火氣。象徵、隱喻、折射,魔幻與現實交織。沒有超強的想像力,沒有對現實社會的深入觀察和思考,沒有廣博的閱讀、借鑑和創造,是寫不出來的。《魚的湖》是寫動物世界裡水中的魚的,但只是以魚為載體,仍是寫人間物事,表現的是愛情——文學中這個永恆的主題,愛的瘋狂,愛的執著,愛的迷途,愛的反省,愛的初心和忠貞;也是文學手法姿彩繽紛的呈現。傳奇,浪漫,刺激,感動。
作者的這兩篇小小說還有以前我讀過的他的另外幾篇小小說,給我幾點啟迪。要想寫出精彩的小小說,就得像作者那樣:
展開想像的翅膀,構思瑰奇的故事,細化醉心的細節。
手法要新穎,要與眾不同,讓讀者既有新鮮感又有陌生感,愛不釋手。
要形成自己的風格。風格即人。讓讀者讀某篇作品,不看作者姓名,就知道是誰的作品。
要嫻熟地運用語言。對於初學寫作者,這是最重要的。古人對語言的要求有三個字:信、達、雅。通俗地說,信,就是真實。達,就是能準確地傳達信息,表達思想感情。雅,就是語言優美風騷,像詩一樣有韻味。這應該是我們初學寫作者的圭臬。
尤磊的小說尤其小小說寫作潛力無限,希望能進一步挖掘、錘鍊,寫出一篇更比一篇美的小說,以饗讀者。
● 總編:牛 林
● 主編:施永傑 楊 林 李 慧
● 編輯:趙一偉 尤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