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人李宗賢

2021-02-28 收藏閣

   他已年屆七十,但全無老態,手中刻刀自如地遊走於竹片之上。一談起竹刻他眼睛發亮,依然是年輕人的神採。大概是清雅的竹之風骨,以及專注的竹刻工作,饋贈給他了歲月流逝間那一份不變的清瘦硬朗。


  李宗賢在十年前就謝絕各類社會活動,絕少拋頭露面。當時竹刻行情令人刮目相看,清人顧鈺一件筆筒在拍賣會以千萬元的價格成交,民間竹刻把玩之風亦已興起,李宗賢作為業界名人,時常有海內外藏家叩門求購作品,如明星一般受到追捧。但愈是如此,他愈覺時間不夠使用,決不能浪費於無幹事宜,便更加全力以赴孜孜矻矻在家刻竹。他很享受這樣的愜意,躲進小樓成一統,唯有心神清靜,才能為作品洗去浮躁。


  小小閣樓十多平米,關上門便是大千世界。每一件作品,都能遇見記憶。李宗賢孩提時代老宅後是個院子,從前的日子過得很慢,從前的草木也極美,蔬果紅紅綠綠都很悅目,各類昆蟲在地頭爬行跳躍,不時還有鳥雀於樹上嘰喳歌唱。歲月鬥轉,居住在城市的公寓房,本已遠去的螽斯振羽的畫面,卻又在竹刻生涯間昨日再現。只須那方寸之地,花蕾間振翅的蜜蜂,瓜地上覓蟲的鵪鶉,以及樹丫鳥巢裡嗷嗷待哺的小鳥兒,都在刻刀下重逢。

  年少時李宗賢的理想是成為一名書畫家。10多歲時,老宅院子裡幾間空房租住了兩位上海畫家,他們天天臨窗繪畫,如此這般,日復一日,這種創造著美的工作狀態打動了李宗賢。他跟兩人學畫,漸也摸到門道;進了初中,又得魯藝畢業的美術老師沈尹若指點,有了一定的美術基礎。然而正當他初中畢業準備報考蘇州工藝美術學校,卻正逢那一年學校停止招生。高中畢業正待再考美術專科大學,結果碰上「文革」,夢想破碎。到廠裡車工鉗工做了幾年,上世紀70年代末蘇州舉辦民間工藝作品展,李宗賢業餘創作的《蘭亭雅集》竹刻贏得一等獎,從而被蘇州工藝局作為人才引入工藝美術研究所。就這樣陰差陽錯,在書畫之路關閉幾年之後,另一條竹刻之路開啟了。


  竹刻顧名思義,就是利用竹為媒介進行的雕刻。明清時期,竹刻藝術在江南地區盛行,蘇州竹刻更是成就斐然。晚清民國時期,蘇州誕生了眾多竹刻名手,他們的作品以淺浮雕和陰刻為主流,重視金石書畫藝術在竹刻上的表達,其中以扇骨為載體的竹刻尤為流行。直到今天,這些竹刻風格仍在吳地傳承。


  恰是那樣一段理想未遂的經歷,給了李宗賢最不可或缺的竹刻養分。竹刻固然是一門技術要求很高的手藝,然而竹刻的基礎不只是刻刀,還有刀外的功夫。若不懂金石書畫,不通詩詞文字,技術再高,也缺境界。說起來,古代蘇州的竹刻能手,幾乎都是不缺書畫金石底蘊的。

  舊時的竹刻行裡,有所謂「清客」和「作家」之分。所謂清客,起初指不以刻竹為職業的業餘從業者。然而這業餘又絕非外行,他們竹刻別有一功,追求的是書法、畫意、刀味、文化情趣,作品氣度不俗,品位更高。相反一些以刻竹為生的「作家」,畫理不通,難探堂奧,缺些文氣,層次低了一路。今天這個時代的竹刻家,固然要有作家的技術,也不能少了清客的素養。李宗賢早年在書畫金石方面的探索,為他的竹刻生涯鋪墊了最重要的基礎。


  但清客絕不清閒,手藝終究是門硬功夫。有句話叫運刀如筆,聽著很是瀟灑,然而在竹刻世界中,這大抵不太現實。作品或許呈現了如筆的效果,但真正運刀之際,絕不會如運筆那樣行雲流水。李宗賢說:「白石老人刻印,看著如此爽快的篆刻效果,知情人卻說,他刻得很慢,極慢!」比起篆刻,竹刻當然更慢,竹子堅韌的構造,容不得大刀闊斧一蹴而就。刻竹是硬功夫,急不得。李宗賢很有耐心,就在這兩年,他完成了一些大費周章的作品。比如他在一片小小的扇骨上,微刻金文一兩百字,每字均是陽文,又不失金石味道,如此一刀一刀耕耘,前前後後花了五個月時間,才算是將朋友囑託的這項任務完成。蠅頭小字,一絲不苟,上千筆劃,不見敗筆,這便是那一輩工藝家身體力行的工匠精神吧。

  竹子是不易馴化的材質,刻竹須有考究的刀具。刀不稱手,作品鐵定無法達到自己的預設標準。李宗賢是個刀具行家,當初在工廠車床上做過幾年生活,金工算是本作裡工夫,他的刻竹刀具都由自己設計製作,單刃刀、雙刃刀、平口刀、圓口刀、尖頭刀等等,攤開了就是半幅桌面,說起來更是不盡的學問。做好手藝不容易,單單駕馭這個材料所用的工具,都須在長年累月的操作中慢慢自我琢磨。


  對於竹刻技法的記錄,以及蘇州竹刻歷史的梳理,是李宗賢當下給自己布置的任務。從故紙堆裡翻尋竹人逸事,原本就是李宗賢的愛好;如今他正試圖將這些資料串聯起來,編寫成文。作為非遺傳承人,他覺得自己該把這些成果分享給竹刻愛好者。


  古人有一種玩,叫做清玩。這種清玩,有點情趣,帶點格調,玩是表象,骨子裡是為了滿足高層面的精神追求。刻竹人大多是特別會清玩的人,李宗賢也如此。他刻竹之閒收集了不少天然形狀的竹木小料,形狀奇特者,如虯如鳳,若跧若動,將翔將踴,各有其妙,他盡數納入匣中,待空閒刻成閒章,抒發心志,再賞玩拂拭,此中妙處,真非外人所知了。


  隨手拿起一枚章,鐫著:家在竹煙深處。落款:竹人李。一個世紀前羅丹就說,手藝人是一個特殊群體,他們是那些對自己所從事職業感到特別愉快的人。誠然,竹人李便是這樣的狀態,他享受著在小小閣樓間與竹片和刻刀相伴的每一個日子。

春生文 王亭川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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