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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姐姐
作者 | 梁紅梅
「酥肉快裝上，燒白再帶上一碗，香油呢，燒雞呢……都裝上了嗎？」原本寬敞的後備箱被她塞得滿滿的。她裝上，我又取出來，如此反反覆覆，最終我拗不過她，只好投降。儘管後備箱已被她塞得毫無縫隙可言，可她依舊難過得直掉眼淚。唉，你喜歡吃的餃子沒法給你帶上，你喜歡吃的大龍蝦因疫情也沒買上，我那條白褲子你穿上漂亮，你帶走……輕輕地走上前，抱著她，任她不舍的淚水淋溼我的心海。這就是比我大六歲的姐姐，恨不得把她所擁有的一切好東西都給我。2020年，我們經歷了太多：疫情、洪災、旱災。承受著工作上的責任與瓶頸，在喧囂的紅塵體會到人性的真實，而我又因摔倒致胸骨骨折，正是經歷了生與死，挫折與磨難，我才更懂得珍惜生命，倍感親情的可貴。借著外甥女結婚的機會，在國慶節到來之際，我提前休假開車前往山東，我要彌補這些年對姐姐欠缺的陪伴。清晨出發，穿陝過豫，經過十五個小時的長途奔波，在時隔兩年後，我終於又一次在深夜抵達了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小巷，姐姐依舊靜靜地佇立在巷子盡頭，那溫暖的身影讓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飛奔上前。兩年了，姐姐憂傷如昨，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姐姐開始懂得愛自己了。生病時，姐姐不再強忍；遇見喜歡的衣服時，姐姐不再吝嗇；甚至和她出門上街時，她也會反覆叮囑我戴上口罩，別讓北風吹皺了皮膚。一向素麵朝天的姐姐，在外甥女出嫁那天，畫著淡妝，齊耳短髮微卷，一襲得體的酒紅色旗袍讓姐姐看上去就像牆角倔強開放的野薔薇,既充滿了生命的張力，又展現出新舊時代完美融合的氣質。記憶裡，這是姐姐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天，我喜歡蕩漾在溫暖色彩裡的姐姐。和姐姐在一起的每一天，生活變得多姿多彩，我的抑鬱症竟不治而愈。廚房是姐姐的戰場和陣地，脫下旗袍的姐姐儼然一位將軍，緊緊把守著廚房，不容我們侵犯。每天清晨，姐姐便開始在廚房忙碌起來，為我們熬好香甜的小米粥，蒸好鬆軟的饅頭，拌上可口的小菜，再挨個喊我們起床，洗漱，吃飯。吃完飯，我想幫著洗碗，姐姐總是霸氣地一把搶過我手上的抹布，推我出廚房，讓我專心看書。身為廚房的老大，一日三餐，讓姐姐操碎了心。茄盒子、酸菜魚、魔芋鴨子……姐姐把對我們的愛全都融入到一道道可口的菜餚裡，在滿足我們味蕾的同時，也讓我們懂得了人生真正的幸福，不過就是燈火闌珊的溫暖和柴米油鹽的充實。事實上，姐姐不僅飯做得好吃，還特別喜歡讀書，和我談起文學時滔滔不絕，這樣的姐姐怎能不讓人憐愛。如果不是從小承擔起了生活的重擔，姐姐的文學造詣或許遠勝於我。入夜，和姐姐、姑姑、表妹擠在一張大床上，聽姑姑動情地講述父親、母親、故鄉那些傷心又幸福的久遠往事。雙親早逝，姐妹分離，異鄉漂泊，是烙在我和姐姐心底最痛的一塊傷疤，任時間如何流逝也無法抹掉，是姑姑安慰我們時所說的「都過去了」，卻怎麼也過不去的一道坎。世人慌慌張張，不過是為了碎銀幾兩，可偏偏是這碎銀幾兩，壓彎了姐姐的脊梁。白落梅說：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人間，沒有誰可以將日子過得行雲流水。儘管姐姐善良、勤奮，上天還是將生活裡的悲苦硬生生地賜於了姐姐。一向好強的姐姐因為拿不出彩禮，買不起新樓房，失去了照顧小孫女的權利，甚至連見一面都成了世間最為奢侈的事，這也成為姐姐心中最難癒合的痛點。無數個日夜，姐姐只能通過快手短視頻，隔屏親吻孫女乖巧、稚嫩的臉龐。是啊，姐夫去世了，姐姐也老了，在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姐姐無力抗爭，只能將人世滄桑和金錢熔鑄的悽涼，在人前強行揉碎，咽下，噙著淚帶著微笑，輕輕地說，誰叫你姐夫走得早啊，誰叫咱家沒錢啊。在每個和姐姐視頻聊天的時光裡，她偶爾會哭得像個孩子，讓人心疼不已，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聽她傾訴，默默陪她流淚，隔屏與她擁抱。我懂得姐姐的辛酸、痛苦、孤獨和對生活的自卑。事實上，姐姐家有一座令我羨慕的小院，有一輛七成新的小轎車，並不窮困，但人的貪慾，總是無法化解，我只能勸慰姐姐把對人心的一切困惑交於時間去處理。傷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儘管生活悲苦，可姐姐卻從不放棄她的善良。一日，在和姐姐視頻時，發現姐姐走路一瘸一拐，經詢問，方知姐姐在買菜回家途中，被一位騎三輪車收破爛的老人撞倒。善良人遇見善良人總會讓這世間多出幾分美好。雖然被老人撞得血流不止，姐姐卻拒絕了老人的賠償，反而給老人100元錢讓老人買些吃的，早點回家。姐姐說：「那老人也是孤苦一個人，比我還可憐。」要知道姐姐掙100元錢也不容易啊，這就是我的傻姐姐。為了讓姐姐快樂起來，我決定帶姐姐去日照看海，我喜歡看陽光下姐姐追逐浪花的身影，和那露出孩子般純真的笑臉。經過4個小時的車程，和姐姐又一次牽手站在思念的海岸上，鹹鹹的海風，浸入心底，暖暖的味道在心中湧動，就這麼盡情地在海邊陪伴姐姐觀海、踏浪、拍照，淤積在心中的憂傷在海風的撫慰下蕩然無存。遠處白帆點點，煙波浩淼，姐姐快樂的笑顏在心靈劃傷的季節輕而易舉地俘獲了解脫的嘆息。我向姐姐許諾，等我退休了，一定帶她去海邊長住，晨看朝陽，夜聽海浪，像小時候她照顧我一樣照顧她。儘管每天都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時光，可十天還是很快過去，我和姐姐不得不面對再一次的離別。臨走前夜，陪姐姐在廚房忙到深夜，姐姐擀皮，我包，白白淨淨的餃子在愛的時光裡散發出溫柔的光芒和力量。和姐姐說好，無論再經歷什麼，我們都要為了彼此，好好活著。天亮了，吃完姐姐煮好的餃子，依依不捨地說再見。北風吹落了門前槐樹上僅存的幾朵槐花，幽香撲面，似在挽留我們離別的腳步。姐姐說，門前的這兩顆槐花樹，是姐夫生前種的。望著偌大的小院和姐姐孤單的身影，頃刻間，我又忍不住淚如雨下。記憶，如同歲月裡的古老城牆，縫隙間長滿了曾經的厚重與滄桑。縱觀我和姐姐的半生，不禁感慨，姐姐不過大我六歲，卻在我整個童年、少年時光裡，充當著父親、母親這兩個重中之重的光輝角色。肚子餓了，是姐姐給我做飯；衣服髒了，是姐姐給我洗滌；生病了，是姐姐在黑夜裡守候；受欺負了，是姐姐為我撐腰；去小姨家，山路彎彎，是姐姐背著我一步一步前行……晦暗的年少光陰，是姐姐用無微不至的愛點亮了我整個生命，甚至現如今進入不惑之年的我，在姐姐眼裡，依舊是那個還沒長大，嬌嬌弱弱的黃毛丫頭。書上說，世界上所有的驚喜和好運，都是你累積的溫柔和善良。佛前，不敢懇請菩薩賜予溫柔、善良的姐姐以驚喜和好運，只渴盼上蒼能佑我姐姐健康平安。「噢，姐姐，我想回家，牽著我的手，你不要害怕」，返程路上，張楚的《姐姐》如水瀰漫在車廂，前方滿目的高速路與天上的白雲融為一體，綿延至姐姐不能觸及的遠方。高速服務區內，搖下車窗聚精會神地吃姐姐煮的涼麵，細心的姐姐將調料裝在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瓶裡，紅紅的辣椒將一根根涼麵妝扮得多情而嫵媚。亮晶晶的涼麵，分明就是姐姐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那一抹蒼涼的鄉愁，更是姐姐對我們那一份溫暖熾熱的牽掛與思念。涼麵的酸辣香甜刺激得車窗外的旅人紛紛打聽，這是在哪裡買的？月下撫琴，我要將思念的光影彈奏成一盞心燈，一杯暖茶，去安慰遠方姐姐的餘生。【專欄作家】梁紅梅，在報刊和網絡媒體發表有散文作品多篇，出版有散文集《依窗看紅塵》，陝西省作協會員。現居陝西鎮巴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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