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毛豆
在獲得第四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費穆榮譽·最佳男演員】的那晚,週遊和劇組一起吃了頓飯來慶祝。人潮喧囂後,他獨自一人回到寂靜裡。週遊說那天睡前自己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不斷提醒自己,「要趕緊把這事忘了,重新回到正常生活。」第二天,他就搭乘班機準備回《人生若如初見》劇組拍戲了。
週遊之前並沒有想到自己能獲得最佳男演員,他在上臺領獎的時候,直言「太刺激了。」不過,沒想到不代表沒準備好,「等這一刻太久了。我早就想上臺了,我早就需要這份獎了。」週遊在受訪時毫不避諱自己對於獎項的渴望,欣喜或欲望都真實的袒露。
《野馬分鬃》是週遊主演的第一部電影,當被問到在片中飾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時,他不願透露太多,週遊希望問題的答案由觀眾自己去作品裡找,就像《風犬少年的天空》中的劉聞欽那樣。「觀眾看到的角色是什麼樣的,就是什麼樣的,沒有固定答案。」
01
週遊是南京人,但他要在《風犬少年的天空》中講重慶話。
為了學重慶話,拍攝期間週遊時常會練習語言到天光微亮。劇組專門給他找了一位語言老師,老師人很好,每天一早就來,用重慶話跟週遊說上一天,哪怕吃飯、健身的時候也是一樣。一開始週遊感覺壓力很大,後來工作人員就寬慰他,「你不是本地人,哪怕方言說得沒有那麼標準,大家也不會怪你。」漸漸放鬆下來後,他倒真學會了一口地道重慶話。
談到重慶話,週遊就憶起自己在《風犬少年的天空》中印象最深的一場戲,「就是跟安然告別時,當著眾人唱《一生所愛》。」唱《一生所愛》是導演張一白臨時決定的,週遊要在一天時間內練熟這首粵語歌,他不記得這首歌自己練習了多少遍,只記得在無限次單曲循環中天就亮了。
「那一天我的壓力特別大,一來是我本身唱歌就不是特別好,二來我不會粵語。特別擔心因為露怯,或是沒發揮好,影響劇組進度。」好在,拍攝結束後,現場工作人員反應挺好,「沒想到你唱歌還挺好聽。」是大家給週遊的反饋。
這場戲給了週遊巨大的壓力,後來也讓他感受過巨大的感動。告別片段播出的時候,他在彈幕上看到很多觀眾借著《一生所愛》緬懷自己曾經的愛情,週遊被觸動,他幾度也想在彈幕中留言,最終還是忍住了。
「對於我來說,初戀是很美好的回憶,感覺這是某個階段生活中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中的一件。第一次戀愛讓我第一次認識了自己,不管是我好的方面,還是不好的方面。」週遊喜歡《風犬少年的天空》這部劇的原因就在這,他總能在裡面看到自己或者他人青春的影子。
「角色和演員是有緣分這麼一說的。」
對週遊而言,劉聞欽是他這些年接到的、算是比較好的一個角色,「之所以喜歡劉聞欽,是因為他跟一部分的我是最貼近、最相似、最靠近的。」劉聞欽身上那種想要去獲得更好生活的執著,以及在社會中搖搖晃晃長大的煙火氣,週遊感同身受。「一個演員能碰到個和自己相似的角色的機會很少,所以,我就更喜歡劉聞欽了。」
除了唱《一生所愛》,劇中劉聞欽因為一張50元的獎券丟了,深夜還在翻找垃圾桶的場景,也曾引發不少觀眾討論,大家覺得心酸——那種曾經不可一世的少年不得已為生活折腰的心酸。
問週遊拍這場戲之前在想什麼,怎麼進入情緒的,他笑了,「拍攝這場戲的時候已經到快殺青的最後兩天了,我真的沒有想太多。演到這場戲的時候,我已經和劉聞欽相處很久了,幾乎可以說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所以我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沒有,隨時喊開始,隨時就跟著劉聞欽的心去走。」
劉聞欽為週遊帶來的熱度超出了他的想像,面對突如其來的關注,週遊也還沒習慣,「見人會讓我覺得緊張,見更多人就更緊張。」沉思片刻後,復又補充:「對於觀眾,我很尊敬他們,但也有一點害怕。」每一部戲的宣傳期,要去路演的時候,週遊都感覺自己像是在考試交卷,觀眾是評分的老師。「如果他們(觀眾)喜歡我的作品,我就會很開心。」
距離《風犬少年的天空》拍攝完成已經過了近兩年時間,週遊偶爾會懷念那段日子,「總的來說,感覺自己很好的完成了(拍攝)。劇集播出後,角色能夠被觀眾喜愛,我感到很開心。為劉聞欽開心。」
02
「不忘少時凌雲志,爭做人間第一流。」是《風犬少年的天空》裡劉聞欽常掛嘴邊的一句詩,直到生命的盡頭,他都在向命運發出詰問:「究竟啥是第一流?」很少有人注意到,這首詩下一句是「哪怕歲月成蹉跎,依舊名利無雙收。」這句沒說出口話,才更像劉聞欽的現實寫照——劉聞欽命裡就是缺了那麼點幸運。
「人各有命,我相信命運這件事情。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平凡都是一種幸運。普普通通的是幸運,收穫滿滿也是幸運。能活著就是幸運。」週遊如此看待命運,他說普普通通就是一種幸運,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他和劉聞欽一樣,都是吃過苦的人。
和科班出身的演員不一樣,週遊高中沒讀完,他就自主選擇結束了校園生活。
夾雜在好學上進的同學之間,他卻感覺到一種沒有目標的茫然感。如果非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週遊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質疑,想通過自由和新的嘗試來考察生命的意義。
離開校園之後,17歲那年,週遊遇到了饒雪漫。當時饒雪漫的書需要按照情節內容,找模特去拍攝有情境的照片。週遊就去參加了選書模的活動,並被選中。對他而言,拍書模最大的收穫,就是發現原來靜態照片也要動態表達,「拍照片是要有情緒、故事和想像的。可以說這份經歷讓我埋下了一顆想要表演的種子。」
做了一段時間書模後,週遊又陷入迷惘中。幾經思索後,他再度決定去做些別的事情。
在成為演員前的大段時光裡,週遊做過很多種工作,去過很多個城市打拼——為了生活而打拼。他端盤子、扛大包、做攝影助理、開淘寶,當過批發市場小老闆,還差一點做了保安。
那幾年的生活一點也不輕鬆,熙熙攘攘的地鐵車廂,潮溼簡陋的群租房,拼湊出週遊大段過往。青春、激情、理想、驕傲、浪漫,都在那幾年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回溯這段經歷的時候,週遊沒有表現出半分顧影自憐,他用平靜的口吻敘述著,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也會有遺憾,就是沒有讀大學,因為人還是需要有大學生活的。在大學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科目繼續下去,應該也是不錯的人生經歷。但我沒有機會了。」
週遊曾在微博上發過一句文字,「有些人骨子裡面帶風註定漂泊。」他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他對那些茫然衝撞的感覺說不上懷念,但是現在回頭想起,又會覺得是一份禮物。
「做演員,表演的就是人。做的職業越多,對不同領域中人的習性、心態、包括細微的動作,就更了解。」週遊說自己是個敏感、細膩的人,曾經有過的所有印象、感受,他都還記得,「記住那種感覺,能幫助我很好的去抓住一些人物的核心。」
自由是週遊一直追隨的感受,現在他覺得做演員是自由的。「我覺得在創作上我是自由的。雖然在時間安排等方面不是那麼自由。不過,都在我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我真的很熱愛演員這個職業,我覺得它是唯一可以讓我堅持一直做下去的工作。」
做演員之前,週遊有很多的不安、很多的情緒,做了演員後,他覺得演員是個非常安全的通道,可以讓他盡情的去表達自己,把想要抒發的感受呈現出來。回想起自己突然決定北漂當演員的那天,週遊覺得,或許那就是所謂幸運。
03
「有些東西仿佛就是註定的,我叫週遊,就一直在奔波。以前為了生活奔波,現在為了通告奔波。」
週遊的名字是外公幫忙取的,小的時候媽媽曾經告訴他,在外公生活的年代,「週遊世界」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
但現在他反而希望能夠在某個地方多停留一會。「我是個演員,我希望我的工作就只有拍戲,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一直呆在劇組裡。我不喜歡有很複雜的事情,我唯一喜歡做的就是單一性的事情,就像拍戲就只是拍戲。」
他說最近常常在一早醒來後,陷入不知道自己深處哪座城市的混沌中。工作上了軌道後,週遊變得比以往更加繁忙,輾轉拍戲,通告宣傳,填滿了他的生活,「一直在飛來飛去,沒太多時間休息,陰差陽錯真的週遊世界了。」
忙碌的生活、倏然而至的關注也曾讓他焦慮,這個時候週遊就會開始自我對話。「有焦慮的時候,我會選擇面對它、直視它、觀察它。思考這樣的情緒會讓我產生什麼樣的舉動,會產生怎樣的結果,然後就自然而然解決它。」
「未經省察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週遊總是這樣,習慣性自省。他要做自己的窺探者,深入自己的內心世界,逼迫自己進行更深入地思考。每一次自我審查都演化成一場心智上的格鬥,「我喜歡在自己身上找問題,認識自己是很重要的事情。」
週遊馬上要30歲了,他覺得年齡帶給他最好的東西就是讓他愈發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的自卑和自信,也明白我的理性或感性,我對自己的現狀非常滿意。」
年齡並未讓週遊有太深的焦慮,「對於我而言,不管是作為演員還是普通生活著的人,30歲都不會讓我有危機感。現在這個社會,有很多50歲、60歲,甚至年齡更大的人都在工作著,30歲又算得了什麼?而且,現代人本來年齡感就比較模糊,年齡就更沒什麼了。」
在關於30歲演員困境的討論甚囂塵上的當下,週遊對此也有自己的看法:「如果非要說困境,那困境每天都在世界上各個角落發生,有很多人吃不飽、穿不暖,有很多人都在為了瑣碎的事情努力。雖然這話聽起來冠冕堂皇,但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感受。」
相較於年齡的追趕,週遊更害怕別的事情,「每一天都會有恐懼的事,會恐懼死亡、恐懼每一次的挑戰、恐懼見到很多人。」他說自己不是個很有安全感的人,「我需要被認可,這才會讓我有更多的信心面對未來。獎項對我來說就是很重要的認可,可以讓電影圈子知道我這個人。」
憑藉《野馬分鬃》獲得最佳男演員,在週遊眼裡這是一個臺階,踏上來之後,還需要下一個臺階。「我的目標就是想做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演員,想要去和國外優秀的電影演員們去對抗、去競爭,讓更多人知道中國的電影、中國的演員。」
週遊喜歡曾經主演過《斷背山》《破碎人生》《蜘蛛俠:英雄遠徵》等影片的傑克·吉倫哈爾。其中,他又最喜歡《破碎人生》。該片講述了一位由於妻子意外身亡,生活變得支離破碎的銀行家,遇到一位單親媽媽後,生活逐漸轉變的故事。
「好片子有很多,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勵志題材,能夠從中獲得能量。在我人生最迷茫、慌張、黑暗的時刻,是一些勵志題材的電影支撐著我走過去,我很感恩這些電影。我希望有一天我的作品也能像這樣給人力量。」
週遊或許和劉聞欽一樣,至今也沒想明白什麼是「人間第一流」,但他知道自己想做「演員第一流」。這個想法不斷喚起週遊某種潛藏的躁動,甚至讓他有點激動。只有對於演戲本身產生新的飢餓感,才能衝淡了生活所帶來的悒鬱感。
「我吧,一直都是追風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