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利弗爾
原標題 | 陳思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巨大。
一
1905年,中國電影元年。
遠在美國的洛杉磯,一批電影人漸漸聚集於此。
同年,這裡還有個華人女孩出生。日後她將勇闖好萊塢,拍戲時他們會叫她Anna May Wong。但其實她的中文名字也很動聽,頗有中國古典意象,喚作:黃,柳,霜。
儘管已是第三代移民,少女時期,黃柳霜多是和他的家人待在唐人街。那時候流行過「唐人街小說」,裡面充斥著對美國華人偏狹的想像。部分是因為當時流行的種族歧視,部分是因為唐人街的華人的確神秘。
這部黃柳霜主演的電影片名就叫做《唐人街繁華夢》
唐人街——華人移民退避到又匯聚成這一角落,卻也因此得以在異國他鄉複製著往日的熟悉生活,將別處轉換成此處。
二
百年之後,陳思誠帶著他的製作團隊來到洛杉磯,他在這裡接觸到好萊塢工會。如你所知,工會是好萊塢的基石,從線上的製片人、導演、編劇、演員,再到線下的攝影師、剪輯師、美術指導和服化道,它所組成的一條龍工業流程代表著專業化與一體化。
《唐人街探案2》海報
曾經有人感慨道,一個國家能否形成大工業體系,靠的並不是少數幾個傑出派導演,更有賴基礎從業人員的平均水準。電影是夢,但又比任何藝術都考驗將夢轉化為現實的能力:導演想得再好,布景、燈光、化妝等執行者又能做出多少?
所謂的精緻質感是電影的「表」,工業化攝製流程是電影的「裡」。導演躲在鏡頭後面創作一個作品,是因為他的視角要能看到觀眾看不見的部分,要知道怎樣建立、培養和指揮一支隊伍。
第53屆金馬獎,《唐人街探案》拿到的是最佳動作設計(伍剛)與最佳造型設計(張世傑),對手甚至有曾經在這一領域很厲害的香港團隊(如,錢嘉樂、袁和平),至於提名的最佳攝影,則是和臺灣地區頂級攝影師李屏賓同臺競技。
是的,讓我失望了。《唐人街探案》,一點也不low。甚至,還很好「看」。
我分明記得,性冷淡的老秦、又賊又笨的小唐,機關算盡的黃蘭登和渾水摸魚的坤泰——不僅是因為他們的言行,更因為他們各具特色、恰如其分的外表,令這些抽象的形容詞變的鮮活難忘。甚至細緻到一個小得可能被忽視的吊墜都暗藏角色的性格及命運。
《唐人街探案》劇照
我分明也記得,電影裡有四場你追我跑的動作戲,每場招數不盡相同,還會像遊戲練級一樣,難度不斷提高。從一開始的菜場人肉戰,到精心布局、打入警局的釘器戰,再到速度更快的飆車戰,以及,醫院之中的槍戰火併——在節奏愈快、招數將近的時刻,大膽地反其道而行之,採用慢鏡和情歌,是精彩,更是驚喜。
從這些設計裡能看到小半個華語動作歷史的濃縮,但重構中又有新意。
甚至有些觀眾看完演員表,依舊聲稱從沒見過潘粵明
本來,現在的觀眾心態都被磨鍊得很好。對新導演的要求,往往是「能好好講個故事就給鼓勵」。
居然,我們還能和《唐人街探案》談談別的條件。
三
最近,《好萊塢報導》(The Hollywood Reporter )登載了關於《唐人街探案2》的新聞,連同海報一起抖了出來。
看圖說話:一個象徵著推理的「明察秋毫」放大鏡中,既有中國傳統的周易、五行、八卦、陰陽等哲學文化,也有六芒星和黃道十二宮等西方星象學符號,它們形成如坐標系一般的神秘符號,據此透視以帝王大廈為地標的現代紐約,這座繁華之城駁雜叢生,甚至有些傾斜失序。
看到這張海報,我忽然想起千禧年初,陳國富導演拍了一部名叫《雙瞳》的影片,也是一個中西合璧的探案的故事:梁家輝飾演的臺灣警探,與大衛·摩斯(David Morse)飾演的美國的FBI專家,聯手追查臺灣地區一起離奇的連環殺人案。
雙線推進的結構中,美國警員以科技偵測、客觀分析追查兇手,臺灣警員則抓住細節、求證道教文化學者,找出作案動機,二者不但工作方法不同,而且看到的也是不盡相同的世界。
《雙瞳》劇照
有趣的是,影片幕後也是一個相似的情境。當時美國哥倫比亞公司剛剛因投資製作李安的《臥虎藏龍》在全球大賺一筆,次年趁熱投資的大片《雙瞳》也是東西方或者說全球化合作的產物,整個製作集結了中國臺灣、香港地區以及美國、澳大利亞等地的工作人員。
在楊力州(《我們的那時此刻》《拔一條河》導演)拍攝的幕後紀錄片裡,我們看到全球化合作中的參與者都有著清晰的定位和長處,澳大利亞是好萊塢的海外製作中心,香港擅長動作指導,美國以其專業之姿牢牢掌控著集資和發行這一產業核心,臺灣卻是八小時都搞不定一個燃燒鏡頭。
這部取名為《過境》的紀錄片冷靜發問:在產業凋敝、工業落後的電影環境下,這種全球化合作模式中的外國資本猶如颱風過境,除了帶來貌似充沛的及時雨,它在離境之後到底又能留下什麼?
當時任職哥倫比亞亞洲總監製的陳國富,多年以來就有做本土化類型電影的野心,或許是礙於現實環境的無奈,這部影片之後,他也加入了北漂的浪潮。
四
陳國富沒做完的事,陳思誠在打主意。
之後幾年,中國電影在武俠片的新風潮中湧現出幾部大片,我們學會了「大明星,大宣傳,大場面」的簡單公式,算是突破,但所謂的「中國風」卻更像個形象神不像的空殼;又過了幾年,中國銀幕數與觀影人次爆炸式增長,我們都知道要眼觀大數據,開發大IP,複合多類型,貼近老百姓——但有些作品,通俗與低俗真的就在一念間。
挺尬。
《唐人街探案2》海報
《唐人街探案》出來的時候,有人問是不是大陸喜劇都想再造港片巔峰?
對於看錄像帶長大的普通觀眾來說,港片塑造了一代人的審美與記憶,成為抹不掉的印記;對於拍商業類型的導演來說,港片難得能在藝術創見與庶民美學中找到平衡的經驗,卻更值得借鑑。
港產喜劇常常是無釐頭的。《唐人街探案》在喜劇打諢的外衣之下,卻還要經營一個嚴密的推理。如果把它純粹當成個喜劇看,老實說,它的笑料還不至於令人捧腹狂歡的地步。但喜劇包裝卻能夠將觀眾推進影院,接受一堂深刻難忘的推理教育。
在此之前,真正的當代國產推理片,作品少,也不是觀眾欣賞的主流。私家偵探在法治國家畢竟屬於無照駕駛,而案件偵察的官方代表又難免有偶像包袱。所以《唐人街探案》選在泰國拍攝,我以為這是創作者的狡猾,為的是巧妙繞開某些「不可能」的限制。
直到《唐人街探案2》的消息逐漸清晰,我看到了陳思誠更大的布局。
五
早在第一部的結尾,王寶強和劉昊然的雙探組合走入美國的Intel實驗室,「受陳先生所託,這裡的一切任由你們挑選使用,但你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破案。」
這裡的「陳先生」,既是對影片創作者的調侃,為下一集踏入紐約做預告,同樣也說明,中國現今的電影創作不乏資本,真正求之不盡的是人才和技術。要實現這些,從製作、發行再到放映,跨國交流必不可少,難得是交流什麼,怎麼交流。
跨國交流中,相對於作為官方代表的駐各地使領館,直譯為「中國城」的唐人街則是民間自發的流動,俗辣有力且意義豐富。
它可以是黃柳霜一家躲避外亂的封閉區域,可以是波蘭斯基透視整個洛杉磯的起點,北京人王啟明在這裡蹬著自行車送外賣遙想鄉愁,黎小軍和李翹卻能在這裡重獲愛情。多個時空在這裡交錯,就像架設在這裡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廣告招牌與建築。
唐人街不但可以作為真實且有辨識度的電影地景,作為一種文化所象徵,它更展示了一種多元開放的態度,一種區別以往外界對中國的刻板印象,而這恰恰是中國百姓不被察覺的一種活力。
不知道你有無注意,《雙瞳》雖然是講道教為代表的傳統文化與美國現代文明間的衝突,但結尾確實一句佛教的點化。
而豆瓣人氣影評徐墁倩對《唐人街探案》細節的分析中,也提醒我們注意這些市井小民的精神信仰,王寶強是「脖子上戴著太極八卦,打麻將要擺風水陣,破案要用尋龍尺,金鍊要帶八卦墜」,思諾家角落有十字架,坤泰又信佛又拜福祿壽——這又和大多數中國的百姓相同了。
因此,也許《雙瞳》混淆佛道並非是創作邏輯的失誤,而更像是呈現中國社會的一種現實。畢竟儒、釋、道三教合一曾相當流行,而這種風潮恰恰是在開放的唐朝興盛起來的。
而在全球化的今天,陳思誠並沒有掉進「中國風」的成規,他找到了「中國風」的精神內涵,並用一個視覺印象——既不失中國特色又積極與世界融合的唐人街傳達出來。今天的中國,不再閉關鎖國,不止雖遠必誅,而是有自信地開放與交流。
六
具體到電影的操作上,秦風和唐仁這對組合,既富有西方神探福爾摩斯的聰敏,又有中國特有的功夫,他們像丁丁一樣走遍散布世界的唐人街:這裡既有固定的中國招牌,又有從泰國到紐約再到東京等等源源不斷可被挖掘的當地特色。
最新的預告片中,以背影之姿出現的秦風和唐仁,站在疑似帝國大廈的高樓,俯瞰著整個紐約城。那一幕讓想到守望整個Gotham City的蝙蝠俠。
比起一部影片的大賣,陳思誠想要建立的是一個可以長期發展的「唐人街探案」系列,一個可以無限外延的「唐人街探案」宇宙。此時,007已經誕生了50年,漫威也有70多年的歷史了,我們開發最好、遠銷海外的電影IP仍舊是明朝的Monkey King。
儘管預告片裡「演員不清楚」,憑著那騷包得極有辨識度的風衣,我們能一眼認出秦風和唐仁。這是影片作為IP成功的一個體現。
未來,秦風和唐仁的扮演者可以被換成更新一代臘肉和鮮肉,可以被創作成漫畫,甚至製作成遊戲,可以推出同款風衣,可以買一副同款聯名蛤蟆鏡就能為自己心目中的秦風扮演者投上一票,可以「唐探去哪兒」,地景行銷就走到哪兒,將原本沉溺於擬象世界景觀的我們拉回到現實的異國風景。
唐探有無限個開發IP、推動產業整合的可能,萬達聯手陳思誠也著手於此。借著「唐探」走到哪兒,創作團隊也能學到哪兒,在美國學工業化流程,在日本學動漫和推理。
這種跨國交流極有必要,但在學習過後,卻要內化為自己的武功,才能真的將市場也開到各地。所有對IP的開發,並非是對IP的搜刮,而是在開發中豐富IP原有的內涵。首部《唐人街探案》讓我們看到它的潛力,持之以恆的實力則有待於憑第二部檢驗。
分享好電影,為愛電影的人 | 藍影志,微信ID:BluMov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