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更新的沙陀忠到底是鐵勒人?還是回紇人?

上映14天的《狄仁傑之四大天王》，票房接近6億，微博電影大V推薦度79%...這個結果，還是挺讓人想嘆氣的。

作為一部有真實歷史背景的電影，《四大天王》的確有很多舊時風貌，但因為很多人並不是考據黨，所以對盛唐的文化符號有大都一知半解。

電影裡很多暗藏的梗，也就沒辦法知道啦(比如，之前我們介紹過「四大天王」——佛教第一天團，能C位出道的會是誰？)

so，今天變身考據狂@張三 將繼續出手，為解答《狄仁傑之四大天王》裡還有那些小秘密吧↓

林更新飾演的青年沙陀忠在《神都龍王》時，有一個回紇人的身份。但到了《四大天王》後，卻成了鐵勒人。

這裡面，其實有個天大的誤會↓

歷史上的鐵勒，是北方古代多個遊牧民族的總稱。

回紇既是部落的名字，也是國家的名字。而回紇人，其實就是鐵勒人的一部分。

鐵勒其實很多人也熟，只不過他還有另一個普及率更高的叫法——敕勒。

那首「敕勒川，陰山下」的南北朝民歌，說的就是鐵勒人對生活的熱愛，以及北方的遼闊風貌。

《敕勒歌》描繪的景象（圖片來自網絡）

鐵勒部族有幾十少數名族組成，每當其中一個崛起後，就會用那個部落的名字來統稱。

回紇（或回鶻）就是在唐代崛起的一支鐵勒族人。

在他們之前，還有建立了國家的高車、契苾、薛延陀等鐵勒部族。

兩個「鐵勒人」的相愛相殺

徐克的「狄仁傑系列」中，這些歸附於唐朝的鐵勒族人，根據時間推斷的話，應該是從唐太宗李世民在位時的貞觀二十一年，陸續開始歸降的。

公元647年（貞觀二十一年），北方的契苾、回紇等十餘部落離反薛延陀部，歸順唐朝。

唐太宗將酋長任命為都督、刺史，以部落置13州府，設置燕然都護統括全部。（劃重點，這就是高中歷史課本中所說的唐代羈縻府州制度）

《貞觀之治》唐太宗，馬躍飾

但是，「狄仁傑系列」的沙陀忠，壓根兒就不是鐵勒人啊——

《舊唐書·沙陀傳》中有記載：「沙陀西突厥別部處月種也，始突厥東西部分治烏孫故地，與處月處蜜雜居。」

所謂的「烏孫故地」，「處月處蜜」，指的就是在烏孫活動的月氏人、烏孫人、匈奴人融合而成的部族。

沙陀部，又稱處月部，是和鐵勒人混居的部落。雖然也自稱是突厥人，做過突厥人的馬仔，但他們也不是突厥人。

甚至，沙陀部落還是在武則天時期，因為徵討鐵勒有功而被天后安排在了庭州...

所以，電影裡的沙陀忠既不可能是鐵勒人，也不可能是突厥人，更不會是回紇人。

這就尬了...

之前的文章中 ，我們有提到過，白猿是徐克心中的「孫悟空」，是他想要拍的《西遊記》的樣子。

除了情懷之外，白猿其實也是古代重要的文學意象，在電影中出現並不奇怪。

白猿最早見於《吳越春秋》卷九《勾踐陰謀外傳》。

書中記載的越女向白猿（袁公）學劍的典故，後來被金庸「借走」寫了《越女劍》。

1987版《越女劍》，李賽鳳

白猿在古代包含了世外高人、得道神仙、劍術高手的意思。

唐詩中也有不少此類詩句——

李白《結客少年場行》：「少年學劍術，凌轢白猿公。」

 杜牧《題永崇西平王宅太尉想院》：「受符黃石老，學劍白猿公。」

《天書奇談》中的袁公

在唐傳奇名篇《補江總白猿傳》中，更是直接將「白猿」當主角——

南北的梁朝大同末年，歐陽紇率軍南徵﹐至長樂﹐妻為白猿精劫走。歐陽紇率兵入山﹐計殺白猿﹐而妻已孕﹐後生一子﹐狀貌如猿猴。

「白猿之子」說的就是歐陽紇之子，唐代名臣，大書法家歐陽詢。顯然這是故意給他潑髒水的。

網傳歐陽詢畫像

此外，修道之人一般也會飼養猿猴。

道家《參同契》有言：「心猿不定，意馬四馳。」

佛家《維摩經．香積佛品》曰:「以難化之人，心如猿猴，故以若干種法，制御其心，乃可調伏。」

飼養猿猴，其實一種「調伏內心」的一種外化表現。和徐克提出的白猿其實就是圓測的外化形象的說法很相似。

按照徐克的設想所展現的彩蛋裡，水月認出白猿是圓測的時候，白猿是真的驚呆了。

大約只有真·純淨心靈的人，才能看透「幻想」吧。

《春秋·元命包》有記載：「亢四星為廟庭，聽政之所，其佔明大，則輔臣忠，天下寧。」

這個亢，指的就是朝廷。

亢也是星官名——亢宿為東方七宿蒼龍之頸部，屬金，故為亢金龍。

亢金龍最亮的星是大角，代表蒼龍之角，是帝座的象徵，因此亢金龍的人格化形象一般都是獨角龍。

這與獬豸的獨角形象相呼應。

獬豸（圖片來自網絡）

亢龍也是《易經》中的卦辭，很多人都能脫口而出的「亢龍有悔」，就出自《易經》乾卦——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亢龍就是飛到最高的龍，簡而言之就是「物極必反」的意思。

當運勢和位置到達至高點，不可以再前進，應當回歸到「潛龍勿用」的狀態，否則就會「盈滿則虧」，因此需要「悔」，需要回頭。

亢龍之名，一來象徵帝王之威，司法之勢；二來是對百官的警醒威懾，要讓他們知道要「悔」，不可貪權妄動。

至於為什麼是賜鐧，而不是賜刀劍呢？

《四大天王》的主創給過解釋，說是因為刀劍太普通，其他武器不夠「正氣」。

但其實，這個御賜也是有學問的。

電影中除了借鑑太宗賜鞭鐧的典故外，還和一個貫穿了五百多年的「讖諱（不吉利的事情，烏鴉嘴，詛咒等意思）」有關。

漢朝傾覆之後，民間一直流傳的「金刀之讖」，就是「劉氏復興」的讖諱。

東晉民謠就有「金刀既以刻，娓娓金城中」，而「劉姓造反」更是貫穿了整個南北朝。

到了隋唐，腥風血雨裡李唐王朝更是十分警惕「金刀讖」，唯恐其應驗。

隋朝開國重臣劉昉，唐開國名臣劉洎都死於此事。

劉洎與諸遂良不和，

造誣陷被唐太宗刺死，武則天時期得以平反

此外，貞觀三年還有出現過有劉姓者因為頸上有「勝」字而被捕的事。

唐太宗禁毀《三皇經》據說也和此讖有關，因為此經稱「婦人有此文者必為皇后。」（武則天：？？？）

所以在隋唐，一般不賞賜金刀、金劍，皇帝超級避諱這個。

但其實吧，唐朝李氏也是讖諱的受益者。

《太上洞淵神咒》記載有：「木子，弓口，當復起焉……」，說的就是姓李的，可以的。

這大概也就能說明，為什麼電影中的高宗對於方術表演興趣全無，能一眼識破呢？

因為他老李家就是靠讖諱方術起家的，封魔族那麼牛X，還不是一樣被制服！

「瞻波伽」在電影中，是封魔族的圖騰，這當然不是瞎編，而是確有其事。

「瞻波伽」英文名為「champaca」，產自印度（天竺），為宗教聖物，是印度教和耆那教祭祀用的聖花。

關於這種花的描述，在我國小學課本裡就能看到。在泰戈爾的詩篇《金色花》中有詳細描述——

該花為金黃色，香味濃鬱，長在高高的樹枝上。學名為黃蘭（Michelia champaca）是南亞常見花卉，但與邪惡無關，是聖潔的象徵。

黃蘭

以此花為圖騰的封魔族，我翻查唐代，也沒有查到一個來自天竺或者西域，以幻術聞名，幫助李唐的少數民族。

但後來，我在玄奘大師的《大唐西域記》找到了新發現，該書中記載了一個全國上下都遍植瞻波伽樹的國度——瞻波國（又名鴦伽國）。

玄奘描述道：「瞻波國周四千餘裡……伽藍數十所，多有傾毀。僧徒二百餘人，習小乘教。天祠二十餘所，異道雜居。」

這個國家也是佛教典籍《增支部》中十六雄國之一，在印度教史詩《摩訶婆羅多》客串出現過，但和大唐真的就啥關係也沒有了。

《四大天王》中的玄奘法師

《四大天王》中的迦樓羅作為幻象出現，是一隻長翅膀的人形大鳥。

他是印度教主神毗溼奴的坐騎，也是佛教中天龍八部之一。

形象上一般都頭戴寶冠，身有雙翼，叼著抓著一條蛇。

在《西遊記》中，他還是不大不小的反派boss呢。

說他的漢名，你們肯定知道——大鵬金翅鳥或金翅鳥。

作為終極Boss出現的「怒目天王」，其實應該不是由天王形象演變的。

亞洲各地和多目巨人形象有關的，最接近的應該是印度教神話的天帝——帝釋天（因陀羅），他還有一個稱呼叫「千眼者」。

在吠陀宗教時期，因陀羅是超級大神。

但後來婆羅門興起後，因陀羅也常常被婆羅門的仙人「欺負」。

事情的起因是，因陀羅酒後調戲喬達摩仙人的妻子，然後他被喬達摩仙人詛咒：讓他全身都長滿女性慾望的標記「約尼（Yuni）」吧。

反正最後因陀羅的形象是這樣的↓

電影裡肯定有變化 ，因為徐克喜歡他「怒目天王」的形象更多一些，眼珠子也要更多一些↓

阮經天的圓測之前我們有寫過（戳→這位圓測高僧，請您自重）。

其實，嚴格意義上說，圓測不算三藏的嫡傳弟子，三藏的嫡傳弟子是窺基。

慈恩寺窺基，西明寺圓測是唯二學到了玄奘真本事的弟子。

圓測所持的是「唯識」，其實很難解釋清楚。

因為唯識認為世界的一切現象都由人各自本具之第八識即「阿賴耶識--一切種子識」所變現。

前七種識（眼、耳、鼻、舌、身、意識和意根）再根據第八識所變現外境影像。

人卻因為自己的執念、因果業報，把這種幻境當作實在了，這就是唯識無境。

換而言之，世界是一種幻象，而唯識的最終目的就是「斷惡求善」，勘破世界的迷惑求證第八識的唯真。

電影選了唯識的圓測來破解幻術，對圓測而言，世界本身就是幻的，所有的欲望、感情都是虛妄，他能勘破世界大幻，更何況區區幾招方術？

圓測晚年被武則天立為國師，這也似乎為之後「結局」《通天浮屠》埋下了伏筆。

晉代崔豹在《古今注·輿服》中寫道：「漢朝執金吾，亦棒也。以銅為之，黃金塗兩末，謂為金吾。」

金吾本為「執金吾」手中的依仗銅棒。

漢武帝太初年間為了分割首都衛戍部隊，分切中尉兵權，改稱執金吾，將它從實權的衛戍長官改為負責儀仗和衛宿的武官。

隋開始用府兵制，設置十六衛禁軍，沿用至唐朝中期。

其中「左右金吾衛」掌宮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

金吾衛在十六衛中並沒有特殊。

但是「尉遲」是特殊的。

唐代的尉遲家族是世家大族，唐初重臣，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玄武門之變的功臣尉遲恭，除了他本人贈司徒兼併州都督，諡忠武，賜陪葬昭陵。

他的弟弟尉遲紹宗曾擔任左屯衛將軍、衛尉卿、獲封江油縣開國公（他是唯一一個在十六衛中擔任將軍的尉遲家族成員）。

尉遲敬宗之子，更為有名。

他是玄奘大師的高足弟子，替太宗李世民出家的唯識二祖窺基大師。

他的同門師兄弟，就是本片中的「人形外掛」圓測法師。

原來，你和圓測也有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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