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張力與信仰光芒
文| 金赫楠
作為2016年最具影響和最受矚目的諜戰題材劇,千乘影視精心製作的《麻雀》的魅力和價值,更多來源於其中所表達呈現出來的人性深度和張力,以及信仰之巨大光芒與力量的凸顯。這也是主創人員更高的自我要求和品質追求。
一切潛伏其實都是人性的潛伏。驚心動魄的諜戰生涯中,時刻伴隨著人性的撕扯與撕裂、遮蔽與扭結。諜戰,潛伏,這種特殊場域特定角色,是轟鳴的人性攪拌器,這裡衝突集中、矛盾密集,四處是誘惑與陷阱,如陳深所說「每天都有可能暴露,每天都有可能是生命的最後一天」,身處其中的人隨時隨地可能遭遇最極端的處境,人性中那些複雜微妙的因素更容易徹底顯形和淋漓抖落。這裡更是殘酷的人性絞肉機。作為一名潛伏在敵營的偽裝者,真實身份與偽裝身份之間的巨大分裂,一個自然人的正常情感建構與流露與特工的立場和職業訴求之間複雜的交錯關係,「我是誰」之身份的迷失與確認……對一個人的精神和靈魂實在是巨大的折磨和考驗。劇中設置的幾組虐心人物關係,陳深與畢忠良作為一起從戰場倖存的生死兄弟,卻因為不同的政治選擇而成為了敵人,他們之間有真摯的兄弟情誼,但更有截然對立的家國立場。畢太太的人設,成功而自然地凸顯了這種殘酷,她對陳深一直表現出一種母親般的疼愛甚至寵溺,一口一個「我們家陳深」,而最後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兄弟倆在她面前兵戎相見生死搏殺。包括柳美娜對唐山海純粹而忘我的愛戀,一個年輕女性平凡而真摯的情感訴求,本具有完全的合理性合法性,然而在那樣一個諜戰的背景下,卻只能成為唐山海實現情報任務的棋子與籌碼,最後付出生命代價。網絡熱議中對徐碧城作為一名特工的愚蠢和菜鳥多有吐槽。徐碧城那些所謂菜鳥舉動,她堅持解救周麗、她當眾對陳深掩飾不住的關心等等,其實細想都只不過是一個二十幾歲年輕女孩最正常的人性舒展和人情表達。同陳深、唐山海、宰相等特工精英的自持、果毅相比,徐碧城顯然還太缺乏職業精神和素養,該忍的不能忍、該狠的不夠狠,但換個角度看,這個菜鳥特工,她正常的人性人情還未被這特殊場域的特殊身份所扭曲和粉碎,她的可愛與可恨也恰在此。而這些主配角的精心性格設計,除了推動情節,還有效地參與著這部電視劇對人性深度和人性張力的探索與表現。
電視劇《麻雀》劇照
諜戰題材非常考驗主創者的功力,無論製片人周之光、編劇海飛、導演金琛或演員,這些主創們如何去想像和感受那些遠在我們當下生活圖景和生命經驗之外的現實疑難與精神困境,如何把它變成自己貼身切骨的一部分,再淋漓地表達和傳遞給觀眾。對人性的深入探索和表達就是一個有效途徑,人物、主創和觀眾能夠在人性這樣一種共通的倫理和情感尺度內去相互代入、理解和體恤。安全、溫暖、幸福,愛與被愛,這些原本都是人之為人最樸素最基本的期待與訴求,而身為一名特工、一個潛伏者,他人生中這些平凡又寶貴的東西卻必然階段性甚至永遠的遮蔽與捨棄。坐在電視機前,側身於歷史與故事之外的我們,跟隨著人物一起感受那些人性的扭曲和放逐,唏噓感慨之後,心中自然而然地升起的是對戰爭和過度之欲望和掠奪侵略的巨大反感,甚至對人類文明演變歷程的深度質疑與思考。而這,恰是《麻雀》的人性深度與張力。
無論是高高揚起的皮鞭、電椅、燒紅的三角烙鐵,還是「明明是你最重要的人,你不能去救她。明明是最親愛的人,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去」,這些肉體和精神之虐,其實都大大地超越了一個人正常的生理和心理極限。諜戰,忠誠與背叛之間的人性黑洞,那些目標專一直奔主題的慘烈戰鬥手段,無論勝利與否,都註定伴隨著人性的塌陷和個體的傷痛。而作為一個特工,一個潛伏者和偽裝者,這些卻是他隨時可能身處的境地和註定要碾壓的命運。和你我一樣,他們都不過是肉體凡胎,何以能夠如此堅定不悔地承受這些?
《麻雀》給出的答案是,信仰。是的,因為信仰,因為堅定地相信現在自己所承受的身心之虐都是為了實現一種絕對正義,是家國天下的大擔當,是為了更多的人可以長久地擁有安全和溫暖、可以恣意地愛與被愛,所有痛苦和犧牲都是值得的,無怨無悔。諜戰題材最大的正面精神價值正源於此,除了精彩重現戰爭年代的風雨飄搖和百轉千回,更要走進彼時彼地那些人物的內心,他們正在承受的現實痛苦與精神煎熬,以及抵禦這些痛苦煎熬的靈魂力量。劇中表現了特工精英宰相、陳深、唐山海、李小男等人對信仰立場的堅定執著,包括畢忠良、蘇三省等人信仰放逐後的人生崩塌。而最有意味的是徐碧城的人設,這個特工菜鳥恰恰最真實地呈現出戰爭年代一個普通知識女青年的內心成長與信仰構建過程,她懵懂地加入軍統、為實現小我的愛情追求糊裡糊塗地成為了潛伏者,狀況頻出問題不斷,卻在殘酷激烈的鬥爭中成長,最終自覺地選擇了自己的政治立場和人生信仰,融入到救亡圖存大我之中。
電視劇《麻雀》劇照
唐山海被活埋的場景將會成為諜戰劇譜系中的經典一幕,他步履從容表情淡定地走向深坑,土一鍁一鍁落到身上時他呈45度角仰望天空、嘴角輕輕上揚的淺笑,令觀眾肝腸寸斷的同時又深受感染。徐碧城家裡客廳的老式留聲機裡曾反覆咿呀播唱著《長城謠》「萬裡長城萬裡長,長城外面是故鄉」;而現在,客廳裡的人已經離去,他們或繼續戰鬥、或慷慨赴死,或激昂壯烈或雲淡風輕地繼續哼唱著「四萬萬同胞心一條,新的長城萬裡長」。這就是信仰,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處不在的巨大力量。宰相、唐山海、李小男……那些沒有墓碑的生命與愛情,因此獲得永生;更是對畢忠良那句「你的信仰救得了你嗎」之疑問的鏗鏘回答。
《麻雀》貫穿始終的精神敘事,是信仰帶給一個人的力量,也是傳遞給我們這些身處和平年代的普通人的力量。而對於信仰之光芒的著力表達與凸顯,正是諜戰劇《麻雀》最迷人之處,更是它的藝術品質和精神價值最根本之所在。
本文發表於《文藝報》2016年11月21日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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