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風雲變幻,就連愛情,也有著濃厚的傳奇色彩。在那個年代,有鏡花水月,有香消玉殞,有媒妁之言和自由戀愛的針尖麥芒;在那個年代,也有高山流水,有志同道合,有才子佳人與柴米夫妻的切換自如。那時的大師,有人一生風流,處處留情;但也有人情有獨鍾,白頭相守。完美的愛情故事總是讓人心生嚮往,單身的你,不妨了解一下大師們矢志不渝的愛情故事,或許能夠得到一些啟發。
愛情來臨時,「書呆子」也滿心歡喜:陳寅恪(1890-1969)、唐篔(1898-1969)
陳寅恪,國學大師,清華四大國學導師之一,著名歷史學家傅斯年稱「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在清華任教時被稱為「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唐篔,執教於北京女高師,曾是許廣平的老師,未滿18歲便從北洋女師畢業。二者的聲名似乎相差甚遠,唐篔亦是一生都活在了陳寅恪的光環之下。但是二者的感情卻可以稱得上是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陳寅恪的愛情故事沒有太多的跌宕起伏。早年間,他從未在愛情上多花費任何心思。他曾言「學德不如人,此實吾之大恥;娶妻不如人,又何恥之有?」「娶妻僅生涯中之一事,小之又小者耳。輕描淡寫,得便了之可也。」1926年回國執教的陳寅恪已經36歲,屬於「大齡晚婚男青年」,甚至還沒有任何戀愛經歷。
其父陳三立放話「爾若不娶,吾即代爾聘定」,陳寅恪只好請求父親寬限三日。一次偶然的閒談中,同事提到曾在一位女教師家中看到牆上懸掛的詩幅末尾署名「南注生」,同事不解便向陳寅恪請教。陳寅恪知道這是唐景嵩的別號,早年讀唐的《請纓日記》便覺熱血沸騰,對唐景嵩仰慕已久。陳寅恪對同事說「此人必灌陽唐公景嵩之孫女也」,並通過同事介紹認識了唐篔。唐篔出身書香門第,自小飽讀詩書,是當時的才女,二人相見恨晚,情投意合。1938年,陳寅恪同唐篔締結婚約,自此攜手走過一生。
1919年在哈佛大學,陳寅恪曾對友人吳宓闡述過自己的「五等愛情論」:「第一,情之最上者,世無其人,懸空設想,而甘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麗娘是也;第二,與其人交識有素,而未嘗共衾枕者次之,如寶、黛是也;第三,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紀念不忘,如司棋與潘又安;第四,又次之,則為夫婦終身而無外遇者;第五,最下者,隨處接合,惟欲是圖,而無所謂情矣。」看起來二人的婚姻不過是「第四等愛情」,但在後來41年的相處中,兩人相濡以沫,最後白頭偕老。
特別是唐篔,不僅是陳寅恪的生活伴侶,更是他的精神依託,自結婚後默默操持家務,讓丈夫專心治學。後陳寅恪眼疾惡化,唐篔「還擔負起書記官的任務」,隨時記錄陳寅恪要寫的書信、詩作等等。建國初的二十年間,政治運動迭起,陳寅恪各種「聲明」「抗議書」乃至「文革」中所有「交代材料」均出自唐篔手筆。面對陳寅恪在批判中受到的痛苦,唐篔更是感同身受。陳寅恪亦視妻子為生命中的第一知己,每完成一部著作,都請她題寫封面。饒是恃才傲物的陳寅恪,也為妻子了寫下「織素心情還置酒,然脂功狀可封侯」的詩句。
1969年10月7日,陳寅恪多病纏身,撒手人寰。陳寅恪離開後,唐篔平靜地處理完丈夫的身後事,甚至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只是她始終不放心自己照顧了四十餘年的丈夫,捨不得讓他等太久,45天之後便隨他而去。為陳寅恪而生的唐篔,最終也為陳寅恪而死。
吵吵鬧鬧五十年,甜甜蜜蜜好姻緣:趙元任(1892-1982)、楊步偉(1889-1981)
趙元任,中國語言學之父,清華四大國學導師之一,文理兼修的世界級大師。胡適評價他「每與人平(評)論留美人物,輒常推常州趙君元任為第一」;
楊步偉,中國第一位留日醫學女博士,擔任中國第一所「崇實女子中學」的校長。二人自主結婚,和和美美的走過了一生。
趙元任本就是「好玩」之人,極具個性。小時候明明已經很會說話,卻故意假裝話說不清楚;上學後抽菸酗酒,還學同學用方言罵人的話;留學期間整天不修邊幅,碰到朋友就當沒看到;學習的時候心猿意馬,一會數學一會哲學時不時還搞搞音樂……
就是這樣一個對世界抱著「玩」的心態的人,卻是曠世奇才。在清華讀書期間以第二名的成績成為留美庚款生,在康奈爾大學主修數學時,課程獲得過兩個100分,一個98分,至今仍是該大學平均成績的最高記錄;數學系畢業後改行成了哲學研究生,後又進入哈佛主修哲學並繼續選修音樂;平時始終對物理學保持著興趣和研究,完成學業後康奈爾大學提供給他「物理學講師」的教職……
在漫長的教學生涯中,他教授過物理學、數學、哲學、中國音樂史、中國語言、漢語語法、理論語言學、邏輯學等等,在每一行業他都稱得上是世界級的大師。當然,趙元任最重要的成就還是體現在語言學上,他被稱為「中國語言學之父」,作為一個中國人他擔任過美國語言學會會長,美國學界曾流傳這樣一句話:「趙先生永遠不會錯。」(趙元任先生其他生猛到一塌糊塗的事跡可自行查詢)
如此天馬行空、「玩弄」世界的天才當然不會屈從於封建家庭的婚姻安排,1920年他回國退婚,並在後來認識了自己攜手一生的妻子楊步偉。楊步偉在當時也稱得上是「奇女子」,在那樣一個封建禮數吃人的年代,她喊出了「女子者,國民之母也」的口號,她不肯纏足,拒絕包辦婚姻,孤身一人跑到上海讀書,之後還轟轟烈烈的參加了革命。當校長,讀醫學,拿博士,開醫院,儼然一位進步女性的形象。她曾說過:「我脾氣躁,我跟人反就反,跟人硬就硬。你要跟我橫,我比你更橫;你講理,我就比你更講理。」這樣的個性也讓她三十歲仍沒有結婚。但這樣的灑脫性子對趙元任來說卻是莫大的吸引,不久後二人便成婚了,從相識相愛到結婚不足一年的時間。
他們的婚禮更是簡單到極致:一起到公園照相,做成通知書,寄給所有的親友,上面大大方方的寫著「我倆已在1921年6月1日,下午3點鐘東經120度,平均太陽標準時結婚。關於賀禮我們一概不收,如果實在要送的話,就請送您的親筆書信、詩文或樂譜,或者捐款給中國科學社亦可。」當晚,二人請來胡適和朱徵吃飯,做了個見證,這婚便算結完了。
簡單的婚禮形式卻不能影響二人豐富的婚後生活。二人都是有趣的人,時常列個「說方言日程表」,或者組個家庭合唱團,亦或是兩人一起到處旅行。在楊步偉八十歲的時候,夫妻倆還駕車去歐洲轉了一圈。二人被譽為「神仙眷侶」,晚年的楊步偉回憶:「我們爭爭吵吵60多年,但也和和睦睦共度了大半個世紀。」1971年6月1日,是他們金婚之日,門生舊友在舊金山為他們同慶。
楊步偉當場賦詩一首:「吵吵鬧鬧五十年,人人都說好姻緣。元任今生欠我業,顛倒陰陽再團圓。」趙元任也即興和詩:「陰陽顛倒又團圓,猶似當年蜜蜜甜。男女平權新世紀,同偕造福為人間。」1981年楊步偉病逝,七個月後趙元任隨妻而去。二人的婚姻,便是有趣的靈魂遇到有趣的靈魂,並一起做有趣的事的典範。
人和人的緣分,一面就夠了:錢鍾書(1910-1998)、楊絳(1911-2016)
錢鍾書,被稱為「民國第一才子」。在那個大師輩出的年代,「第一」或許見仁見智,但其「才子」之名卻是當仁不讓。在二十世紀文化史上,錢鍾書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孤本。
楊絳,被稱為「中國最後一位女先生」,著名翻譯家、文學家和戲劇家。錢鍾書與楊絳的婚姻,稱得上是「世間最好的愛情」。
錢鍾書乃是「狂人才子」。1929年,錢鍾書以「國文特優,英文滿分」被清華大學破格錄取,入學不久便被譽為「清華三大才子之首」,博聞強識震驚全校師生。許多人認為錢鍾書的博學歸為天分,但其同窗言「餘在校四年期間,圖書館借書之多,恐無能與錢兄相比者,課外用功之勤恐亦乏其匹。」
畢業後前往英國讀書,當時學院教授希望他留在清華繼續研究英國文學,但他說「整個清華沒有一個教授夠資格當錢某人的導師」,雖狂妄至極但無人不服。錢鍾書不僅才高八鬥,其毒舌功力也是讓人難以望其項背。他筆下的《圍城》可以說是一本毒舌段子大全,「有雞鴨的地方:糞多;有年輕女人的地方:話多」「對於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老年人戀愛,就像老房子著火,沒得救」,這些幽默又刻薄的語言恰恰反映出了錢鍾書狂傲的性格。
但饒是如此,這樣的人偏偏被楊絳「降」住了。當然,楊絳也非尋常女子,那是風氣開明的家庭裡從小受過良好教育的小姐,美貌、博學,最重要的是幽默且有靈氣逼人。年少時追求者甚眾,坊間傳聞追求的男孩子有孔門弟子「七十二人」之多,其中還包括後來著名的社會學家費孝通。但楊絳卻偏偏鍾情於鋒芒畢露的狂傲書生錢鍾書,為了他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變成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家庭主婦。雖然如此,楊絳在婚後也沒有放棄自己的文學創作,她寫話劇、做翻譯、寫小說散文,所翻譯的《唐·吉訶德》至今被公認為是最好的譯本。正如錢鍾書對妻子的評價一般,她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錢鍾書和楊絳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清華的古月堂前。「我沒有訂婚」「我也沒有男朋友」,從此錢鍾書就變成了患得患失的「小氣人」。多年後錢鍾書曾以詩追憶與楊絳初相識的場景:「頡眼容光憶見初,薔薇新瓣浸醍醐。不知靦洗兒時面,曾取紅花和雪無。」二人的相識是一見鍾情,相守是水到渠成。1935年,兩人在蘇州舉行婚禮。
後錢鍾書前往英國讀書,考慮到錢鍾書自理能力較差,楊絳立刻決定陪錢鍾書一起出國。在國外的時候,錢鍾書染了桌布,砸了檯燈,所有令他手忙腳亂的生活細節,到了楊絳這裡都化作了一句「不要緊,我會處理」。而錢鍾書,雖然家務不在行,但是也會儘自己所能寵著妻子,幾十年間堅持給妻子做早飯,從未間斷;更是毫不吝嗇地誇讚妻子,友人笑他有「譽妻癖」。二人相互支持,相互理解,攜手度過了最美的時光。1997年二人的女兒去世,一年後錢鍾書也離開了,「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在餘下的日子裡,楊絳潛心寫作,於2016年平靜離世,再也不用在塵世間獨自懷念「我們仨」了。
曾經楊絳讀書,讀到英國傳記作家描述理想婚姻的狀態:「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後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她把這段念給錢鍾書聽,他當即表態:「我和他一樣。」楊絳也即刻回應:「我也一樣。」
對於婚姻和愛情,楊絳有自己的理解:「我是一位老人,淨說些老話。對於時代,我是落伍者,沒有什麼良言貢獻給現代婚姻。只是在物質至上的時代潮流下,想提醒年輕的朋友,男女結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和雙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賞、吸引、支持和鼓勵,兩情相悅。門當戶對及其他,並不重要。」這便是錢鍾書與楊絳婚姻的真實寫照,靈魂上的相互吸引,精神上的門當戶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