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娛樂圈似乎正在進入寒冬。悲劇一件接一件。
10月14日,雪莉在京畿道城南市的家中二樓,用燈帶自縊身亡。年僅25歲。
11月24日,具荷拉在家中自殺。年僅28歲。
12月3日,車仁河在首爾江南區的家中死亡。年僅27歲。
短短51天。
三起明星自殺事件。
自殺者均為年輕、美貌、受盡追捧的藝人。
為什麼?
為什麼前程無量,明星們還是紛紛赴死?
有人說:太累了。
也有人說:太苦了。
甚至傳出謠言,韓國娛樂圈被「詛咒」了!
答案眾說紛紜。
但我總覺得,真相不止這麼簡單。
恰如一個人離去,應該是不止形而上的困苦,或形而下的窘迫。
帶著揭秘的目的,也帶著尋找答案的動機,我用整整一周的時間,從裡到外、從公開報導到道聽途說,整個兒地挖了一遍韓國娛樂圈。
然後發現,雪莉、具荷拉、車仁河之外,藏著一個巨大的產業鏈。
據彭博社調查,2017年,影響全球的韓流產業市值,已經高達47億美元。
自此,韓國進入全民娛樂的時代。
以S.M.Entertainment、YG Entertainment、JYP Entertainment三大經紀公司為主,韓流產業成為韓國的重要經濟組成。
行業越蓬勃,需求就越大。
需求大,青少年們就前僕後繼,紛紛想要成為藝人。
經紀公司對藝人的管理,也由嚴格,到嚴苛,不近人情,逐漸走向畸形。
最初,經紀公司對新人,是進行一對一的特殊培訓。後來變成一對多的集中化管理。
為了更快佔領市場,「練習生培訓」出現了。
韓庚曾在《圓桌派》中講述過,韓國藝人分為:歌手、主持、演戲、語言和偶像。
而偶像,是近年來壯大速度最快的職業。
它不是榮譽,是娛樂圈一種職位。
而「練習生培訓」,就是為「創造偶像」,也就是「造星」而服務的。
韓國練習生平均年齡在12-16歲,大多從小學開始,就被經紀公司選中,籤約開始練習生生涯。
練習生的培訓周期在2~8年不等。
訓練非常殘酷。
它的本質是軍事化訓練,意在讓練習生徹底成為經紀公司的傀儡。
你符合公司要求,才能出道。不符合,一輩子都默默無聞。
當我尋找大量資料,探究到練習生的日常時,越看越難過,也越看越壓抑。
一、生活條件差。
生活條件差,分為兩部分。
一是居住條件。
韓國本國的練習生,一般會在寒暑假進行封閉式訓練。
而國外的練習生,經紀公司則會提供住所。
住所一般分為兩種。
一種是單人宿舍,面積約30平方米,客廳與睡房連為一體,而且四面都會貼滿鏡子。
鏡子的作用,可不是讓你臭美,而是讓你隨時調整外形的。
每天早上,公司會讓你站在鏡子前,從不同的角度,進行360度觀測。
長痘、浮腫、狀態不好,全都被辱罵。
還得整容。
每天還得稱體重。
稱體重時,你必須大聲喊出自己的體量。
每次稱,都得比上次瘦很多。達不到要求的話,辱罵、體罰、訓練加倍就來了。
罵人時,簡直毫無收斂,有些老師直接會罵:「Fuck your mother!」
宿舍還有一種,是多人的。
同樣面積約30平方米,但基本是3~4人一起居住,非常擁擠,幾乎沒有私人空間。
你任何隱私,都會暴露在人前。
二是飲食條件。
因為是封閉式訓練,經紀公司會為練習生準備一日三餐。
但飲食標準是:餓不死就好。
不會考慮喜好,更不會考慮需求。鹹了淡了,吃不飽,營養不夠,全部不管,也不準提要求。
二、強化訓練。
練習生的課程,分為三部分。
一是基礎課,即是常人熟悉的唱歌、舞蹈。
二是禮儀課,包括:儀態、禮節、藝人素質。
三是進階課,包括:語言、藝能、演技、作詞、作曲、樂器。
還有另一項附加課程,在進入訓練前,是不會列明的。
那就是,體育訓練。
練習生每日生活,就是宿舍、教室兩點一線。
每天一大早,先是做長跑、仰臥起坐、跳繩等體育項目,之後再開始進行前面的三大課程。
最後,再以體育訓練作為結束。
訓練時間從8小時到24小時不等,幾乎是在挑戰人類極限。
在這樣的高壓訓練下,許多練習生一身是傷。
韓庚曾說,在回國前,他訓練時骨折。但一直不敢說,也沒去治。
兩個月以後,他疼痛難忍,請假去醫院。
一拍片,醫生說:「骨頭都已經長好了,不過長歪了。」
之前王子文也說,她剛到韓國,放下行李,二話不說就被叫下去跑步。
你跑得了得跑,跑不了也得跑。完全不管你的承受能力。
跑到後來,練習生們幾近暈厥,但依然不能不跑。因為不跑,就會挨打。
三、體罰。
體罰,是非常常見的事情。
韓庚表示,他曾在上聲樂課時,與同學們站一排,進行訓練。
一旦沒唱好,就要馬上撅起屁股,等待老師的體罰,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王子文也曾說過,在韓國做練習生,體罰挨打常常有!
「一犯錯誤就挨打。」
打到後來,雙腿青紫,上廁所都沒法兒上。因為根本蹲不下去。
但痛苦永無盡頭。
第二天起床,依然是魔鬼訓練,依然是體罰,體罰時,練習生們依然還得叫:對不起老師,對不起老師.
四、精神洗腦。
訓練最可怕的部分,是洗腦。
練習生多數是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對他人的強壓訓練,必然會產生反抗心理。
但反抗都是無效的。
管理人員會以斷糧、斷水、訓練加倍等方式,消磨練習生的意志。
最後,形成條件反射:只有服從了,才能有好日子過。
練習生對經紀公司而言,是「商品化」的存在。
面對龐大的練習生群體,經紀公司採取的是簡單粗暴的強壓管理。
這樣一來,在藝人出道前,就已經具備極高的服從意識。
這使得他們訓練有素。
但也導致了他們抑鬱成風,焦慮感爆棚。
最後很有可能走上絕路。
也許你會問:「既然如此艱難,為何不離開呢?」
原因有二。
一是韓國娛樂圈的蓬勃假象。
如今,韓國娛樂圈幾乎站穩亞洲「造星工廠之最」的地位。
外界看到的,是三大經紀公司以光速批量生產明星。
懷揣夢想的孩子們,想要出道,幾乎只有成為練習生這麼一條捷徑。
韓國練習生名額競爭非常激烈。
據韓媒統計,2016年韓國練習生報名人數已破100萬。
而最終與經紀公司籤訂合法協議的,僅有1440名,籤約率低至0.1%。
而在這些人中,僅有325人成功以組合形式出道。
也就是說,練習生錄取人數與成功出道人數,比例是3068:1。
可見,在夢想與韓國「造星工廠」的誘惑下,有多少人為這個機會,搶崩了頭。
二是籤約前的致命誘惑。
經紀公司在籤約時,會故意突出他們的優勢,並且弱化合同的其中一些選項。
比如,練習生費用經紀公司全包。但公司會故意弱化,這筆費用需要練習生後續償還 。
再比如,練習生能得到最好的訓練資源。但不會強調訓練的強度和體罰現象。
而且,海外練習生每月還能獲得相應工資。但其實工資非常少,幾乎只足夠在韓國生活。
在成名的誘惑下,許多孩子失去理性,籤下了合同。
籤約後,他們抱著期盼來到訓練營。
然後,當他們經歷可怕的訓練生活後,多數會萌生解約之意。
但解約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
首先,合同時間非常長。
經紀公司的籤約,基本在7~15年不等,有些公司甚至會設置終生合同。
最致命的是,練習生訓練期間,不屬於籤約期。
也就是說,一旦籤約後,藝人就等於要花起碼10年,才能擺脫經紀公司的控制。
還有,高昂的違約金。
解約,必然面臨對高昂違約金。
違約金的額度,幾乎是常人不能承受的。
諸如韓庚、吳亦凡和鹿晗等以韓國練習生出道的藝人,都曾與韓國經紀公司對簿公堂。
鹿晗還被經紀公司要求索賠2億人民幣天價違約金。
讓人不寒而慄。
圖:吳亦凡工作室解約聲明
所以,練習生只能熬。
他們總以為,只要成功出道,一切便有了希望。
但經過多年殘酷的練習生生涯後,迎接藝人的並不是璀璨星途,而是更加殘酷的地獄。
在熒幕上,我們都以為藝人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但韓國藝人,尤其是剛出道的,在娛樂圈這個生態圈中,幾乎置身於食物鏈的最底端。
一、藝人的工資非常低。
據韓國組合JJCC前成員麥亨利表示,經紀公司與藝人的分成,多數是9:1。
也就是說,一個100萬的活動,公司會抽走90萬,剩下的10萬才是藝人所得。
而且,韓國藝人多數以組合出道,每個成員得到的酬勞,就會在此基礎上,繼續被分割。
韓國頂流團體東方神起曾在訪問中承認,當年出道時他們專輯賣了50萬張,每人最後僅僅分到了5~6萬人民幣。
二、遭受毆打是常見事。
2017年,韓國演員民宇赫《Video Star》上,曾說出讓人震驚的真相。
他透露前經紀人曾多次對他使用暴力,導致他1年之內,7次因為腦震蕩住院。
其中有一次,僅僅因為他遲到,經紀人就直接拿酒瓶往他頭上砸。
而且,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前經紀人甚至以訓練為由,曾將他軟禁長達9個月。
在這9個月裡,民宇赫持續遭受暴力。
當被眾人問道:「你為什麼不反抗?」
民宇赫沉默了一會,說:「當時我並沒有想著反抗,我以為每個藝人都會經歷這些。」
可想而知,暴力在韓國娛樂圈,幾乎是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
多數藝人都會沉默。
於是被罵被打被認為正常。
三、被迫進行整容。
經紀公司對藝人的控制是全方位的,其中在外形管理上,最為嚴苛。
經紀人會定期對藝人的外形進行評估,之後為他們制定相應的形象計劃。
而整容,就是經紀公司最常使用的幹預手段。
superjunior的神童,曾在一次採訪中透露,經紀公司的總監曾要求他進行雙眼皮手術。
最開始,他很抗拒。
但總監卻以道德綁架的姿態,貶低神童的個人形象,並且強調他的眼神讓人極度不適。
無奈之下,神童接受公司安排,進行了手術。
黃致列也曾揭露,在他出道以前,曾被經紀公司要求整容。
公司認為,如今所有藝人都存在整容現象,只有完美的形象,才能獲得好未來。
黃致列表示,公司用的措辭是「應該」,而不是「因人而異」。
最後,他只能接受安排。
然而,整容的後果經紀公司是不會為藝人承擔的。
2004年,事業處在巔峰期的鄭多彬,就因為整容風波,導致人氣快速下滑。
之後,她開始接不到工作,也逐漸成為經紀公司的棄兒。
2007年,鄭多彬由於承受不住壓力,選擇了自殺。
圖:新浪娛樂
四、網絡霸凌
藝人面對工作和內部關係,已經用盡全力。
然而,網絡霸凌成了壓斷他們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網絡飛速發展的今天,所有人都能對藝人評頭論足,藝人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大眾抓到把柄,成為眾矢之的。
也許,在大眾看來,一句話殺不死人。
但藝人面對的,是無數的「一句話」。
崔雪莉死前,曾在採訪中,眼含淚光,竭盡全力喊出自己內心的求救:
「記者們,請多多疼愛我吧。各位觀眾,請多多疼愛我吧。」
然而,得到的回應,卻是「你太矯情」、「又開始炒作了」等惡評。
大眾沒有經歷過藝人的經歷,所以缺乏同理心,無法感知藝人的艱辛。
於是,更多人到藝人的社交媒體上,到他們相關的話題上,留下冷嘲熱諷,無端猜測,甚至惡毒咒罵。
一點點,一點點,把藝人的心理防線擊垮。
但這些都不是韓國娛樂圈的全部。
在已經讓人窒息的娛樂圈下面,還藏著對女藝人的殘酷剝削。
一、強制飯局。
李小牧在《圓桌派》裡,隱晦提及他在韓國的一次經歷。
當時,他帶著日本的設計師,到韓國與韓國設計師溝通時,韓國公司會帶著他們到娛樂場所。
而陪伴他們的,是女模特和女藝人。
李小牧在最後表示:「這是她的工作」。
韓國著名女演員文晶熙在《現場脫口秀Taxi》節目上,曾自曝被要求陪酒。
大學期間,文晶熙參加了音樂劇甄選,滿懷夢想的她,一心渴望憑藉實力出人頭地。
結果,她卻發現需要嚮導演、製作人「表現自己」,才可能獲得機會。
二、性騷擾。
2018年3月13日,韓國「性暴力性騷擾實態調查」的討論會上,公布了一組駭人的數據。
數據顯示,電影圈每10位女性工作者,就有6位曾遭受性騷擾,比例高達62%。
但這,僅僅只是電影圈的冰山一角。
畢竟電影圈不過是韓國娛樂圈的一小部分。
我們難以估計,女性在韓國娛樂圈中,究竟需要承受多嚴重的性騷擾。
三、性招待。
張紫妍自殺後,導演崔承浩根據她的經歷,拍了一部電影,名叫《玩物》。
「玩物」二字深刻顯示了,女藝人在韓國娛樂圈的地位。
在電影中,女主角表面是光鮮亮麗的明星,實則是經紀公司的「應召女郎」。
她與經紀公司籤訂了終生合同,高昂的違約金讓她無法離開困境。
她被諸多人士毆打、蹂躪、凌辱,甚至要配合特殊癖好,進行讓人作嘔的事情。
後來,她患上嚴重抑鬱症。但沒有人理會她。
她不得不繼續進行著可怕的性招待。
女藝人在韓國娛樂圈的生存如此殘酷,大多還無法訴說,也無法逃離。
娛樂圈的潛規則,逼著她們不得不就範。
成名的誘惑,吸引她們一點一點地忍。
而之中的苦楚、憤懣、悲愴,無法化解,最終抑鬱成疾,只有死才能得以解脫。
在寫這篇文章時,我一直在思考:
導致今天韓國娛樂圈如此黑暗局面的根源,究竟在哪裡?
後來,我在《圓桌派》裡找到了答案。
在經濟學中,一個行業的興旺,必然是因為有強烈需求。
許子東認為,偶像的出現,正是因為粉絲文化的日益壯大。年輕人在越發艱難的現實生活中,急需尋求一種精神慰藉。
而活在熒幕中的「虛擬偶像」,就成了最好的寄託。
為何會是最好的?
因為經紀公司批量生產的偶像,都是根據市場需求,利用通用模具生產的。
偶像在粉絲心目中是完美人設。
他們擁有世間最好的外貌,最美的心靈,最優秀的才藝。
然而,沒有人會在意,偶像光環下,那個「真實的人」是什麼想法。
粉絲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甚至當偶像的真實一面呈現後,會被認為「人設崩塌」。
這也就導致了,卸下偶像光環後的藝人,無路可走。
在這樣的市場環境下,經紀公司的考慮,也就離「人」越來越遠。
他們只需要按照粉絲需求,將每個特立獨行,富有個性的孩子,訓練成統一模板。
藝人成為模板中的「東西」,便有資源和名利。
一環扣一環,就變成了吃人的韓國娛樂圈。
金鐘鉉自殺前,曾留下一紙遺書。
遺書裡,有一句讓人痛心的話:「被這個世界知道的人生,並不是我的人生。」
他的人生充滿了血淚。
可惜沒有人看見。
人們看到的,只有繁華假相,和完美軀殼。
鎂光燈底下的韓國藝人們,在無望之際,也曾試圖展現真實自我,也曾叛逆,也曾試圖掙脫,也曾求救.
但人們卻厭惡地表示:「你毀滅了我的幻想,你不配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