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紐約最大的華人殯葬公司的下屬企業,五福殯儀館是許多華人生命旅程的最後一站。五十多年裡,這裡見證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不幸被石塊砸中」、「被火燒死」、「在卡拉OK被槍殺」、「抑鬱自殺」,大概一個月能碰到一起這樣的意外死亡。平常的日子裡,這裡每天需要服務兩至三位逝者。現在,疫情令這家殯儀館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忙碌時期。
位於紐約城區周邊的一處墓地。圖源視覺中國。
在中國疫情漸漸平穩時,大洋彼岸的美國進入了下半場。5月24日,《紐約時報》的頭版標題是:美國死亡人數接近10萬,損失無法計算。一整版被1000名新冠肺炎感染致死者的名字覆蓋,此外,沒有其他新聞。
美國成為世界疫情最嚴重的國家,紐約又是全美的重災區,死亡和確診人數都佔到了三分之一。
紐約市中心的曼哈頓一片死寂,商鋪都早早地關門了,這座熱情開放的城市換了面容,人們回到家裡,等待疫情結束。許多行業停滯,殯儀館卻變得忙碌起來。五福殯儀館,長期以來為紐約的華人服務,最近,他們每天要面對以往一周的服務單量——超過10具遺體。但是,不再有許多人簇擁著來弔唁、開追悼會。殯儀館裡很安靜,儀式從簡,少有哀樂甚至哭泣聲。
在這場疫情的大流行中,不幸的人們進入了生命的快車道,草草離去,其中也包括華人。多年前,他們歷經千辛萬苦抵達紐約,期望在這座城市建立事業,掙到大把美金,住進大別墅,最後榮歸故裡,享受天倫之樂。事實上,他們去世的時候,有的家人遠隔重洋,沒能見上最後一面;有的去世後幾天才被發現,還有的,被當作無主屍體葬入了沒有公共運輸的哈特島(Hart Island)。
五福是紐約最大的一家華人殯儀館。一周前,陳鍵榕剛去過這裡。推門進去的時候,他被嚇了一跳,「門口密密麻麻全貼著紙」。
紐約的華人殯儀館有個規矩,火化前,逝者的名字會用白紙列印出來,張貼在門口的玻璃上——一般來說,這上面只貼有兩三張紙,疫情暴發後,每天都是滿滿當當的12張。
在紐約,最大的華人殯葬公司要屬全福殯葬集團,五福殯儀館是該集團的下屬企業,這是當地許多華人生命旅程的最後一站。五十多年裡,這裡見證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不幸被石塊砸中」、「被火燒死」、「在卡拉OK被槍殺」、「抑鬱自殺」,大概一個月能碰到一起這樣的意外死亡。平常的日子裡,這裡每天需要服務兩至三位逝者。現在,疫情令紐約身陷重圍,這家殯儀館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忙碌時期。
五月初的一個晚上,我打電話給五福殯儀館,美東時間是下午一兩點,直到第五個電話才被接起,對方語氣焦急,「我們最近一個月都要忙死了,真的,五分鐘都沒有,一直在接待客戶,老闆娘都親自上陣了,葬禮已經排到了兩個月之後」。
另一家分店的員工給了我全福集團「老闆娘」麥潔明的電話。她是一位傳奇華人女性,1985年老公退休,她接過殯葬生意時,還不到30歲,曾經是香港歌星的她「什麼都不懂,只好硬著頭皮與死人打交道」,她曾經對《世界周刊》的記者說。她的丈夫是曾經香港警界四大名探之一的陳志超,是電影《一代梟雄之三支旗》裡的人物原型,即便到了紐約,她丈夫依然是唐人街上「不一般的人物」。
「麥潔明是個女強人,很強的那種」,她多年的好友陳鍵榕跟我說,「麥潔明註定要做這個行業的,她有殺氣啊,震得住氣場。」
從美東時間的早上到晚上,我定了鬧鐘,每隔一個小時給她打一次電話,但是從來沒有接通過,給語音信箱留言,發手機簡訊和郵件,都石沉大海。但問起在唐人街生活過的人,關於她的故事流傳甚廣。
我輾轉聯繫到麥潔明的女兒陳穎敏,在全福殯葬集團官網的員工介紹裡,她是「女化妝師」,這在華人中相當少見。實際上,她在取得殯儀執照師的資格後,十年沒有踏足殯儀行業。疫情之下,母女倆在事業上達成了協作,「我想幫助媽媽,因為疫情大流行以來,她的工作人員一直在無休止地工作」,殯儀館的同事告訴她,有一天他們服務了14位逝者,「這是以前一周的人數」。
疫情期間,陳穎敏在殯儀館負責接電話,比起為遺體化妝,這份活兒似乎輕鬆許多,但陳穎敏覺得這「是個挑戰」。
大部分悲傷的消息都從電話裡傳來:西海岸的子女打電話過來說,媽媽在東海岸的紐約去世了,但因為外出禁令,他們沒能見到媽媽的最後一面;另一位母親察覺到身體不舒服,讓兒子報警並叫來救護車,因為疫情原因,家庭成員不允許跟車或進入醫院照看,一周後,兒子接到醫院通知,母親走了。
剛開始的時候,陳穎敏有信心,「很多殯儀館只提供預約服務,但我們全天候待命,電話24小時有人值守,節假日和周末都不休息,而且我們有自己的停屍房、冷庫和防腐室,我們能為他們安排一切」。
圖為冷凍屍體的車。疫情期間,太平間早已滿員,多名紐約華人表示,他們在醫院門口同時能看到三四輛這樣的車。受訪者供圖。
連續接了幾天電話之後,她逐漸覺得無法承受這種悲痛,「一切都太瘋狂了」,太多人因為新冠肺炎去世,而他們的家人無法見上最後一面。每個人都在向她傾吐悲傷。
陳穎敏連著兩天接到同一位女士的電話,前一天告知爸爸去世了,第二天媽媽也走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們,尤其是當我看到大部分人的死因都是新冠肺炎,我也快瘋了,我們的停屍房已經滿了,每天都在舉行葬禮」。
連著好幾天,她在清晨五六點醒來,然後再也無法入睡,她不再在社交媒體上發美食的圖片,吃飯的時候也沒有力氣再跟媽媽聊天,「我們每一天回到家都筋疲力盡」。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
「氣氛非常緊張,他們都很小心」,殯儀館裡,另一些需要接觸逝者遺體的工作人員,他們戴著N95口罩,臉上罩著防護面具,身上穿著防護服,「跟ICU病房裡的那些醫生是一樣的裝備」。
在五福殯儀館北邊,20分鐘車程的地方,Sachiko Kiyomi在徹夜工作,她把遺體裝進屍袋、然後運到冷凍車裡。她需要在傍晚六點離開家,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半,她和四個孩子平和地談論這份工作,有時還顯得興奮,「聽說你要找運屍工?我就是!我是個單身媽媽,我需要更多的工作來養育他們」。她性格開朗,打字速度飛快,經常用哈哈大笑的表情和強烈的標點符號當作信息的結尾。
談論到某一個工作日時,她換了副語氣,那是一個雨夜,「我真的因為悲傷而哭泣」,她和另外兩個同事把遺體抬向冷凍車,沒固定好的遺體滑了下來,腿直接戳到她的肚子上。當他們好不容易進入冷凍車時,她看到了「忘不了的恐怖場面」:到處都堆滿了屍體,他們只能一直往裡走,直到冷凍車的最裡面,將周圍的屍體挪了挪,才勉強騰出塊位置,「疫情的大流行簡直是一場噩夢」,過程中,她「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一樣尖叫」。
疫情帶來了新的需求。一位從事醫療物資進出口的中國女老闆曾接到過一個「心慌」的訂單。那是在中國清明節前一晚的十點多,對方向她要10萬個屍袋,送到義大利和美國。她和朋友窩在沙發上一個個打電話,找到供應商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供應商回覆說,他早就料到屍袋的銷量將增加,專門屯了物資。
據《紐約時報》的統計,新冠疫情的暴發,使紐約的死亡人數增長了至少一倍。
通常情況下,遺體會在政府提供的太平間停放數月甚至數年之久,以便親人來尋找。疫情期間,等待的時間被縮短到兩周,如果屆時還沒有家人來認領,將會當作無主屍體送往紐約附近的哈特島下葬。
網上流傳著哈特島的無人機拍攝畫面——長長的溝渠裡,松木製的廉價棺材挨個兒堆放,大約有三四層,它們被掩埋在一起,沒有單獨的名字或墓碑。在這個不通公共運輸的小島上,逝者將孤寂長眠。
資料圖,圖文無關,圖源視覺中國。
紀錄片《一百萬個美國夢》裡,梳理了哈特島150年來的歷史,島上曾經建過收容所、戒毒所、監獄、精神病院、療養院、毒品康復中心……埋葬過死於愛滋病、流感和黃熱病的逝者。
這一次,這個長長的名單裡,又多了新冠疫情中不幸罹難的孤獨靈魂。
4月12日,星期日,羅淑華瘋狂地給醫院打電話,一直沒人接,她心裡湧現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的學弟杜先哲(Jerry Du)獨自在美國求學、工作二十多年,家人都遠在大洋的這頭,他未婚娶,一周前獨自入院後,被確診為新冠病毒感染者。
她每天往杜先哲的病房打電話,「如果聯繫不到他,我好擔心他被莫名其妙地送走,變成無主(屍體)」,羅淑華說話的時候抽泣著,聲音哽咽,「這是一場人間的大浩劫,我希望他不要孤單地走,完全沒有人知道」。
那天是周日,醫生們都忙得不可開交。
輾轉聯繫到護理長後,才得知杜先哲已於當日凌晨逝世。那天是復活節,在西方,這一天象徵著重生與希望。
他留給很多同事最後的印象,是戴口罩的樣子。三月初,美國疫情還未暴發,他是公司裡第一個戴上口罩的人,劉惠潔和他的工位隔著幾排,經常聽到他催促同事們,「你們怎麼都不戴口罩,趕緊戴起來呀」,他建議同事「外出時把頭包起來」,還跟另一位同事分享防疫妙招,「回家後,把口罩衣服鞋底用電吹風強檔吹風消毒30秒再進門」。
他活得挺惜命的,和杜先哲共事15年的劉惠潔說。杜先哲很珍惜自己的健康,專門放了只小電鍋在公司煲湯,香氣四溢,「他還常坐在廚房的桌子旁切水果,邊吃邊看報紙。他是個注重養生的人,從不吝嗇跟我們分享他的養生秘訣:每天要吃五種顏色的水果和五種顏色的豆子。」
即使是這樣小心,病毒還是找上了他。幾位同事回憶道,三月中旬,他說話的聲音不再洪亮,出現了咳嗽和流鼻涕的症狀,他告訴同事自己感冒了,但「堅持認為普通感冒」,後來有人在街頭碰到他,「好像病了,老得像七十多歲的老人」。
很快,杜先哲便消失了。
兩個星期裡,同事和家人都聯繫不上他,電話被轉接到語音信箱,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4月6日,有人前去登門拜訪,來開門的房客說,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門口的信件槽裡快要塞滿了,遲遲沒等來主人取走它們,上面落了灰。
羅淑華通過偵探才得知他已經在一周前住進了醫院,她立即給杜先哲所在的病房打電話,那是7日下午3點多,「Jerry,我是羅淑華,你還好嗎?」電話裡傳來幾聲有氣無力的呢喃,「嗯……嗯……好……我好……」,羅淑華在這頭大喊,「Jerry,我在等你哦,你一定要出來,等你出來,我請你去吃飯」,他們並沒有約定好去吃什麼,入院第八天的杜先哲已經虛弱得無法吐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了。
此後的每一天下午,羅淑華、老家的哥哥、還有一位同事輪流給杜先哲打電話,那頭很安靜,聽不到儀器的滴滴答答,也沒有任何人在講話,甚至連杜先哲的呼吸都感受不到,只能在他斷斷續續的回應裡,通過「聲音比較大一點」,猜測他「前三天很興奮」、「狀態還不錯」,到了10日和11日,杜先哲的「聲音小了一點」,「他可能已經很衰弱了」。
次日,他生前的領導梅建國表示,杜先哲死於新冠病毒引發的心力衰竭。入院前,他做過心臟支架手術,有糖尿病和水腫,呼吸有時比常人急促,去世前醫生為他做了心肺復甦術。
資料圖,圖源視覺中國。
杜先哲的遺體被送往全福殯儀集團在法拉盛的分店,也就是五福殯儀館,這至少比去往哈特島要好。他成為最近一個月裡,最年輕的一位逝者,他去世前年僅55歲,他本該還有大把時間享受在紐約退休後的悠閒生活。
在社交網站上,他最後一條公開的動態發表於3月14日,轉載了一篇名為「新冠肺炎的疫苗也許會在四月被準備好」的文章連結,兩個好友在下面評論,「我也希望」和「你還相信他們嗎」,杜先哲沒有回覆。
像杜先哲這樣,獨自在紐約打拼的華人並不在少數,他尚且有足夠的學歷和穩定的工作,更多華人面臨的是沒有合法身份和保險,在餐廳或華人超市做著最基礎的工作,一旦身體出現不適,根本負擔不起動輒每天一萬美金(約合人民幣7萬)的昂貴醫療費用。
法拉盛第八大道是紐約三大華人聚集地之一,一位華人診所的醫生告訴我,當他在這裡出診時,遇到過一些借高利貸偷渡過來的華人,「他們租住在只有一個床位的廉價旅館裡,拼命打工,女的就想辦法找個有合法身份的人嫁了,很慘的」。
疫情面前,他們想買點藥以備不時之需,又害怕去醫院暴露身份而被遣送回國,這位醫生指點他們,「直接去藥店買藥備著吧,不用額外花100刀(約合人民幣700元)來我這掛號了」。
多年前,麥潔明創辦了非營利組織「華人善終基金會」,陳鍵榕是董事之一。就在幾天前,他收到微信:一位閩南的同胞患新冠肺炎走了,家人都不在這邊,本身家庭也比較困難……「一看到這話我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他打電話給麥潔明,請她幫忙協調。
在紐約街頭服務的華人善終基金會。受訪者供圖。
出乎意料的是,疫情期間,陳鍵榕只接到這唯一一宗求助,「比以前少了很多,好像所有事情都暫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小道消息在微信裡瘋轉,誰出現了症狀,誰過世了,最後都要加上一句,「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
這樣的現象得到了許多華人的印證,礙於直系親屬的沉默,他們往往從逝者的旁系親屬處得到這些不幸的消息,然後簡單地回復一個「哦」或者「收到」,沒有花圈和悼念活動,甚至沒有更多的交談,其生前擔任過職務的同鄉會、商會、僑協等由宗親地緣構成的組織,也選擇不公開逝世消息。
人與人的關係變得格外小心翼翼和脆弱。「確實很避忌、很敏感,畢竟是傳染病嘛,大家都很怕,直接低調處理了,容易聯想到是不是家人也感染了,然後就不來往了」。
新冠疫情期間,所有事物都在發生改變。正常情況下,親屬會在火化前舉行為期兩天的紀念儀式,然後選擇吉日埋葬,現在,殯儀館只允許直系親屬前來悼念,少數親人能跟去墓地,陳穎敏說,墓地一個月之後才有空位了。
資料圖,圖源視覺中國。
殯儀館很安靜,甚至有些冷清。不再像往常一樣,有許多人簇擁著來弔唁、開追悼會。陳穎敏看到同事用微信服務客戶,「葬禮變成了無人值守的葬禮,只有殯儀員,然後把所有圖片發給家屬」,五福殯葬集團的官網顯示,他們還可以提供「直播葬禮」的服務。
一位華人的嶽父在疫情期間因肺癌復發去世,這是一個有四百多人的大家族,「分散在整個美國」。他們選擇省略所有的紀念儀式,直接把遺體運到墓地加棺土葬,「去墓地的只有八個年輕家屬,我們都站得非常遠,神父戴個口罩,念一段聖經,灑點聖水,再放點花,就趕緊回家了」,他告訴我,他們甚至等不及棺材下葬,離開墓地的時候,棺材還吊在起吊車的架子上。
張國棟來美國24年了,經歷了不少災難。最近的一次是發生在2012年,美國歷史上最大的颶風來襲,許多房子的地下室被倒灌進水,遊泳池成了魚塘,張國棟的家裡停電了,他拿出以前買的發電機撐了兩個星期。「但是大伙兒還能出來活動,我們還能上班、能去買菜,小朋友還能上學,你看現在的生活,全部一團糟,整個世界都本末顛倒了」,他想給家裡添置幾個花盆,再買些釘子和一個電鑽,排隊排了好久,「以前完全沒有這事兒,在美國是第一次」。
「我不想幹了」,在紐約長島開餐館的牛紅已經聽到過好幾個員工這麼討論。90年代初期,她從天津來美國打拼,然後定居下來,現在兩個兒子已經上大學了,「疫情是百年不遇的大災難,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從來沒有遇到過啊」,她想給餐廳招些新的人,翻開報紙,密密麻麻的全是招聘廣告。牛紅意識到並不單單只是她遇到了問題,「很多人來美國就是為了賺錢,現在覺得還是跟家人在一起更重要,大家現在都很茫然,不知道這個災難還要持續多長時間,好幾個師傅已經說了,等疫情過了就回大陸去。」
美國已不像當年那麼誘人,二三十年前刷盤子能掙2000美刀,現在依然是這個數,而中國的工資已經比二三十年前翻了很多倍,他們不必來一次就賭上整個人生。但一些出來得早的移民已經在這裡擁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業,他們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陳鍵榕就是其中之一,他離開家鄉已經43年了。1977年,他先到香港,7年後又來到美國,此後一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什麼災難我都遇到過,但真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畢生難忘啊,有時候都覺得沒辦法繼續生活下去了」。
有一天晚上,陳鍵榕從法拉盛第八大道開車回家,氣溫陰冷,不一會兒下起了毛毛雨,雨刷嘎嘎地左右搖擺,陳鍵榕一個人坐在車裡,只能聽見雨刷的聲音,「這裡平時很繁華,那天路上一輛車、一個人都看不到,好像只有我自己」,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感受到了「紐約跟死城一樣」。
沒人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會結束。
每天早晨,陳穎敏依舊沿著桑樹街向南開車,停在36號的位置。一條街之隔的五福殯儀館和哥倫比亞公園,都處在唐人街的中心地帶。正常的日子裡,這個公園是華裔老人們聚會的地方,他們圍著石桌子坐一圈兒打麻將、打撲克,有時也組個小型樂隊唱唱歌,或者帶著孫子孫女坐在巨大的草坪上野餐,對呼嘯而過的黑色禮儀車和穿著黑西服經過的員工視而不見,現在,這些自在的看客消失了。
在附近上班的劉惠潔每天都要經過這裡,「這條街看起來沒什麼明顯的不一樣,但走進去會發現這裡全是殯儀館和賣喪葬用品的店,要走出去到對面,才逐漸有餐館和酒吧」,當地媒體把這裡成為「喪葬一條街」,「中國民間出殯時祭奠用的紙幡、紙人、紙車馬、紙元寶、紙美元、甚至紙制手機、家電、汽車、樓房和遊艇,都可以在這裡找尋得到。」
資料圖,圖源視覺中國。
現在,這裡一片寂靜,街上已經看不到什麼人了,幾乎所有店鋪都關著門,陳穎敏是出生在紐約的第二代華人,已經在這裡生活了37年,「從沒見過如此空蕩蕩的唐人街」。殯儀館,成了唐人街最生機勃勃的部分,陳穎敏說,「醫生是第一響應者,但由於死亡人數太多,我們成了最後響應者」。
美國疫情並沒有放緩的跡象。上周日,何雨路過時代廣場,看到昔日二十四小時不停歇播放的屏幕上,只剩下很少的商業廣告,更多是對疫情期間保障行業的感謝。在這個被稱為「世界十字路口」的地方,幾乎沒有什麼人在走動了。
出門前,何雨在家裡窗臺上坐了會兒,她看到一輛救護車飛馳而過,下樓騎了十幾分鐘車,又與一輛救護車擦身而過,「一直都能聽到救護車在響,在紐約,這是非常尋常的聲音」。
註:文中劉惠潔為化名。紐約華人音樂家楊飛提供了採訪協助,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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